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将到杭州,向问天在舟中又为慕容燕及自己刻意化装了一番,剪下慕容燕一些头发,再剪短了当做小胡子,用胶水粘在慕容燕上唇。打点妥当,这才舍舟登陆,买了两匹骏马,乘马进了杭州城。
杭州古称临安,南宋时建为都城,向来是个好去处。进得城来,一路上行人比肩,笙歌处处。慕容燕跟着向问天来到西湖之畔,但见碧波如镜,垂柳拂水,景物之美,直如神仙境地。
向问天领着慕容燕纵马来到一个所在,一边倚着小山,和外边湖水相隔着一条长堤,更是幽静。两人下了马,将坐骑系在湖边的柳树上,向山边的石级上行去。转了几个弯,但见前方遍地都是梅树,老干横斜,枝叶茂密,想像初春梅花盛开之日,香雪如海,定然观赏不尽。
穿过一大片梅林,走上一条青石板大路,来到一座朱门白墙的大庄院外,行到近处,见大门外写着“梅庄”两个大字,旁边署着“虞允文题”四字。
虞允文是南宋年间的抗金名将,不仅在政治、军事上有突出的成就,而且还是一位杰出的书法家,曾留有《适造帖》、《钧堂帖》等传世墨迹。也不知这梅庄历史上有何来历,竟能让虞允文专门为其题字。
向问天走上前去,抓住门上擦得精光雪亮的大铜环,回头低声道:“小兄弟,一会儿一切听我安排。”
慕容燕点了点头示意明白。
只见向问天将铜环敲了四下,停一停,再敲两下,停一停,敲了五下,又停一停,再敲三下,然后放下铜环。退在一旁。
过了半晌,大门缓缓打开,并肩走出两个家人装束的老者。这二人目光炯炯,步履稳重,显是武功不低。左首那人躬身说道:“两位驾临敝庄,有何贵干?”
向问天道:“嵩山门下、昆仑门下弟子,有事求见‘江南四友’四位前辈。”
那人道:“我家主人向不见客。”说着便欲关门。
向问天从怀中取出一物,展了开来,乃是一面五色锦旗,上面镶满了珍珠宝石。宝光四耀。
两名家人见了此旗,神色微变,齐声道:“嵩山派左盟主的令旗?”
向问天道:“正是!”
右首那家人道:“江南四友和五岳剑派素不往来,便是嵩山左盟主亲到,我家主人也未必……未必……嘿嘿!”
向问天微微一笑,将令旗收入怀中,说道:“我左师侄这面令旗,不过是拿来唬人的。江南四位前辈是何等样人,自不会将这令旗放在眼里。只是在下一直无缘拜见江南四位前辈。拿这面令旗出来,不过作为信物而已。”
两名家人“哦”了一声,听他话中将江南四友的身分抬得甚高,脸上便和缓了下来。一人道:“阁下是左盟主的师叔?”
向问天又是一笑。说道:“正是。在下是武林中的无名小卒,两位自是不识了。想当年丁兄在祁连山下单掌劈四霸,一剑伏双雄;施兄在湖北横江救孤,一柄紫金八卦刀杀得青龙帮一十三名大头子血溅汉水江头。这等威风,在下却常记在心头。”
那两个家人打扮之人,一个叫丁坚。一个叫施令威。归隐梅庄之前,是江湖上两个行事十分辣手的半正半邪人物。向问天所说那两件事,正是他二人生平的得意杰作,闻言不禁心中窃喜。
丁坚微微一笑,说道:“小事一件,何足挂齿?阁下见闻倒广博得很。”
向问天道:“‘一字电剑’丁大哥和‘五路神’施九哥的名头,在下仰慕已久。师侄说起,有事须向江南四友请教。在下归隐已久,心想江南四友未必见得着,但如能见到‘一字电剑’和‘五路神’二位,便算不虚此行,因此上便答允来杭州走一趟。哈哈!”
丁施二人听他既捧江南四友,又大大地捧了自己二人,都甚为高兴,陪他哈哈哈地笑了几声。
施令威转头向慕容燕道:“这一位是昆仑派门下?”
向问天抢着道:“这一位何兄弟,是昆仑派的高弟,武功甚是了得。只因昆仑派地处西域,少在中原走动,所以在中原武林声名不显。”
丁坚问道:“不知二位大名如何称呼。”
向问天道:“在下姓童,名叫童化金。这位何兄弟,大名是上蓟下北。”
丁施二人都拱了拱手,说道:“久仰,久仰。”
丁坚说道:“两位请进厅上用茶,待在下去禀告敝上,见与不见,却是难言。”
向问天笑道:“两位和江南四友名虽主仆,情若兄弟。四位前辈可不会不给丁施二兄的面子。”丁坚微微一笑,让在一旁。向问天便即迈步入内,慕容燕跟了进去。
走过一个大天井,天井左右各植一棵老梅,枝干如铁,极是苍劲。来到大厅,施令威请二人就座,自己站着相陪,丁坚进内禀报。
向问天见施令威站着,自己踞坐,未免对他不敬,但他在梅庄身为仆役,却不能请他也坐,说道:“何兄弟,你瞧这一幅画,虽只寥寥数笔,气势可着实不凡。”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走到悬在厅中的那幅大中堂之前。
慕容燕向那幅画看去,见画中所绘是一个仙人的背面,墨意淋漓,笔力雄健,画上题款是:“丹青生大醉后泼墨”八字,笔法森严,一笔笔便如长剑的刺划。慕容燕看了一会,发觉这八字的笔法,以及画中仙人的手势衣折,蕴含有一丝剑意,便说道:“童兄,这字中画中,似乎蕴藏着一套极高明的剑术。”
向问天尚未答话,施令威在他二人身后说道:“这位何爷果真不凡。我家四庄主丹青生说道,那日他大醉后绘此一画,无意中将剑法蕴蓄于内,那是他生平最得意之作,酒醒之后再也绘不出来了。何爷居然能从画中看出剑意,四庄主定当引为知己。我进去告知。”说着喜滋滋地走了进去。
向问天咳嗽一声,说道:“何兄弟。原来你懂得书画。”
慕容燕道:“不过略知一二,比之这位丹青生可要差远了。”
忽听得门外一人大声道:“他从我画中看出了剑法?这人的眼光可了不起啊!”叫嚷声中,走进一个人来,髯长及腹,左手拿着一只酒杯,脸上醺醺然大有醉意。
施令威跟在其后,说道:“这两位是嵩山派童爷,昆仑派何爷。这位是梅庄四庄主丹青生。四庄主,这位何爷一见庄主的泼墨笔法,便说其中含有一套高明剑术。”
那四庄主丹青生斜着一双醉眼。向慕容燕端详一会,问道:“你懂得画?会使剑?”这两句话问得甚是无礼。
慕容燕瞧了一眼他手中那只翠绿欲滴的翡翠杯,说道:“‘红袖织绫夸柿叶,青旗沽酒趁梨花。’饮梨花酒当用翡翠杯,四庄主果然是喝酒的大行家。”
丹青生一听,双眼睁得大大的,突然一把抱住慕容燕,大叫:“啊哈,好朋友到了。来来来。咱们喝他三百杯去。何兄弟,老夫好酒、好画、好剑,人称三绝。三绝之中,以酒为首。丹青次之,剑道居末。”
当即丹青生领着慕容燕向内走去,向问天和施令威跟随在后。穿过一道回廊,来到西首一间房中。门帷掀开。便是一阵扑鼻酒香。只见室中琳琅满目,到处都是酒坛、酒瓶、酒葫芦、酒杯。
丹青生叫道:“来来来,你先尝尝这酒如何。”将屋角落中一只大木桶搬了出来。那木桶已旧得发黑。上面弯弯曲曲地写着许多西域文字,木塞上用火漆封住,火漆上盖了印,显得极为郑重。丹青生握住木塞,轻轻拔开,登时满室酒香。丹青生将四只酒杯并排放了,抱起酒桶往杯中斟去。那酒藤黄如脂油,酒高于杯缘,只因酒质粘醇,似含胶质,却不溢出半点。
丹青生将木桶挟在胁下,左手举杯,道:“请,请!”
慕容燕观酒色泽,已知这是西域葡萄酒。举杯喝了半杯,道:“四庄主这酒醇美之极,且无寻常葡萄酒中的微微酸味,真乃不可多得的佳酿。”
丹青生哈哈大笑,得意之极。
慕容燕又道:“可惜现在不是冬天,这美酒一经冰镇,另有一番滋味。但此刻正当初夏,这冰镇美酒的奇味,却是品尝不到了。”
丹青生道:“我也曾听人说过冰镇美酒的妙处。老弟,那容易,你就在我这里住上大半年,到得冬天,咱们同来品尝。”他顿了一顿,皱眉道:“只是要人等上这许多时候,实是心焦。”
向问天道:“可惜江南一带,并无练‘寒冰掌’、‘阴风爪’一类纯阴功夫的高手,否则……”
他一言未毕,丹青生喜叫:“有了,有了!”说着放下酒桶,兴冲冲地走了出去。
过不多时,丹青生拉了一个极高极瘦的黑衣老者进来,说道:“二哥,这一次无论如何要请你帮帮忙。”
慕容燕见这人眉清目秀,只是脸色泛白,似是一具僵尸模样,令人一见之下,心中便感到一阵凉意。丹青生给二人引见了,原来这老者是梅庄二庄主黑白子,他头发极黑而皮肤极白,果然是黑白分明。
黑白子冷冷地道:“帮什么忙?”
丹青生道:“请你露一手化水成冰的功夫,给我这两位好朋友瞧瞧。”
黑白子翻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怪眼,冷冷地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没的让大行家笑话。”
丹青生道:“吐鲁番是酷热之地。当地所产的葡萄虽佳,却不免有点儿暑气这暑气带入了酒中,过得百年,虽已大减,但微微一股辛辣之意,终究难免。”
向问天道:“原来如此。若是寻常的英雄侠士,喝这酒时多一些辛辣之气,原亦不妨。但二庄主、四庄主隐居于这风景秀丽的西湖边上,何等清高,和武林中的粗人大不相同。这酒一经冰镇,去其火气,便和二位高人的身分相配了。好比下棋,力斗搏杀,那是第九流的棋品,一二品的高棋却是入神坐照……”
黑白子怪眼一翻,抓住他肩头,急问:“你也会下棋?”
向问天道:“在下生平最喜下棋,只可惜天资有限,棋力不高,于是走遍大江南北、黄河上下,访寻棋谱。三十年来,古往今来的名局,胸中倒记得不少。”
黑白子忙问:“记得哪些名局?”
向问天道:“比如王质在烂柯山遇仙所见的棋局,刘仲甫在骊山遇仙对弈的棋局,王积薪遇狐仙婆媳的对局……”
他话未说完,黑白子已连连摇头,道:“这些神话,焉能信得?更哪里真有棋谱了?”说着松手放开了他肩头。
向问天道:“在下初时也道这是好事之徒编造的故事,但二十五年前见到了刘仲甫和骊山仙姥的对弈图谱,着着精警,实非世间凡人所能,这才死心塌地,相信确非虚言。前辈与此道也有所好吗?”
黑白子道:“你当真见过刘仲甫和骊山仙姥对弈的图谱?难道世上真有这局《呕血谱》?”他初进室时神情冷漠,此刻却十分热切。
向问天道:“在下二十五年之前,曾在四川成都一处世家旧宅之中见过,只因这一局实在杀得太过惊心动魄,虽事隔二十五年,全数一百一十二着,至今倒还着着记得。”
黑白子道:“一共一百一十二着?你倒摆来给我瞧瞧。来来,到我棋室中去摆局。”
丹青生伸手拦住,道:“且慢!二哥,你不给我制冰,说什么也不放你走。”说着捧过一只白瓷盆,盆中盛满了清水。
黑白子叹道:“四兄弟各有所痴,那也叫无可奈何。”伸出右手食指,插入瓷盆。片刻间水面便浮起一丝丝白气,过不多时,瓷盆边上起了一层白霜,跟着水面结成一片片薄冰,冰越结越厚,只一盏茶时分,一瓷盆清水都化成了寒冰。
丹青生赶忙将四只酒杯放在冰上,在杯中倒了葡萄酒,不久酒面上便冒出丝丝白气。丹青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果觉既厚且醇,更没半分异味,再加一股清凉之意,沁人心脾,大声赞道:“妙极!”
黑白子拉着向问天的手,道:“去,去!摆刘仲甫的《呕血谱》给我看。”
向问天一扯慕容燕的袖子,慕容燕会意,道:“在下也去瞧瞧。”
丹青生道:“那有什么好看?我跟你不如在这里喝酒。”
慕容燕道:“咱们一面喝酒,一面看棋。”说着跟了黑白子和向问天而去。
丹青生无奈,只得夹着那只大酒桶跟入棋室。(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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