事实上孟星河并没有太大力挣动,胃管开始牵拉时他便已经惊醒,尽管迷蒙双眼中仍是涣散不堪,却还是吃力地凝向舒窈所在的方向,而后除却喉间偶尔溢出的无意识的轻咳之外,再没有多余的声响,即便汗水迅速漫湿额发,苍白脖颈绷出青筋,他也竭力配合着医生的动作。
大约隔了一分钟,舒窈却觉得久到眼底酸胀,心跳都要停止,软管终于取出,医生也松了口气,笑道:“导管治疗会伴有短时呕吐或异物感,很少有病人能这么安静,您先生是个很能忍的人呐。”
舒窈对“先生”这个词显然还不能适应,面色不无僵硬:“医生,还有哪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吗?”
“暂时没有太大问题,卧床静养吧,周一门诊上班之后建议做个胃镜彻查一下。”
“我听说胃镜是止血后24-48小时做比较好,周末可以安排吗?”
“急诊暂时不支持。您先生的胃出血情况已经抑制住,需要48小时内断水断食,待会儿护士会过来给他输上营养液。”
送走医生,舒窈回到病房时看到那个人半撑起上身想要坐起,明明气力不济手臂都在打颤,却是固执地往床侧挪动着。舒窈快走两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心急之下语声不由显得责慢:“医生刚走,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孟星河微垂着头,脱力的挣扎了两下,可他实在太过虚弱,冰凉的额头抵在舒窈肩侧,费力地吞咽着,以抵抗喉间反复上涌的浊气,连咳嗽都显得吃力,声线更是喑哑低弱:“不能…住院,交接资料还…”
“周一才交接,而且我人就在这里,你还要做什么资料?”舒窈起了愠怒,醉意和昏茫都未退去,这人却已经开始担心起工作的事情,是有多操心的命。
“有些问题,还需要处理。”他耐不住干咳,胸骨后方传来的撕扯的痛意让他始终没法把话说完整,舒窈只以为他还在醉中,宽慰道:“我已经答应周一和你一起去矿上,接下来的负责人也是我,实在不放心你就把事情提前交接给我,我去办。而你要做的事情,就是乖乖休息,明天一早我们转院,尽可能在周日把全项检查做了,明白吗?”
他像是听进去了,焦距涣散的瞳孔中微微聚齐了些微光芒,尽管根本掩不住那一片震颤的痛色,他极力稳定着气息,好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混乱:“我,我没什么事了,我可以…...”
“我有事,”舒窈刻意压低了声音,佯装出一副气呼呼的样子,他一向不是个自我为中心的人,舒窈对此一清二楚,他可以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但却从不会忽略她的感受:“我感冒呢,也不能休息吗?”
果然,前一刻还不听劝戒的人很快就安静了下来,纤羽一般的睫毛翩迁垂下,遮住眸中情绪,干涸唇瓣覆上霜白,微微开启:“抱歉阿窈,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我能在这儿呆一晚上吗,这都三点钟了,我困死了。”舒窈趁胜追击,拿出了许多年前刁蛮小姐的派头,没想到即便长大以后,孟星河也格外吃这一套,登时不再任性,绝口不提要出院的事情,很有眼色地点头,颇为乖巧:“好。”
“坐在椅子上睡太难受了,”舒窈接着抱怨,眼巴巴地看着孟星河身下的床位,他很快会意,急忙转动身体想要下床:“阿窈睡这里吧,我去陪床那边——”
“费那事干嘛?”舒窈往前蹭一步,挡住他的去路,嘴角勾起了一抹坏笑:“你往里挪挪,给我腾个地儿不就行了。”孟星河再次被她唬得一愣,白净的耳垂竟不自觉染上粉红,喉间的咳嗽一时都没忍住,连忙抱住手臂,咳得自己满面绯红,一双眼眸中似是落入了银河,星点之光,格外璀璨动人,却是不肯再直视她,只费力地将身躯缩向窄窄一侧,将大半张床位都空了出来。
与他过分局促僵硬的模样相比,舒窈可谓舒服多了,尽管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楚河汉界”。躺在还有他温度的床褥上,舒窈翻了个身,有些气鼓鼓地想:话说清醒时的孟星河,果然还是没有喝醉时的可爱。
舒窈是被一阵尖锐的嗡鸣声吵醒的,睁开迷蒙的双眼,隐约瞥见孟星河正快速拿起床头桌面上的手机,一面满是歉意地看向她,于是舒窈干脆继续闭上眼装睡,只听到那人似是停顿了片刻,然后慢慢起身,走出了病房。
高烧过后的虚脱并没有放过他,晕眩感如影随形,眼前的事物明明灭灭看不真切,孟星河咬紧牙关带上房门,便只能就近倚靠着墙壁慢慢坐下,他一步也没法再走远了。
手机还在持续震动,孟星河喘了两口气,竭力稳了稳心跳,这才接听起来。
“混帐@#*现在才接@#?!”电话那头传来孟宗辉震怒的咆哮声,穿过话筒一直震荡到走廊的棚顶,再狠狠砸下。
声音太过振聋发聩,以致于竟然没能听清楚,孟星河抓着手机迟钝地怔忡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迷糊中把听筒放在了暂时失聪的左耳,不知该不该庆幸因此错过了他父亲的高级粗口。
走廊上三三两两的人被声音吸引,纷纷望过来,将手机重新换回右侧,炮语连珠的谩骂声变得一如既往的清晰,孟星河敛眉听着,面上不动声色,手指迅速按动手机侧面的音量键降低了分贝。
“爸——”
“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翅膀硬了是吧?阻断招标的账我还没找你算,你居然还敢带你哥去那种地方,你知道你哥昨天胃疼了一宿差点吐血吗!混帐东西!”
传达的信息不算多么意外,台词骂来骂去也都是熟悉的那么几句,明明应该早就习惯了的,但孟星河还是无法抑制胸腔内那份来自于心脏的绞痛,他觉得自己也许是不够清醒,才会有这么多积蓄的情绪,暂且称它们为不合时宜的委屈吧。
“别以为你那些小心思我猜不透,我可以告诉你,如果辰瀚有什么闪失,我会让天舒立刻破产,到时你且试试看,那舒家的父女还会不会感激你。”
“一期勘探的汇报我会到场,你最好祈祷那群老外能给我一份满意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