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时晴好的天气在半途中便开始被浓云遮挡,山顶的斯芬克斯观景台据说是可以远眺到黑森林的秘境,今日却被重重叠叠的岚烟覆盖,能见度并不怎么好。舒窈兴趣缺缺,只等着下山的班次,孟星河拍了几张照片,也在一旁乖乖地等。
火车迟迟没到,大雨却落了下来,山顶的寒冷潮湿,坐在椅子上的舒窈不禁打了个寒颤,落寞的神色有些动容,山地气候多阵雨,但也许不久之后就会有彩虹阳光,第一次在少女峰看见彩虹的时候,陈风还在身边,她总是一边调侃他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一边暗搓搓地偷眼看,感慨造物主的神奇,竟可将险峰一般鬼斧神工的造化雕刻在一个凡人脸上,让他美好的不食人间烟火。
肩膀突然重了一下,回忆被迫中断,舒窈回头看见孟星河正把保温毯给她披上,见她回神,他咧嘴笑道:“阿窈准备在云雾里悟道了吗?”
哈?舒窈被他的冷笑话搞的摸不着头脑,哂笑一声,叫他走开。
“饿了吗,”孟星河却死皮赖脸地挨着她坐了下来,“天气这么冷,一会儿下山还要两个小时呢,要不要吃点东西垫一垫?”说着打开了他的登山包,往外掏着各种糕点零食。他们此行没有准备登山,全程都是火车往返,所以并没有带多少行李,倒是孟星河担心她路上会饿,还背了一堆吃的。舒窈看着他乐呵呵地打开包装正要递给她,却丝毫没有要接手的意思,忽而冷声道:“孟星河,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讨厌。”
他脸上温和的笑容一瞬有些僵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总怕自己融不进她的世界,害怕他们之间话语的冷场,想尽办法找共同话题,不可抑制地讨好她,但结果还是……还是惹她厌烦了吗?他有些慌张地蜷起手指掩在唇边,细碎的咳嗽声溢了出来,目光几经躲闪,好不容易才落定在远处的轨道,怔忡了几秒,才回过头来,仿佛已经自动过滤掉了刚刚的话题,温温软软的笑容也跟着回到脸上:“抱歉,一时有些走神了。听说格林瓦德的镇上有家很有特色的道班屋咖啡,要去喝个下午茶吗?”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舒窈愤然站起身甩开了他给裹上的毯子,向车站外走去。孟星河顾不上收拾东西急忙跟上,一出车站立刻被迎面吹来的湿冷山风呛得一顿喘咳,气闷的感觉也让刚刚安静下来的心脏剧烈地搏动起来,隐隐泛着钝痛,他抬起右手胡乱揉了揉,紧着脚步小跑追上了舒窈,将将伸出左手去拉她,却被舒窈大力甩开,身形不稳的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连忙扶住了一旁的垃圾桶。
舒窈根本没有顾忌身后人的狼狈,一直走到车站后面的小观景台才驻步,茫茫雨幕中,少女峰三山静静矗立,冰雪之路的尽头是漫长而宏伟的阿莱奇冰川,舒窈不禁想,也许关于天使的传说是假的呢,天使眷顾美丽的冰川,却遗忘了山脚下的黑森林,而她用了十年的时间去摆脱曾经的阴影,却兜兜转转又被圈入命运的桎梏。
令人绝望的事情还能有多少呢,至亲之人留不住,至爱之人求不得,至厌之人又挣不脱。
高山上的雨冷的刺骨,舒窈无视路人异样的眼光,茫茫然站在萧索的观景台。她自小就是肆意妄为的性格,多年来的磨砺已经折去了她许多的棱角,告诫她什么时候需要隐忍与克制,今天的她却好像将过往数年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形象统统推翻,回到那个热衷撒泼的坏孩子模样。
但是气撒出来的感觉确实好的太多,舒窈朝着山谷的方向深深吐息,这才发觉身后的孟星河,他不知什么时间跟上来给她打了伞,自己却已经被山雨浇湿。舒窈回身推了一下伞柄:“你可真是阴魂不散。”
“阿窈,一切都才刚刚开始,还有很长的路需要走,你还有很多机会去和他坦白,不用急于这一时的。”孟星河的声音带了一丝细微的颤抖和低哑,但他说话一向低沉,舒窈毫无察觉,倒是被他说的一愣,关于陈风的事情国内的朋友知道的并不多,她也根本不可能去跟他聊起,短短一面他却能迅速捕捉到两人关联之间的微妙,也很快理解她这么莫名其妙爆发的脾气,还反过来安慰她。舒窈一瞬间觉得有一点委屈,甚至很想把自己的委屈跟他聊一聊,就像很多年前一样把满肚子的牢骚都吐给他,听他一点一点帮她捋顺,再把他大骂一顿说你懂个屁,然后自己美滋滋地走掉。
但她忽而又觉得孟星河可以心平气和地理解她与别人的感情,那么在他心里,他们二人之间恐怕也只是逢场作戏吧,自己又怎么能妄自尊大去舔着脸求安慰。观景台上的风刮的有些大,伞柄在孟星河手中摇摇晃晃又被他极力稳住,雨水越过伞面飘落进来,舒窈最终还是把看向他的目光收回,叹了口气:“别打了,根本没用,回去吧。”
看到她缓和了情绪,孟星河也跟着舒了口气,跟着她走回车站,从包里翻出毛巾帮她擦着头发,手中的发丝沾了冰凉的雨水,如同一缕一缕的绸缎般黑亮,舒窈小时候是出了名的洋娃娃,一头自然卷的长发带着浅棕色,衬着她洁白的皮肤一静一动都极是可爱。舒窈察觉到他盯着自己发梢的目光,冷声道:“孟星河,过去的舒窈我一点也不想再记得,你最好不要一而再再而三而触犯我的底线。”擦着头发的手稍稍顿了顿,孟星河眼中的光芒忽而一黯,轻声答:“好。”原来从一开始,他自以为是的念旧,就已经触到了她的伤心事,孟星河直觉闷痛的胸口好似突然被扎了几针,刺刺地疼,连同拿着毛巾的手都有些颤抖,喉咙痒的不行。
“抱歉,我去个卫生间。”他有些仓促地放下毛巾,把保温毯重新递给舒窈,急忙忙向车站的另一端走去。刺痛在持续着,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孟星河走着走着便忍不住呛咳,他快走几步撑住洗手台,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一直咳出了粉色的痰沫,咳到直不起腰来,剧烈的咳喘迅速带走腔内的空气,他只觉得前额和鼻腔胀痛的快要裂开,干痒的喉咙漫上一阵阵的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