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光滑的石块上的影子,可能是由高超的匠人画上去的,画工精湛,整个画卷上的人栩栩如生,好像随时都会从石头里走出来。九黎的历史渊源古老,玉笔锋下的这幅岩画不知道是从什么时代保存下来的。我清楚的看到,石块上的人影身姿如仙,带着一股超凡脱俗的气息。
叶子?
我觉得自己绝对不会看错,这块石块上的影子,就是叶子。一刹那间,我的脑子有些晕乎乎的,悄然消失的叶子,又一次浮现在脑海里。她到底是什么人?她和九黎有什么关系?
“大禹,你的死期到了!”
在我迟疑间,蚩尤的虚影又一次追击过来,铜棍生风,我听到了曾经在大河河底老井中听到的声音。蚩尤只是一道影子,但是他的意念千百年始终未曾消亡过。
“还在看她!她已经死了!万劫不复!”
轰......
不知道为什么,在蚩尤的虚影袅袅浑音传出来的同时,我立即想起了裂谷冰河边的那块冰块,还有冰块中的人影。冰块中的人被一根长矛洞穿,活生生钉死在石壁上。我的脑子越来越乱,且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痛,说不出的寒。
就在我分神的这一瞬,蚩尤虚影手里的铜棍已经凌空挥舞到了跟前,我躲闪不及,回过神的时候硬着头皮挡了一挡,但是蚩尤的虚影不是九黎巨人可以比的,这一棍子直接把我打飞了,身体撞在旁边的玉笔锋上,浑身像是要散架了一样,脏腑可能都被震伤了,翻江倒海,一股鲜血从嘴巴和鼻腔喷薄而出。
流淌的鲜血把身上浸湿了一大片,我咬牙想要爬起来,但蚩尤的虚影已经赶到跟前,铜棍再一次高高举起。
就在这个时候,身上的新月号角突然发出一阵呜呜的声响,那是号角本身的声响,新月号角在过去一直被蚩尤用来督战,号角声听起来威武雄壮,然而片刻之间,那阵威武雄浑的号角声突然一转,变的轻柔有律。
我说不清楚那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声音,然而随着音律想起,我能感觉到额头上的漩涡转动如飞,脑子彻底眩晕了,乱成一团。模模糊糊中,我看到了九黎,好像从天空的云端俯望下来一样,九黎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全部都映入眼帘。
新月号角在响,与此同时,脑海里又响起了一道音律,和号角的声音融为一体。幻象中的九黎,山清水秀,我看到山间的那股清泉边,有一个窈窕的九黎少女,她同样清新脱俗,没有尘世的烟火气,穿着九黎的古装,微微的回过头,甜甜一笑。
那一刻,我混乱的脑子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这个让我熟悉的地方,我一定来过,在若干年之前,我来到九黎,遇见了那股清泉边的九黎少女。就是因为这次相遇,很多事情都无形中被改变了。
尽管只是一片幻象,但我仍然清楚的看见,那个清泉边的九黎少女,依稀就是苗玉。多少年了,她好像从来没有改变过。她的目光中有说不出的爱恋,又说不出的渴盼,好像就在那山泉边,等了我一百年,一千年。
随着转生印的转动,心里好像越来越清楚,这次相遇,是美好的,在转生印里留下了磨灭不掉的印记,然而这次相遇,同样是残酷的,因为在九黎遇到了苗玉,才会掀起大河滔天的祸端。我想起当时在河底看到六尊七门老祖真身时,它们身上流出的血迹凝聚出的字迹。
你知罪否?
前世,今生,不断在脑海中交替出现,尽管转生印还是模糊的,但是整个人好像瞬息间脱胎换骨了一般。新月号角绝对不是唤醒转生印的东西,能够引动转生印觉醒出一丝一毫,已经是造化了。
我不知道幻象在眼前持续了多久,但是模糊的幻觉轰隆消散,眼前顿时出现了蚩尤虚影手里的铜棍,棍子已经挥动到了跟前,随时都会把我劈的粉身碎骨。
咔嚓......
一道突如其来的雷光,像是一条银龙,骤然间击打在铜棍上,蚩尤的虚影一阵剧烈的扭曲,被这道电芒逼的连连后退。那一刻,我只觉得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雄力,转生印觉醒一分,我就会更强大一分。念头还没转完,倒退出去的蚩尤虚影重新猛扑过来,我自己没有任何察觉,但是一团密密麻麻的电光在虚影扑来的同时,一下把它裹住了。这种东西,完全来自信仰之力的召唤,虚无缥缈,带着一丝阴幻的力量,纯阳的天雷正好是它的克星,那么一大团雷光铺天盖地,蚩尤的虚影顿时黯淡了许多,像一片烟气,袅袅的消散。
“始祖退走了!”一个大苗巫看到眼前的一切,顿时失声惊呼。
蚩尤的影子很快消散无形,玉笔锋脚下那块光滑的石块却依然还在,我忍不住转过头,石块上画出的身影随着一片闪烁的光芒在流转。石头平整的像是一块镜子,我能看见它映照出了我的影子。此时此刻,我的头顶,好像有一片时隐时现的雷在缭绕,就是这片雷光,击退了蚩尤。
那种感觉,我形容不出来,但心里本就满满的自信,又一次爆炸般的膨胀。蚩尤是九黎的始祖,连它的虚影都被击退了,整个九黎,还有谁堪匹敌!?我本想借着这股余威大杀一场,然而耳朵一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来一道声音。那道声音肯定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而来,它和新月号角之前发出的那道音律极其相似,这道声音顿时吸引了我全部注意力,它好像是一种召唤,在召唤我。
那种召唤的感觉强烈到无法抗拒,顿时,我觉得周围的那些九黎人,包括苗不异和几个大苗巫在内,都不重要了。我抽身就冲了出去,顺着声音的方向而去。声音从主寨外的山水中而来,丝丝缕缕,我不顾一切的在跑,苗不异他们楞了很久,才开始迈步追赶。跑到主寨的寨强时,我翻身一蹿,蹬蹬的爬过围墙,等到落地的时候,苗不异那帮人都被堵在围墙另一边,乱哄哄的不成章法。
声音始终没有断绝,飘飘袅袅的却很悦耳动听,我一连翻过主寨外的几座小山,又绕过两条山谷,这条路漫漫无尽,我追寻了整整一天,在曲折的山路中一口气跑到第二天黄昏,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一条奔涌的河出现在眼前。那条河好像是群山中的一片平地,阻隔了山势,只有一座斜斜的孤峰,耸立在河边。
跑到这里的时候,我可以确定,那道让我魂牵梦绕的音律,就是从这里传出的。我不顾奔波的疲惫,跑到孤峰的脚下,地面到峰顶,只有一条路,我看见一个人默默坐在山脚边上。对方看到我的时候,慢慢站起身。这是个并不陌生的人,我记得他,他叫努雄,是苗玉最信任的一个九黎随从。
“你来了,我在这里守了很久,不异掌坛,还有崇敬的苗尊都说过,不许人靠近这里,更不许上山。”努雄说着就笑了笑,闪身让开一条路,道:“但你不是一般人。”
此时此刻,不用谁说我也明白,苗玉就被幽禁在这里,就是她发出了那道让我痴迷的音律,从九黎主寨把我一直引到了这里。我感激的点点头,什么都没说,抬脚登上山路,一下爬到了孤峰的峰顶。
太阳落山,皎月升起,清亮的月光把孤峰峰顶映照的通明一片,月光下,我看到一道身影,正坐在临河的一面,手里捧着一支号角,在轻轻的吹奏。
苗玉,我想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苗玉,她就在眼前,就在眼前......
我的脚步放慢了,月光下的她,好像一副纯美的画,让人不忍心惊动。我慢慢走着,她慢慢的吹奏着号角,一直到两个人相距只有几步的时候,我停了下来。飘渺了一天一夜的号角声,终于中止,苗玉回过头,脸庞上挂满了泪水,还有笑容。
“我一直在等你,在等你......”此时此刻,在九黎像是公主一样的苗玉,如同一个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家的孩子,扑在我怀里,放声痛哭。
我说不出什么来安慰她,只是把她抱的很紧。我不肯松手,唯恐一松手,她就会从眼前悄悄的消失。
相见欢,离别恨,人生,大抵如此。
我们没有说一句话,就这样紧紧相拥,脸上沾着苗玉暖暖的泪水,一点一滴,那泪水好像从脸庞一直沉浸到心底。
一阵喧闹从孤峰脚下传来,打断了这场如同美梦般的重逢。我抱着苗玉走到孤峰边上,孤峰下面亮起了很多火把,借着月光,我看到苗不异带人追到了这里。
“陈近水!”苗不异没有冒然冲上孤峰,就在孤峰脚下大喊着,他的语气又变了,变的有些焦灼,有些悲痛,喊着喊着,他突然一下子跪在原地,抬起头喊道:“我求求你!不要再带走她!她不是我女儿,她是整个九黎的守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