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半夜别这么急匆匆地跑下来,万一摔着了……”赵既怀从屋里提了盏灯笼,在她跟前微微蹲下。
钟白退后了一步,“大师兄这是做什么?我自己会走……”
他并未理睬,“上来。”
……
记忆倏然回到了五岁那年的傍晚。
为了追一只兔子,她不小心滚进了山包里,卡在石头缝中间动弹不得。她坐在矮石头上,从天亮等到天黑,满脑子都是——自己马上要死了,而且还是死在石头缝中间,多丢人啊,想到这,她没忍住哭了出来。
恰在这时,眼前茂密草丛被拨开,“找到你了。”
这是前不久新来山上的师兄,听闻是来自极富贵的人家,初来山上时吃喝用度都和其他人不同,格外矜贵。彼时只有十岁的小孩脸上沾满了混浊泥土,脏兮兮的,手臂上被荆棘划破了几道,却浑然不觉,只欣喜地拉着她的胳膊吹气,“不怕,师兄在。”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这师兄笑,他笑时狭长上挑的丹凤眸微微弯起,好像两个弯弯的小月牙,清秀标志极了,就像……像她看的画本子里受人欺负的善良小仙君似的。
那时钟白就暗暗下了决心,她一定要好好保护师兄!
此后,每当师兄犯了错,遭师傅责罚时,她总是首当其冲地挡在师兄身前,大义凛然,“师傅要打师兄,就先打赢我再说!”
通常,柳霁只是冷笑一声,她话还未说完,就将她拎到一旁去了……
…
是夜,山道寂静幽邃,唯一盏小小的灯笼徐徐向上移动。
钟白趴在他的肩头,怔怔地望着夜空,“大师兄,你还记得小时候我摔进山里那次吗?”
“自然记得。”他不急不缓地往上走。
钟白纳闷道,“那你那时是怎么找到我的啊,我记得当时可是摔到了大石头后边,很隐蔽的。”
赵既怀勾唇,目光不动声色地往下一瞥,“自然是因为了解你。”
“也是。”钟白低低地应了声,将脑袋偏了过来。
今夜月亮将圆,银色月光打在男人侧脸上,他的眉眼很深邃,仿佛快要融进身后的一片漆黑中。
咕咕……某个不合时宜的声音隐匿在黑暗中,但钟白无暇去理。
她眯了眯眼眸,毛茸茸的脑袋窝进他肩颈,低低耳语,“大师兄放心,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赵既怀脚步一顿,疑惑地偏过头,却见那人已然酣睡,便没有开口。
山道冗长而曲折,却令人觉得甚是享受。
清风徐徐,明月寂静。
这一夜,钟白睡得并不踏实。
梦里昏昏沉沉,仿佛忆起了上一世被困冷宫的时候,高贵妃拿来一杯毒酒,告诉她赵既怀受陷敌军,被十万兵马围剿,落了个尸首异地,高将军去寻,只找到了一颗头颅……
钟白愤恨地瞪着她,丝毫不信,大师兄那么神勇的人,怎么可能会输给区区敌军的陷阱呢。
高贵妃嗤笑一声,又轻飘飘道,林家三女儿和你是同门吧,前两日她出言不逊,顶撞了我,我便送她充入军妓了。
听到这,钟白愣了许久。
是那个嚣张得不可一世的,整日挥着剑砍她,当听闻她执意要嫁给沈煜川时,扬言与她死生不复往来的林娇娇吗?
钟白呆愣了良久,震惊到连呼吸都差点忘记,她只睁着眼睛,难以相信地瞪着高贵妃,忽然间,狰狞地扑了上去,——我要杀了你
旁边的公公们迅速将她制服在地,高贵妃冷笑一声,嫌恶地拍了拍袖子。
——对了,前两日,逆贼柳霁携飞云峰逆党意图谋逆,已然尽数被压入天牢,估摸着时间,这世上,已然没有飞云峰了。
只一瞬间,钟白的脑海里空了。
这世上没有飞云峰了……是什么意思。
是说她从小长大的那座山,山上的那些人,那些鲜活的人……没有了吗?
……
这是陛下赐你的毒酒,你本该凌迟处死的,陛下看你诱敌有功,留你个全尸。
……诱敌有功。
多么讽刺的一句话啊。
……
头痛欲裂。
再醒时,钟白已经躺在自己卧房之中了,她翻了个身,并未有马上起身的意思。
如果大师兄的申贴那边行不通的话,山中还能帮他的,就只剩了权位更高的人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小白,起床了。”
是大师兄!钟白连忙从床上跳了下来给他开门。
赵既怀正端着早饭站在门外,见到钟白衣冠不整的模样,倒也未说什么。
他放下粥饭,径直走进内室,很是自然地拿起挂在床边的紫纱外袍。
“伸手。”
钟白面上一红,“我自己来,大师兄。”
赵既怀板脸,“听话。”
赵既怀拿来的早饭是瘦肉青菜粥,异常爽滑可口。
钟白端起碗,“今天大师兄怎么有空来找我了,不用替师傅看批申贴吗?”
赵既怀给她夹了片青菜,“不用,师傅提前出关了,他自己批。”
“噗。”一口稀粥差点喷出来。
赵既怀慢条斯理地拿起帕子擦了擦她的嘴角,“怎么了?”
“师傅提前出关了??”
“是啊,怎么,你不想见到他?”
“自、自然不是。”钟白扯了扯嘴角。
问题是,这事上一世没发生过啊!
第4章 家贼难防!
飞云峰上,有十九位师伯,并称为飞云十九侠。每位师伯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得道之士,大家的脾气也不尽相同。
其中,有的师伯博爱又宽容,收起弟子就跟收容所似的,来者不拒。
有些师伯却小气吧啦,收徒只收俩,还巴不得没人拜师,好自己过得逍遥自在。
后者说的就是柳霁。
……
飞云峰弟子中,受柳霁宣讲蛊惑而来的千千万。
他倒好,只管骗来不管教,将弟子通通丢给其他师伯,惹得人家劳神费力,怨言不断,还义正严词:“我是一派之掌,飞云峰上上下下有太多要管的事情了,就不跟你们抢业绩了哈!”
“……”
难得有人能把懒惰讲得这么理直气壮。
……
钟白随赵既怀绕过宝仙殿,步入后园。
这是一片与前殿的恢宏相差甚远的亭台水榭,园中种不少奇花异草,幽然绽放。
不远的亭下站着个瘦削苍劲的老者,一身白袍须发,脸上褶子横生,却精神奕奕。
“小白,既怀。”老者微微颔首。
钟白眼眸闪了闪,扁嘴跑了上去,“师傅……”
在他人看来,柳霁只不过闭关了一个月,但对钟白而言,却是隔了生死两茫茫的距离……
见她忽然哭了,那故作高深的老者顿时破功,手足无措道,“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哭什么啊你,是不是既怀欺负你了?”
柳霁睨了眼赵既怀,但显然自己也不信。
这小子护她护得跟母鸡护崽似的,要说钟白被他欺负,倒不如说钟白欺负他未遂反来诬陷更有可能。
钟白自己哼哼了两声,马上止了眼泪,咧嘴,“没事,就是觉得师傅瘦了,怪心疼的。”
“哎呦,师傅是去闭关,又不是去度假,当然瘦了。”柳霁捏了捏这妮子的脸颊……这么一看,她也瘦了不少。
赵既怀抿了抿嘴,目光在那瘦尖的脸颊扫过,没有做声。
柳霁又道,“为师闭关这一个月,你们可有好生练习?既怀?”
“回师傅,入关前交代的七杀剑法弟子已练至七成,约莫这两日可以完全习得。”
柳霁满意点了点头,又望向钟白,“你呢?入关前不是给了你一本《鞭绝》?”
什么书,《鞭绝》??
钟白暗道不好。
这重生的时间好巧不巧偏偏在月底,这一个月来她满头都扑在沈煜川身上,哪儿有心思练习。
“咕……”那只白鸽不知何时停在了亭下横梁上,双目滚圆,一副意有所指的样子,可钟白无暇思索它的意思。
“练了练了,只是那本《鞭绝》太难了,人家学了一个月才学会了三成呢……”
“呸!”柳霁顿时就恼了,“为师入关前给你的是《十三鞭》!”
钟白惊,随即也皱眉表示怒斥,“师傅!你诈我!”
柳霁冷哼一声,“我还不了解你,油嘴滑舌,整座飞云峰最不自觉的就是你!”他提起钟白耳朵,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为师哪次闭关时你有自觉练习了?”
“欸,师傅师傅——”钟白捂着耳朵上蹿下跳,“——错了,我错了师傅!!”
“你次次都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