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尧知道他心中不快,面上毫无愧意:“知道,但你似乎并不想承认。”
被燕尧一语道破,路简才不得不面对,当初陆湜带他道废宅,他依旧心存侥幸,想着他母亲另有其人,现在指路阵被破,他再不能逃避,即便他再不想承认,悦人就是他娘!
路简内心烦乱不已,须得换话题转移注意力。脑中一瞬间想起方才花爷对着李悦低头谈笑的样子,再想想陆湜今日必定也同芯蓉见面,加上七夕的特殊含义,心里又不是滋味。还不得发作,只能询问:“刚刚那人对你做了什么?”
李悦登时明白,路简的误会,欢声大笑:“哈哈哈哈,你说花爷,哈哈哈哈。”她轻轻摆手,示意没事,继续道:“他呀,是来找我修东西的,他看似轻浮,其实心尖有个姑娘,一心一意对人家好呢。”
路简想起上次花爷在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后关心的模样,宽下心来。不过还是疑问:“他若不是心怀不轨,把你掳道暗处做什么?”
李悦歪头想了想道:“你知道他是猫妖吗?猫这种生物呀,最讨厌热闹人多的地方,它们喜欢呆在无人的角落里舔毛磨爪,把我带到暗处只是因为觉得安全。”
路简见过山猫,山猫生猛,见他双耳竖起龇牙哈气,若是他靠近,山猫便会警惕后退,想来猫都是如此谨小慎微。只是花爷上次的表现太过惊艳,而且又是名震一时的猫妖,如此机警慎重,仿佛跟他没有半点儿关系。路简像是确认般出声:“他可是花爷。”
李悦自然见过花爷轻佻的模样,知晓路简心思,说道:“生物有些本性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便再厉害也无法克服。就像我怕高怕得厉害,哪怕有人扶着,站在高处也要发抖,而你作为修道人家却怕死状惨烈的鬼。”
路简怕鬼是真,也不至于人尽皆知,他问:“你怎么知道我怕鬼?” 此刻路简还没有察觉,李悦三两句已将他从烦乱的心绪中拔出。他心中奇怪,悦人总是一副知晓万物的模样,李悦比悦人多了些人气,年轻了些,也是如此厉害。悦人看似□□凡胎,活了一千多年必定早已非人之身,那般能耐尚有缘由,可李悦此时明摆着是普通凡人。
李悦狡黠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李悦眉眼浅淡,笑意却极其浓烈,每每笑起来,都是十二分的真挚和热情,让人想起冬日和煦的阳光。
三人走在远离市集,光线不甚明亮,天上的星辰明媚舒朗。有人陪和没人陪终究不同,李悦心情愉悦了不少,突然指着天上兴奋道:“快看,那是织女星,你们知道吗,听说七夕夜间在葡萄藤下,可以听见牛郎织女在天上说话。”
路简只经历过一次七夕,完全不知还有这种习俗,摇了摇头,燕尧倒是知晓,开口道:“倒是听过这个说法,幼时也曾躲在葡萄藤下的等待,却被嘲笑像个怀春的女子。”
李悦不愉:“真是太无聊了,这也要嘲笑,小孩子充满好奇正常得很。”女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又欢快道:“你们今晚路过谁家的葡萄藤,可以听听看,也许真的听到呢。”
路简:“人家情人私语,有什么好听的?”
李悦鬼灵精怪,眯眼坏笑道:“情人间密语才要偷听,若是两个路人说话,给我听我还不停呢。”
李悦一个人叽叽喳喳,都是说些有的没的。说话间李悦就到家了,走的是后门,面对昏暗的庭院,李悦依旧欢欢喜喜。路简看着李悦进了门,才和燕尧一同离去。二人在街上逛了一天,也是累了,便往回走。
李悦一走,就剩他跟燕尧二人,无人言语,他又觉心烦意乱,烦躁不已。斟酌良久,才开口:“悦人提起过我吗?”
燕尧点头,悦人的确提起过路简,他每日同悦人吃茶闲谈不假,悦人却总要避免在他面前提起路简,尤其不能说路简的好,索性便不多提。
“那她为何不与我相认?”路简不愿相信悦同自己的关系,是有道理的——且不说悦人对自己的态度没有半点儿亲和,单说悦人愿意见他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悦人那副知天通地的模样,必定是知道二人关系,她明知自己在寻她,却只口不提。想起师傅曾说,她曾将自己亲手送到伏念山,长大后又拒不相认,她得是多么厌恶自己。即便知道答案可能令自己无法接受,他却还是忍不住探究一二。
燕尧顿了顿,道:“悦人说,自己不是一个好母亲,她曾说过,你若不愿意认她,她也不强求。”
路简急切道:“怎是我不愿认她,分明是……”分明是她明知真相却无意相认,只怕是她厌弃自己。
路简烦闷不已,快步向前,燕尧见她不悦,也不言语,二人一路沉默,都再主动开口。城郊不知谁家支起一排葡萄架,七月正是葡萄的季节,路过时葡萄酸甜的香气充斥鼻腔。晚风拂过葡萄叶沙沙作响,与周遭阵阵蝉声相奏合鸣,好像真有人在低声切切,情话绵绵。只是此时二人心思各异,无心倾听,错过这次天神夜话。
既然得知李悦是自己生母,路简便不再计划离开。第二日,又从夏末的繁茂变成一派复苏的景象,路简和燕尧早就习惯了这样季节的跳跃,换上适宜的衣服,一大早便向李家走去。只是二人扑了个空,没有见到李悦。踟躇半晌,路简上前敲门,找了个报恩的由头询问李悦行踪。
开门的是个膀大腰圆的伙计,挥挥手道:“走走走,我们家没有这个人。”
路简道:“不可能,我之前还见过如惠小姐带着她进门,还能有假?”
“你说那个命硬的丫头?”管家面露不悦,像是谈起什么晦气的东西,道:“走了。”
不过一晚而已,竟声如此变故,路简心中咯噔一声,连忙追问:“走了?怎么走的?”
管家知道路简误会,不耐烦道:“唉,不是,她跟如惠小姐一起离开了。”
燕尧好像早就知晓,问:“因为如惠小姐怀孕了?”
管家连忙做噤声状,低声到:“嘘,小点儿声。”管家小心谨慎例外看看,这才继续说道:“快别说了,姥爷分明封过口,你是怎么知道的?”
燕尧信口胡诌:“我是郎中,如惠姑娘离开前曾去找我诊脉。”
管家压根没去细想郎中怎会和道士为何会一起上门报恩,连忙道:“唉,真是造孽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就……唉。”
路简更加不解:“那悦儿姑娘呢?她怎么会跟如惠一起离开了?”
管家又变得神色不愉,好像提起了晦气的东西,道:“那命硬的丫头出生时克死夫人,老爷伤心欲绝对她痛恨至极,连名字都不愿意起,若不是如惠小姐以身相护,她怎么肯能活到今日!如今如惠小姐离开,她在这个家也待不下去,听说如惠小姐与那男子私会,还是她牵的头。呸,真是个恩将仇报的贱丫头!”
路简面色难看,待要发作,燕尧却先开口:“多谢先生,告辞。”直接拉着路简离开,管家说了句莫名其妙便关上大门。
燕尧手劲儿不小,路简睁不开,他生气道:“你作甚要拦我。”
燕尧松手,“不拦你,你要做什么?骂他一顿还是打他一顿?”
路简熄了气焰,他的确不知能做什么,只是听那人喊李悦贱丫头,心中不悦。明明是个从小没了母亲庇护,还不受父亲待见的可怜姑娘。难怪家境殷实,却要上街去卖些零碎,难怪七夕回家,她要从后门进入。明明是个笑靥烂漫的少女,却活得像个阴沟里的老鼠。
“她……她同你提起过这些?”路简此时不知道要如何称呼悦人,只能说她。
燕尧顿了顿,道:“她很少提起自己,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她幼时境遇竟如此难过。只是我曾经问她到渡源镇的缘由,她与我说起过这段经历。”
路简抓住了重点:“所以,他们在在渡源镇!”
二人踏上去渡源镇,准确的说是渡源村的路上,再次感慨悦人的织梦手法的高明——这一路上的景物行人,一草一木,虽不知原貌如何,恐怕也不差些什么。丰城在北方平原,渡源村地处江南,一路的农作物从小麦变成水稻,路简带着燕尧御剑,这些变化也不过须臾之间。
不过个把时辰,他们便来到渡源镇。一千年前的渡源镇还是渡源村,低矮的茅屋稀稀落落毫无规律可言,满打满算不到五十户人家。路简便第一时间跟人打听李氏姐妹的情况。一个怀孕的女子带着一个少女,还算是比较显眼,很快便打听到他们落脚的地方。
天色将晚,李悦摊位上的东西只剩下七七八八,便收拾收拾,准备回家。正要收起一个荷包,一只宽大的手与她同时抓起荷包。
“先生好眼光,这个荷包……”李悦笑着抬头,看到来人,笑容凝在脸上。
崇予仍旧微笑着,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温和道:“悦儿姑娘让我好找。”
李悦脸色生冷道:“不是。”说完继续将荷包收到竹篮里。
崇予也不生气,脸上时刻保持着微笑,丝毫不显僵硬,继续道:“你是在生气我打伤鼠妖?”
李悦:“不止。”
崇予好整以暇:“哦,那还真就算不清了呢。”
李悦懒得理他,收好东西就要走,崇予任她走远。在李悦确认走出他视线的时候,耳边突然想起他温柔得令人窒息的声音:“你知道的,我可以直接带你走,再抹掉你在人间生存过的痕迹,也不是很难。”
李悦终于爆发:“谁怕谁!”周围的行人不明所以,纷纷投来探寻的目光。李悦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快步朝家走去。
李悦紧赶慢赶,天色还是在回到家之前完全黑下来。即便现在是三月份,天也不应该黑得这么早!回家的时候要经过一段路,完全没有灯光特别吓人。刚才崇予故意说在耳边的话,依旧在她耳边回荡,刚才怒吼不过是在极怒之下的装腔作势,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斗得过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