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课才上了一半,薛陆离便被书院的院监喊了出去,临行前只吩咐着抄一篇诗文,便急急忙忙的出了贤正堂。
这书法基础宁玖自然是没有,便连这执笔之势方才也被薛陆离纠正过几回,如今要抄写一篇几十字的诗文,无疑是胡乱一通,没得个章法。
糟蹋了几张纸后,左右也无聊,视线不禁往前面瞅,隔着晏流芳落在那正低头书写的少年身上。
她忽然灵机一动,便干脆拿着纸笔起身,三两步便迈到他身侧,“素闻故羽师兄书法了得,不知可否请教师兄一二?”
正低头落笔的少年一怔,却也很快便反应过来,于是便将笔放下,这才转过头来。
这少年眉如墨画,鬓若刀裁,生得十分俊俏,小小年纪便气度不凡,尤其那一双眼,便好似夜空中璀璨的星,明亮而又清澈。
这便是她此次要协助的人吗?
“师妹谬赞了。”萧燃看了她一眼,见她拿了纸笔过来,又道:“若是师妹不嫌弃,不妨坐下。”
宁玖怔怔的回过神来,见他身子往一旁挪了挪,却是给自己腾出个位置,不禁笑道:“谢谢师兄!”
她忙在他身侧坐下,将纸笔置于案上,却正好瞥见一旁被镇尺压住的那张纸,上头诗文酣畅浑厚,笔走龙蛇,她虽不懂这书法艺术,却也能判断得出这副字非同凡响,颇有名家之风,便忍不住感叹道:“师兄的书法当真了得。”
想了想,又问:“师兄可是自小便练习书法?”
萧燃愣了愣,道:“自五六岁时便开始练习,如今也有些年头了。”
他如今看着也不过十四五,说话却成熟稳重,像是久经事故一般。宁玖如今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个叫“萧燃”的人,自然是要好好探探底,便笑道:“师兄如今正是年少好时光,怎么这话说的却像是历经风雨一般,想必师兄定然是有诸多经历吧?”
萧燃低头为她铺纸研磨,对于此事却是笑而不答。
“师妹的笔法我不曾见过,却也不知该如何指教,不如师妹先写上几字看看。”
宁玖满腔热情被他不经意间泼了头冷水,只得笑道:“那便有劳师兄了。”
说罢便提笔沾墨,凭着方才匆匆学的那些,在纸上写了两字。
待最后一笔落下,又转头看向萧燃,见他眉头微锁,心知自己这费了好大劲写的两字在他眼里,无异于被鸡爪抓过的足迹一般。
“师妹落笔稍重了些。”萧燃道:“初学书法,执笔之势很重要,笔势在于握力,这个并非三两日而成,师妹平日里可多练习,一日练个三两次,日子长了,自然便顺手。”
“落笔时,不可太重,亦不可虚浮,我先引着师妹写上一回,师妹便能找到感觉了。”
他说罢,稍稍靠近了些,为她调整了手指,又握着她的手落于纸上,笔走之间,恰似惊鸿于碧空拂过,她只觉面前笔走留痕,不消片刻,便有两字跃然纸上。
“师兄书法当真让人羡慕,同样是写字,经过师兄这手,整个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真心赞叹,方才那一瞬间,当真是被惊艳了,大抵也预料得到当初他来这八斗院时,旁人是以何种惊讶的目光来看他。
萧燃轻笑一声,声音从她耳后传来:“书法是要练的,师妹若从前不曾练习,此刻自然觉得难,若是写一两个字倒也罢了,这几十字的诗文写下来,确实不容易。”
他一边说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来,就这说话的功夫,又是几个字落下。
“看来往后我要常常跟师兄讨教才是。”
宁玖侧头笑了笑,见他只是轻笑点头,便又忍不住试探道:“师兄的书法如此过人,便算是与薛先生相比也难分伯仲,倒是不知怎么就看中了这八斗院?”
话才落下,便觉察到他眼底刹那闪过的疑惑,宁玖愣了愣,心想自己怕又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时,便听一旁传来个熟悉的声音:“有了故羽师兄相助,九九今日算是可以交差了。”
两人齐齐转头,见林月桓插着腰站在一旁,也不知是看了多久。宁玖这好不容易才有了个接近萧燃的机会,虽然还没问出个什么,好歹也算是有所突破,这样贸然就被林月桓打断了,心头实在是无奈。
这小子怎么就这么能来事呢?
她道:“景芜师兄这般笑我,你那诗文可抄完了?”
“这还能难倒我?”林月桓笑着将笔书凑到她跟前,道:“六十四字,一字不差。”
宁玖看了他一眼,打趣道:“我当你也是难以落笔,过来同故羽师兄讨教呢。”
“那是自然。”林月桓道:“我虽写完了,却不甚满意,特来同故羽师兄讨教一番,九九你这诗文既然写完了,不如腾个位置与我?”
宁玖虽还想再打探些情况,却也不好阻挡他这求学的精神,当下便与萧燃道了谢,便拿着纸笔回了自个儿桌案。
才坐下没多久,猛地听到扑通一声,她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原本与自己隔着林月桓而坐的凤栖不知何时摔倒在魏凌霄桌案旁,也不知是不是撞了他,正一个劲的同他道歉。
魏凌霄却是正眼也没瞧人家,一副欺凌弱小的模样:“你没长眼睛?”
凤栖面带屈辱,却不敢轻易惹怒了他,忙道:“方才是我走的急了,才不小心撞了师兄桌案,若是打湿了师兄纸笔,我会赔给灵霄师兄。”
“赔?”魏凌霄讽笑道:“我的纸你赔得起么?”
“我……”
凤栖双眼泛红,委屈至极,正不知如何是好,却感觉有人将自己从地上扶起身来,他转头,一副见了救世主般唤了一声:“哥哥,我……”
宁玖朝那人看过去,见两人样貌看着有六七分相像,便知这正是凤栖的哥哥凤梧。
他躬身作揖,气质看上去倒像极了薛陆离,“灵霄师弟,愚弟冒昧,若是有不到之处,还望师弟莫要同他计较。”
这下原本都没留意此处的人都看了过来,林月桓原本在请萧燃赐教,听到这动静瞬间便坐不住了,当下便转了个身,道:“两位师兄莫要一再忍让了,你们该道歉的也道了歉,便也不算是行为不周,既然灵霄师兄要你们赔那破纸,我林月桓替你们赔就是了!”
“横竖不过几两银子的事,何必咄咄逼人,真那般有能耐,那就在皇宫由太傅亲自授课了,怎么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方来同我们为伍。”
这……这林月桓也太敢说了吧?
宁玖不禁暗自吸了口凉气,这口气还没喘过来,便见面前人影快速晃过,待反应过来时,少年们已经将魏凌霄拉开,而一旁的林月桓被他揍倒在地,许是动作大,连累了萧燃的桌案被打翻在地,那碧绿的笔洗扣在那张写好的笔书上,晕湿了上头字迹。
几个少年将林月桓扶起来,又将萧燃桌案扶起来,转头看着那幅晕湿的笔书,不禁担忧道:“这诗文打湿了,可如何是好?”
凤栖面露愧色,“故羽师兄,景芜师弟,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
“忆白师兄无需道歉。”被教训了一顿的林月桓拍了拍衣摆,转头冲萧燃道:“该对故羽师兄说对不起的是我。”
两人都争相道歉,再反观另外一位当事人,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自顾自回了桌案,对于这边的情况充耳不闻。
林月桓咬牙说道:“你看看他,明明是他不对,却连一句道歉的话也不愿说。”
宁玖刚从混乱中回神,看了一眼萧燃桌案上的惨状,出于要协助他的心,便上去帮忙擦拭,等收拾好了,又将自己桌上那幅笔书拿给他,道:“故羽师兄,这个你拿去吧,一会儿先生来了,你将这个给他。”
萧燃摇摇头,笑道:“无妨,我再写一张便是了。”
“那如何来得及?”宁玖道:“再写一张也是需要些时候的,你……”
正说着,忽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少年们匆匆落座,宁玖忙将手中那张抄好的诗文放到他桌案上,又速速往自己桌案边跑。
只是还未端坐,薛陆离便进来了,她正要落座,却与那人恰巧对视上。
她这辈子一定是把中奖的运气全都积攒到今天,要不然这什么事情也不会都不长眼睛一样全冲着她来吧?
然而她只想安安静静的完成自己的任务啊,上天就不能让她低调些么?
几许沉默后,薛陆离开口问她:“九九,你的诗文抄好了?”
宁玖讪笑着摇头。
薛陆离往她身旁走,看到她桌上揉成好几团的纸,不禁叹道:“为师让你抄写诗文,你这是做什么?”
“回先生的话,我方才左右抄都觉得难以下笔,故才将它们都揉了。”
薛陆离面色严厉,道:“晚上回去再抄两遍。”
可是她还有三遍院规要抄啊……
这般想着,却也不敢反驳,只悻悻应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