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她最初的问题,可漫不经心的话语将舒窈眉眼中刚刚聚集起的不忍悉数冲散,她呵笑一声,身背向后仰了仰,忍去眼角不合时宜的晶莹,是呢,她怎么就忘了,他们的婚姻本就是毫无感情的合作,她是该有多么自作多情才能以为孟星河是要故意气她?ms这座天平的两端,他们都是生意人,做的也都是利益往来,只要价钱合适,合作方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反倒是她咄咄逼人的愤怒,显得过于愚蠢了。
舒窈看向他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今日他的举动显得傲慢任性,格外反常:“婚前协议中我们约定过互不干涉对方的感情生活。如果孟先生忘记了,我不介意再提醒你一下。”
沉闷跳动的胸腔终于伴生一瞬刺痛,幽长睫羽被汗水打湿,根根分明,此刻细微颤过,却掩不住眸底颤动的痛色,孟星河看向舒窈的目光缓见迷离,水光泫动间,开口已是嘶哑:“我…...”
“或者是,你真把我哥的遗言当圣旨了?”不容他嗫嚅,冷清清的话语自舒窈口中悠然吐出,带着凛然的讽刺,却似一把烧红的刀刃,猝然洞穿了他的心脏。
孟星河周身猛然一抖,浑茫涣散的瞳孔瑟缩一瞬,周身显而易见地颤抖了起来,明明已经贴着车门无路可退,但他却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一样,拼命地向后缩着身子,喉结滚动几番,语不成调:“阿窈在说,什么……”
“说什么?”他赫然恐惧的模样仿佛与舒窈心中久久压抑的疑虑契合,长久以来无法窥探的真相时常折磨着她,她前走一步继续紧逼:“我哥说,让我好好照顾你。你不记得了?”
锐利的目光牢牢盯住他渐见惨败的面容,可这句话说出来,何尝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十年前魁北克的秋日,舒泽的死,成了横亘在他们二人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哥哥曾说,孟星河放逐了自己的爱人。
在舒窈的意识里,舒泽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不允许反驳,而这个曾经死皮赖脸粘着哥哥的跟屁虫背叛了哥哥,还间接导致了哥哥的死亡。于是舒窈曾固执于寻找哥哥真正的死因,但警察、侦探、父亲乃至孟星河,所有人给她的答案近乎一致,她的哥哥死于自杀。
后来舒窈收到了一封邮件,是在哥哥离世半年之后,邮件中仅有寥寥数语的问候和叮嘱,却在末尾提到要她好好照顾孟星河,那是一封定时邮件,被认为是哥哥放下执念的绝笔。于是她放逐自己,孤身一人远赴西欧,带着不能磨灭的记忆离开生养她的土地。只是斗转星移,十年一梦,她回到了噩梦开始的地方。
一封简短的遗书没能挽回舒窈对孟星河的怀疑,甚至于没能挽救他们之间冰川巨堑般的隔阂,孟星河心思的反复无常居心叵测她早有领教,却时时防不胜防,在每一个她放下戒备的时段,无一例外会被他突如其来地摆上一道。
“你在害怕什么?”她挺直脊背站着,毫不怜惜他苍白虚弱的面色和急促而痛苦的喘息,眼中只有近乎迫切的明光,似要将他洞穿,让答案无处遁形。
“阿窈,”他忽然开口,低垂的眼睫开合,过于苍白的下颌处隐隐透出血管的浅青色,片刻之前的恐惶在言语间退却,变成死灰一般的安静,他的声音却更加喑哑,带着磨砂般的颗粒感,格外艰涩:“我没有撒谎,真相一如你知道的那样。”
是么,舒窈盯着他的目光岿然不动,这样的话他说过许多遍,在她追问的每一次,但她不信,她不相信那样阳光温柔的男孩怎么会突然自杀,甚至他生前的住所也在警方草草结案后不久被一场大火焚尽,她隐隐觉得这其中有哪些错漏的背景未能查明,但又是谁急于毁灭所有的痕迹?
即便她可以说服自己接受现有的结果,可为什么不能也让她知道造成这样结果的真实原因?这些问题十年前她得不到答案,如今漫无目的的逼问就更不可能得到。舒窈心中是清楚的,只是不甘,才会让她歇斯底里地逼迫与自已一同活在煎熬中的人。
粗重不匀的呼吸声弥漫在车库里,被揉皱的衬衫衣襟处渐渐传来濡湿的触感,孟星河倚靠车门,身躯不自觉地下滑,而他也没有力气再做支撑,索性松开了手,放任自己缓缓跌坐在地上。再争论下去不会有任何意义,舒窈和他一样清楚,关于陈风的问题只是一个导火索,是他们之间十年隔阂的引线,是她想要将它视而不见却不得不重新翻起的引线。
炽光灯他惨白的面色刺痛了舒窈的眼睛,愤怒退却后不可抑制的愧疚席卷而来,对往事的质疑存在于猜忌与假设中,而现实情况是这个人已然成为她合法的丈夫,她有义务对他的身体状况保持适当的关心。
“回去吧,”舒窈开口,声线是黯然之后细微的喑哑:“地上凉,我送你上去。”她从不会道歉,往往一句好吧就是她最大程度的妥协,但妥协不代表释怀,也不代表结束。
从善如流地被她搀扶起,孟星河并没有答话,在她的手触到他身背的时候不由自主地颤抖着,长睫起落,深邃眼眸中薄光翕动,略过丝丝震颤,却不肯看她,只无色的嘴唇抿成一线,唇角微僵,似是委屈的模样。
他气力不济,即便被扶着还是难以站稳,却又固执得很,只肯将重心压在自己扶墙的手上,舒窈无奈,只能在身后张开手虚虚揽着,他身上灼热的温度透过薄薄衣料入侵她手心,带来湿润的汗意,舒窈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紧张其实是来自于下意识的保护。
保姆文茵听到了楼下的争吵声,早早地等在楼梯口不敢近前,今日太太和先生罕见地一起回家,本以为是件好事,却突然吵了起来。
这会儿见舒窈搀扶着人上来,文茵赶快走过去帮忙,先生脸色实在太糟糕了,事实上早在前两个月她就发觉先生的身体状况似乎不大好,而且与太太的关系更是极为疏远,他们二人根本不像是夫妻,说句不好听的,连合租的室友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