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好奇心作祟,汤媛不由多看了女宿两眼,不料对方目光也正漫然扫来,两厢巧合,就对上了。
一般人跟主子目光对上,都会自动避让,然后垂下脸。
女宿却不,似乎也是好奇,打量汤媛几息方才收回视线,目不转睛盯着前方。
又行了半日,队伍也在逐渐变化,越来越趋向于轻车简从。原先的二十五个护卫变成了五个,另外二十人则押送盛放财帛和值钱家当的三辆马车拐入宁远卫的方向。这三辆车或许没法儿跟大家一起赶往辽东。为此,汤媛心痛到快要无法呼吸,可她也清楚钱财乃身外之物,携带过多既耽误行程也容易招惹是非。
汤媛数了数,如今六个暗卫、明通以及冯鑫,不算自己与贺纶一共十三个人。
那么她的贴身婢女娇彤和娇卉呢?
早在兴水县就被萧文达的队伍带走了。
除了她,贺纶不带任何没有自保能力之人。目前暂由鬼宿充任她的临时婢女。为什么不让女宿?贺纶没提,汤媛也不想要,直觉这是个不好惹的女人。
且说简行也有简行的好处,接下来的队伍就不再像之前那么惹眼,偶尔路过村郭,乡民也只当是外地客商。
但离京师越远,散落山野的村郭就越荒凉。都是今年这场倒春寒害得。
虽说损失最严重的范围在湖广,但其他地方也不可能没有被波及。譬如再往东的夏木堡周围,已经发生过动乱。有动乱就会有流血。
倘若都是普通的老百姓倒也罢了,怕就怕里面混杂了居心叵测之人,一旦冒充乱民行刺贺纶,事成之后再甩锅灾民,那可真就死无对证。
怨不得贺纶一路如此小心谨慎,尽量避开较大乡镇,也不走匪寇出没的山林。
期间倒也不是没遇过流民,所幸这群人还算朴实,并无举着武器,只让小孩子和妇人拦在路中央,喃喃乞讨。
饶是如此,汤媛也为这群人捏了把汗,像这种情况,贺纶的护卫极有可能砍瓜切菜冲过去,杀也白杀,可令她意外的是走在前面的护卫并未拔剑,而是将昨日剩下的馒头丢在路边,流民安静了一秒,立时蜂拥扑去争抢。
车辆也就在争抢声中慢慢离去。
然而一样米饲百样人,其中五个人高马大的流民就觉得这个只有十来个人的商旅队伍好欺负,错过了这样的大肥羊,说不定就要饿死在去兴水县的路上。
且说这五人跟其他灾民略有不同,他们曾是当地有名的武馆师傅,原就力大如牛,一人打倒五个劳力都不在话下。此刻,五个人就在盘算,若能从肥羊身上搜刮些盘缠和吃食,人生就有望啦。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互相对视一番,就从拐杖里抽出短剑,重新追上贺纶的马车,哪怕是打劫几匹马也是好的。
马车里的汤媛明显感觉异常,趴在贺纶怀中不住的往窗外瞄,可惜隔着朦胧的竹帘看不真切。
贺纶探出一只手,食指朝下点了点,汤媛猜可能是某种命令的代号,眼前旋即一黑,巴掌大的小脸就被他另一手捂住,按了回去。“方才谁说要睡觉的?我都抱了你半天,再不睡就一边玩儿去,休要占我便宜。”
他不给她看窗外。
这厢,抢完食的流民过了很久才发现队伍少了五个人,四下找寻多时,才在前面不远处的尘土路上发现了他们,皆是一刀毙命,死的一个比一个齐整,也没有太多的血迹,仔细观察,原是尽数渗进了松软的土壤。
这日队伍停在一条水波粼粼的溪畔,天气微凉,日头却无比的晒人。
汤媛一身素色袄裙打扮,轻纱遮面,扶着鬼宿下车透气。外面的男人除了明通以外,皆自发的将她护在中心,但又离她很远,甚至背对她,态度沉默而尊敬。
观一兵一卒的素质就能看出将帅的素质。贺纶是一个说一不二且极有威信的人。汤媛用三年的时间,将对他的认知从“纨绔”逐渐升华成了真正的爷们。
鬼宿将一方干净的毛毡铺在树荫下的石凳,请汤媛落座。
而汤媛的余光越过生火造饭的护卫,始终追随贺纶的身影,他在跟下属讲话,冯鑫寸步不离。
那个承蒙贺纶赐教的下属不是别个,正是女宿。这个美人儿看年纪最多十七八,比贺纶矮半个头,单薄是单薄了点,却平添一种弱不胜衣的动人,虽然神情总是“你欠我好多钱”,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种禁.欲般的高冷委实太撩人了,身为女人的汤媛,看了都麻嗖嗖的,何况站得那么近的贺纶。
想必他的眼珠子已经看的几欲拔不出。但也只是“想必”,毕竟汤媛目光所及只看见贺纶劲瘦而挺秀的背影。
举凡女人,莫管她是好是坏以及什么性格,一旦遇到比自己美的,纵使嘴上不说心里多多少少也要暗自比较一番。汤媛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想到自己二十了,不由一阵沮丧。
再看身边的鬼宿,无波无澜,仿若司空见惯,可见贺纶跟女宿之间的“独特”早已深入人心!
汤媛心生暗恨,一不留神拔掉了石缝间生出的杂草,小婊砸!
算算日子,她认识贺纶也不过三年,三年前他认识谁又发生过哪些事儿,她一无所知。
所以,这八成是他的前女友。
汤媛心里窝着火,懒得再看那对“你侬我侬”的小婊砸,抓起鬼宿递来的点心狠狠咬了一口,舌尖却是酸的!
呜呜,太欺负人了,贱人贺纶,才新婚就当着她的面儿跟女宿聊个没完!这女宿也是骚.货,明知郡王妃在此也不知避讳点,反正寻常女子绝不会与男子站得这么近,话说这对狗男女站的还真近!
更令汤媛难过的是……除了女宿,贺纶从未对哪个下人这般的宽容!
就连自己,当年还不是被他折腾个半死,稍有顶撞,就黑着一张脸冲人家喊“大胆”,“放肆”!缘何到了冰山女宿这里,就没了盛气?
男人,果然都是看脸的淫.魔!
贺纶则是淫.魔之首!
行车赶路,饭食难免粗糙,所以贺纶发现汤媛只用了极少的午膳也没当回事,只以为她身子骨被养娇了,便吩咐下人,晚上遇到村郭时买只鸡炖汤给郡王妃喝。
可惜晚上那锅香浓的鸡汤依旧未能勾起汤媛的食欲。
鬼宿见汤媛闷闷不乐还以为是自己的原因。毕竟她没受过正规婢女特训啊,也不爱说话,干这行的就没有爱说话的,不爱说话就意味着不会讨好人,郡王妃一定是觉得她无聊。然而,她觉得如果自己开口的话,郡王妃一定会感到更无聊,所以只能硬着头皮保持沉默。
还好汤媛下车洗漱时主动展开攀谈,鬼宿连忙小心应答。
谈着谈着,汤媛就套出了想要知道的信息,譬如女宿的年龄和性格。
居然才十六岁,真年轻啊。幸好性格无比的讨人厌,呵呵。
鬼宿甚至直言不讳道,“这家伙脾气臭的很,娘娘莫要搭理此人。”
然而“情敌”狭路相逢乃亘古不变的规律。
前方八点钟方向坐在一截枯木上发呆的不正是女宿!
女宿听见脚步声也没啥反应,直到汤媛走得近了,才不紧不慢的起身,姿势是抱着胳膊,下颌微扬,这是一种很桀骜的且算不上友好的态度。
汤媛输人不输阵,亦用眼角傲然的瞄了她一下,若是个懂规矩的就麻溜滚。
不料对方真还麻溜滚了,连招呼也不打!
岂有此理!
气得连劝她“莫要跟此人一般见识”的鬼宿都看不下去,厉声喝道,“回来!你这是瞎了还是哑巴了,没看见郡王妃娘娘在此?”
女宿抬脚的身形一顿,立在浅金色的云霞下慢慢转过身,艳丽的雪肤花貌夺人心魄。
汤媛眨了眨眼,仿佛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嗤笑。
这个态度轻慢的小婊砸微微偏头看向她,片刻之后,才木然道,“小人拜见娘娘。”
然后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
呃,呃?汤媛骇然色变,嘴巴好半天都没合拢上,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
好,好一句“拜见娘娘”!!
多么醇正的富有磁性的男低音啊!!
鬼宿以为汤媛被气傻了,也难怪,一般人都受不了女婿。于是她连忙打圆场,道,“这厮对谁都这样,娘娘消消气儿,可千万别因为他气伤了身子,郡王早晚会收拾他的!他呀,除了一张脸能看,在山里修行的时候,无论男女老少,就没有不讨厌他的!”
早说了会有神转折咩,纶纶是冤枉哒╭(╯^╰)╮
据说昨天晚上jj又抽疯,很多人米法留言,怪不得上章评论那么少,作者菌的玻璃心都碎了。今晚的极有可能无二更,所以大家先别等了,泪汪汪~
第170章
男,男的!
汤媛及时的捂住滚到嘴边的话儿!
鬼宿瞅瞅女宿的背影,又转脖子瞅瞅仿佛卡了壳的汤媛,顿时大悟,“娘娘,您该不会是一直……以为他是女的吧?”
“哈哈,哪有,怎么会!”汤媛干笑两声,转眸清了清嗓子,眉间却有掩饰不住的喜悦在蔓延,连眼睛都亮晶晶的,一扫先前的沮丧与戾气,整个人瞬间无比的生动。
怪不得危宿和房宿两个大男人总是对女宿敬而远之。按说不该呀,没有人会对外貌出众的人熟视无睹,如果有,那也一定是装的。
也怪不得贺纶毫不顾及她的感受,任由女宿靠近了说话。
现在,这些怪异的地方总算有了合理的解释。
汤媛如释重负,展颜而笑,美人的笑,恰似一道熹光,破开了积云,连看得人都跟着愉悦。
鬼宿眸中掠过一瞬惊艳,暗道郡王爷好艳.福!
“娘娘,其实就算您认错了也很正常。很多人第一眼见他都认错,而且他年纪小,身子骨还没长开。”为了不让郡王妃为之前的失态感到尴尬,鬼宿贴心的替她描补。
汤媛淡定道,“也是,我还从未见过长得这么像女孩子的,好看的有点儿……”
“有点不伦不类,对吧?”鬼宿又贴心的帮忙补充,且还一脸八卦道,“哪像咱们的郡王爷,好看的都能开花了,却从未被人误会成女的。您不用怀疑自己的眼睛。何止是您,好多大老爷们都不敢看着他的眼睛说话。所以当年师尊呀,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赐下‘女宿’二字,嘿嘿,娘娘,您可千万别说是我讲的哈。”
原来暗卫也会八卦!汤媛睁了睁水眸,一改对鬼宿不爱说话的印象。
而打开了话匣子的鬼宿,继续道,“他自尊心特别特别的强,有回执行任务,因为猎杀对象骂他臭.婊.子,他就把人兄弟几个下边儿全切了,那场面,连不是男人的我看了都感觉疼。然后你猜他是怎么对待骂他的那个?”讲到此处,鬼宿顿了顿,压着嗓子阴森森道,“不仅切了,还找来两个男人那啥猎杀对象啊,整的大老爷们都没眼看,他却坐在旁边喝着酒笑!变态级别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一股幽凉的寒风陡然从背后吹进了汤媛衣领。
而正说得畅快的鬼宿也一把捂住嘴。
罪过罪过,她在男人堆里混的久了,讲话荤素无忌,此刻忽然意识到在娘娘跟前说这个……简直是不堪入目。
故此,鬼宿连忙拱手请罪。
汤媛还能说啥,只能含糊揭过呗。
此后再不敢多看女宿一眼。
然而这并不代表汤媛看不出贺纶跟女宿之间的龃龉。
没错,这两个人铁定有龃龉!无论女宿是男是女都掩饰不了的龃龉。倒不是说女宿不敬畏贺纶,而是那种敬畏之下仿佛有种……嗯怎么说呢,也不能算是怨恨,但绝对算得上敌意的一种东西。
第171章
却说贺纶与爱妻汤媛的行程有惊无险的还在继续,而另一头已经有人到达了更东边的锦州。
锦州作为地处京师与辽东镇之间最繁华的一座城镇,人口密集,土地肥沃,农商业极其发达,但大康发达的州府不少,何以锦州如此出名,几乎与应天府齐名?
盖因此地的骆记商行的老太太姓詹。说起詹老太太外地人可能还有些茫然,但说先帝的詹皇后,那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没错,这位詹老太太便是惠宗时期纯懿皇后詹氏的亲妹妹,亦是忠王妃骆雪莲的母亲,也就是忠王世子的嫡亲外祖母。
当年忠王体弱多病,但凡有点名望的,谁舍得把好好的女儿嫁过去守活寡,而攀龙附凤置骨肉如礼物的人家,忠王也看不上。拖来拖去,就只有皇后的亲妹妹詹老太太忍痛割爱,把个娇养的女儿送给了忠王。殊不知忠王早已对表妹倾心多年,一朝娶回家,都不知该如何疼才好!夫妻恩爱和美自然不在话下。
无奈好景不长,年轻轻的忠王妃最终还是守了寡,故而詹家也没再翻出什么浪花,此后也无人入仕,转而一心一意经营丝绸生意,逐渐发展为锦州当地大名鼎鼎的商行。
虽说商人低贱,可那也得看是什么商人,像骆家这种的,作为忠王世子的嫡亲外祖家,又跟纯懿皇后沾亲带故,朝廷怎会不给予优待?是以骆记商行在当地颇有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