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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延康的小院叫“微梦洞府”,这块牌匾还是谢蕴昭从满是灰尘的杂物间里拖出来,擦干净重新挂好的。
  安静的夏夜,院里点亮了九盏石灯笼,虽然算不上灯火通明,却足够明亮,也很像是凡世的大户人家。
  冯延康端了两碗阳春面出来,搁在院里的石桌上,说:“过来吃面。”
  谢蕴昭捧起碗,先喝了一口汤,却被烫得立马吐了出来。
  她师父嫌弃地看了她一眼,端起碗吹了两下,也喝了一口,结果下一秒就也吐了出来。
  谢蕴昭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咳咳咳……失误,失误。”冯延康讪讪的,“快吃面!”
  老头子坐在石凳上,一条腿还盘起来,吃得“唏哩呼噜”的,连胡子上都沾了汤和葱花。一点都不像修仙者。
  “阿昭,你是不是喜欢那个谁……那个五灵根?”老头子含糊着问,“长得是挺俊俏,但心性不大行。”
  “师父您想什么呢。”谢蕴昭无语,看老头子还想说什么,赶紧搪塞,“我喜欢的是师兄那类型!”
  老头子立即若有所思。
  “对了师父,那个韩师兄是谁啊?”谢蕴昭问。
  老头子看她一眼:“卫枕流没和你说?”
  “我问了,但师兄说不能在背后说人,让我自己来问师父。”她说。
  冯延康沉默地吃了会儿面。等他喝完最后一口汤,才放下碗,抹抹嘴,说:“十年以前,我从柳州带回来了那小子,打算让他做我徒弟。”
  谢蕴昭等了一会儿,只等到蝉鸣,一声声地很响亮。
  “然后呢?”
  “然后,那小子就去天权峰当徒弟了。”
  “为什么啊?”
  老头子笑了笑,道:“我有伤在身,空有境界、没有修为,自然不如其他师长可靠。”
  对韩启的选择,冯延康其实并不非常意外。只是到底那小子也叫了他四年“师父”。在那件事过后,他就琢磨着,下次挑徒弟一定要挑个性格更合适些的,资质也别那么好的。
  却没想到……
  “却没想到,我竟然是一个世所罕见的绝世大天才,堪称璞玉中的璞玉,珍宝中的珍宝。”
  谢蕴昭放下碗,深沉地叹了口气,并深沉地打了个饱隔。
  “师父,您现在是不是觉得特别惊讶、特别无所适从、特别患得患失、特别不知所措?没关系,我理解您,毕竟我是这么大一个天才啊!您多适应适应,习惯了就坦然了。”
  冯延康:……
  他看了看手里足有脸大的面碗,再看看徒弟的脑袋,寻思着要不要用这碗测量一下徒弟的脑容量,比如扣上去?
  “那韩师兄真是太笨了。”谢蕴昭说,“能当天枢的真传弟子,为什么要去当天权的内门弟子?师父是做的糖葫芦不甜了,还是煮的面不好吃了,还是种灵田不好玩了?难道说,其实是天枢峰和他八字不合?”
  “什么八字不合!”冯延康真想把碗扔到她脑袋上了,眉毛连着抽了好几下。
  谢蕴昭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冯延康看她一副装乖卖巧的样子,心里顿时软了。他又是沉默了半天,久到院子里都响起蝉鸣了,他才叹了一口气。
  “阿昭,你的灵根资质的确万中无一。”他说,“这北斗仙宗里,会有很多人争着想要当你的师父。如果你想走,我不会怪你。”
  “师父,您饶了我吧。”谢蕴昭一脸牙疼地说,“那韩师兄都说了,他们不食五谷餐风饮露,既没有好吃的灵田,也不会做饭。我去了会难过死,还不如从天枢峰顶跳下去。”
  “……成天就知道吃。”冯延康挥挥手,恢复了正常,还不知道从哪儿掏了根牙签,开始剔牙,“去,把碗洗了。”
  “那不也是师父做的。”他徒弟不情愿,“师父,我今天打扫了整个院子……”
  老头子立即以手遮眼,假哭道:“这日子怎么过啊没法过了,老头子我被徒弟抛弃,现在又被徒弟欺负啊……”
  谢蕴昭眼睛一眯,当机立断,也捂脸假哭:“我也好惨啊,被老头子拎来当徒弟,却累死累活干家务,还被他又打又骂啊呜呜呜……”
  冯延康当即跳起来,气愤道:“谢蕴昭!我什么时候打你骂你了!”
  “现在就在骂我!”谢蕴昭不甘示弱。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
  “师父,不如这样,”谢蕴昭说,“我给您洗碗,您给我洗碗。”
  冯延康嘴角一抽:“这跟各洗各的有什么区别?”
  “那怎么一样?”他徒弟理所当然地说,“一个是互相照顾,一个是互不相关,区别可大了。”
  老头子又是沉默片刻。他今天晚上似乎尤其青睐沉默。
  然后他说:“今天我洗,明天你洗。”
  “那也行!”谢蕴昭笑起来,“那师父,我先去睡了啊。我能不能睡懒觉?下周启明学堂开学,我就睡不了懒觉了。”
  “对了,师父,我家里以前是个小地主,凡世喜欢叫世家。”她说,“世家有一大堆缺点,比如不事生产还占据大量财富,但也会很看重一些品质。”
  “比如尊师重道,还比如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所以,我既然吃了师父七串糖葫芦,答应跟师父修仙,那不管我资质好坏,也不管师父您到底是什么状况,我就会一直把您当师父。”
  在九盏石灯笼照亮的柔和夜色里,那个始终无法挺直脊背的佝偻身影站了一会儿,忽然转过身,对她招了招手。
  “阿昭,过来。”
  光线柔和,师父的神情也像是很柔和、很慈祥,每一根皱纹都展开了。
  师父一定很感动吧!谢蕴昭这么一想,自己也被自己感动了,乐颠颠地跑过去,等着被夸。
  师父果然微笑了,笑脸也十分慈祥。
  他一脸慈祥地把两个面碗并两双筷子都塞到了她手里。
  “不错,当徒弟的要尊师重道。那去,把碗洗了。”
  谢蕴昭呆了一秒,果断转身就要跑。
  “师父我睡了晚安……啊!”
  老头子一手把她拎回去,还在她背后拍了一掌。
  “师父你打我!”谢蕴昭捧着碗,万分委屈。难道接下来的剧本不该是师父感动落泪,从此对她好得不得了吗?
  老头子“呵呵”两声,背着手走了,留下一句话晃晃悠悠地飘过来:“不是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不叫打,叫你爹揍你。”
  谢蕴昭:……
  *
  一周后,天权峰,启明学堂。
  谢蕴昭走在山路上,回头看一眼。再走一会儿,再回头看一眼。再……
  她身后那人停下脚步,微微无奈:“师妹究竟有何事?”
  金丝白衣,黑发白肤,五官俊丽;眉心红痕如灼,唇边笑意隐隐。不是天枢峰真传卫枕流又是谁?
  “师兄,到底为什么是你来送我上学?”谢蕴昭颇为心塞,“来送我上学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一路送到门口?送到门口也就算了,为什么师兄你还要走我后面?”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嘛,随意讨厌放心讨厌,它不会拟人化,更没有自己的意志。它的出现的确有原因,跟大主线相关,稍微剧透一下的话就是跟昭昭、师兄、石无患(不完全是他)都有关系。简单来讲,它就是个纯粹的工具【拇指
  第18章 启明
  “第一,因为冯师叔托我送师妹进学。第二,启明学堂位于天权峰山腰,我自当目送师妹进门才算尽责。至于第三,自然是因为山路陡峭,如果师妹脚下不慎,我还可出手挽救一二。”
  面对这直击灵魂的三问,卫枕流不慌不忙,一一答道。
  但谢蕴昭更惆怅了。骗谁啊,上次去四九塔,走在前面的人难道是鬼吗?而且就算她真的摔跤,凭他的修为,难道还救不了她?
  他这么走在她背后,简直像捕猎者跟在可怜的猎物背后一样。
  “师兄,你还是走我前面吧。”。
  “……师妹似乎很反感我在你身后?”卫枕流神色一怔。说不好那是意外之色,还是别的什么。
  “不不不,我其实是为了师兄着想!”谢蕴昭正气凛然,“师兄,你师妹我还没修炼到断绝五谷轮回的地步,今天早上还吃了一堆黄豆,万一走着走着突然放个屁,师兄你不就太惨了吗?”
  卫枕流:……
  他的惯用微笑都差点裂了。
  唉,这些修士就是高来高去太久了,都忘记凡人是什么样了。正常人平均一天要放十多个屁,任你再是倾国美人、盖世英雄,是清贵高雅亦或大权在握,还不都要放屁?人生在世,不就是吃喝拉撒嘛。
  但师兄不愧是师兄,很快就平复了心情。
  “师妹既然每日食用清尘丹,那即便饮食不断,也不会有五谷轮回之虞。”他说。
  却见谢蕴昭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她慢吞吞地问:“师兄,对你来说,直白地说一句‘放屁’原来是这么困难的事吗?”
  卫枕流:……
  他默不作声,绕开谢蕴昭,走到她前面去了。
  “师妹,跟上。”
  衣袂飘飘,黑发垂挂如瀑,单是背影就宛若一幅浓丽的水墨画。
  谢蕴昭忍不住笑了,心想:骨子里,果然还是非常世家子。
  启明学堂修建在仙山里,自然不凡,远比凡世的私塾气派。
  建筑的秀丽雅致还在其次,关键是幢幢楼阁与山景浑然一体,楼阁之间相连的栈道很窄,而且凭空而立,两边没有任何护栏。如果只当风景来欣赏,自是令人啧啧称奇;而现在一想到自己要亲身上阵穿梭其中,不免就引发了一阵阵倒抽冷气的声音。
  启明学堂每年七月开学,头一天要在门口给新入学弟子登记。谢蕴昭到的时候,门口已经排起了不短的队伍,她就一边排队,一边仰望栈道上轻盈来去的同门。
  看着是有点渗人。万一摔下来怎么办?她伸手挡着耀眼的阳光,眯眼看那以蓝天青山为背景的绳索栈道摇摇晃晃,看了半天,并没看见有人摔下来。
  她就问:“师兄,要是有人摔下来怎么办?”
  师兄在她身边负手而立,笑道:“那就可以准备后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