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冯鑫按照贺纶的意思又催了一次,明通果然见钱眼开,连夜策马直奔京师,日夜不休也不洗澡,最后被当成乞丐轰出裕亲王府大门口自是后话,目前先不详述,只说贺纶召来汤媛,见她眼睑下方一道淡淡青影,显然夜间没有睡好。
“我已经遣人问过三清观主,他为你卜了一挂,说明日大吉,宜出行,你明日一早过去吧。”贺纶不咸不淡道。
汤媛屈膝谢恩,有了贺纶这句话,这下就不是她去找道长,而是观主准备好茶点亲自迎接她!
贺纶淡淡扫了她一眼,“梦见了什么?”
啊?哦,汤媛打起精神,“特别血腥,好多鬼,奴婢就不讲出来污您尊耳了。”
贺纶垂下眼睫,“今晚睡在我这里吧。”
汤媛吓了一跳,“不行啊,奴婢来月事了,而且还不到一个月。”
“我们在一起除了那种事,也可以做点其他的。”贺纶抬眸看向她。
汤媛的脸色白了白,其他的……只要不用嘴,用手的话她勉强接受。
“廊上笼子里的小松鼠是捉给你的,拿去玩吧。”贺纶突然逐客,目光一瞬不瞬的与她对视,“不必回畅和馆,今晚留下来陪我吃饭。若是累了就去我的屋里歇息,记得洗手洗脸,别乱摸东西。”
谁乱摸你东西了!汤媛一头雾水,被他赶出了书房,却又不能回畅和馆。
提着笼子怔怔走出两步,才发现小松鼠很胖很胖!
汤媛留宿朗月堂,枇杷自然得回趟畅和馆拿换洗衣物。
“枇杷,别忘了帮我浇水,窗台上的花草干了好久。”汤圆提醒了一句。
枇杷清脆的应一声,迈着大步而去。
却说那三清观,乘车的话大概也就半个时辰的距离,而王府的车把式又是个老练的,这一路走的稳稳当当,偶尔轻轻摇晃,晃的汤媛昏昏欲睡,直到穿过热闹的街市她才恢复精神,也就是这恢复的一瞬间,余光正好瞄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同乡王二柱!
司苑局的王二柱!
汤媛眸光熠熠生辉,连忙喊停车,拉着枇杷追过去。
他何时升的职?竟然有了出宫采买的资格!这对汤媛而言不可谓不是一个惊喜!
王二柱为人机灵,办事利落,又跟她一向不错,此番搭上话以后少不得再联系,或许真能通过他打开一个突破口,获得宫里的消息。而她也不怕枇杷告密。遇到同乡,向同乡打探一下干爹的身体,本就是人之常情。况且每回进宫,贺纶不也是让张录前去探望干爹,然后回来转告她么!
孰料早市人潮拥挤,她追的磕磕绊绊,王二柱却健步如飞,闪身登上一辆平头的黑漆马车。幸好她有金手指枇杷。枇杷提着裙子,足尖一点越过数十个人头,一脚踩人家车辕上,吓歪了车把式的斗笠。
汤媛气喘吁吁赶到,不停向车把式鞠躬致歉,又去敲窗户,“王二柱,我看见你了,快出来,我是汤媛啊!”
谁知敲了半天里面也没反应。
她疑惑的停下了手,那深色的纱帘才缓缓撩起,露出一张玉石雕琢般的脸庞,全无皇子的犀利,也许是常年怯懦的表现,使得他看上去有点羸弱。
但是再羸弱他也是个皇子,自是用不着对她和颜悦色。贺维眉宇微皱,“放肆,这里没有王二柱,让你的人滚下来!”
“可是……”汤媛瞪大眼,她分明看见王二柱上了这辆车!
贺维嘴角微牵,“那你上来检查?”
第77章
贺维轻飘飘的一句“那你上来检查”就堵住了汤媛所有的疑问。
开玩笑,她是什么身份,上去搜贺维的马车,简直就是打着灯笼上茅厕——找屎(死)啊!
枇杷在车帘撩起那一瞬就吓呆了,直愣愣立在车辕上,直到汤媛喊她,她才手忙脚乱跳下来。
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惊了他车驾的分别是贺纶的狗和玩物,呵斥一句也就罢了,当不得真。贺维眼角微挑,目光轻飘飘的掠过“玩物”汤媛,合上帘子,木轮缓缓转动,嘚嘚嘚的越走越远。
汤媛与枇杷面面相觑。
“方才你也看见了对不对,就是那个中等身高,特别壮实,穿石青色潞绸衫的年轻男子,上了睿王的车?”她问枇杷。
枇杷满头雾水的点点头。
那么睿王为何不承认呢?汤媛眯着眼,视线投向黑漆平头马车远去的方向。
而马车内漆黑一片,光线被深色的帘子拦在了外面。贺维低头不停的咳嗽,好一会才平息,“杀了她。”
他不带一丝感情的说完三个字,继续压抑的咳嗽。
黑暗中有人低声应诺。
三清观路上的这一节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揭了过去,却说三清观的观主孟真人,怨不得道观名气这么大,竟还真是有两把刷子的。
孟真人年约五十几许,精神矍铄,双目清澈有神,乍一见汤媛怔了怔,很快又神色如常,抬手请贵客看茶,一品今年的雀舌。今年统共也就才产了十斤,一多半成了贡品,剩下的各家分分基本所剩无几,三清观统共就得了一两,此刻拿出来招待汤媛,可见诚意非同一般。
茶过三巡,孟真人也将她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三遍,一直不言语。
当时汤媛也没当回事,毕竟方外之人不管有没有本事,总要故弄玄虚一阵方才显得神通广大。但不管怎样,这里供着太上老君,又山清水秀的,多多少少应该有点灵气,她在这里喝喝茶沾沾灵气也是好的。
却听孟真人忽然来了一句,“你是谁?”
啊?您在跟我讲话?汤媛美眸微瞠,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大仙上身了。
“我就在跟你讲话啊。你的命格跟肉身不符。”孟真人猛然拍案而起,蹲在案上,吓得汤媛和枇杷往后一缩,只听他叫骂道,“十二岁之前你的眉毛右边,分明断了三块,两短一长,这个地方还有颗芝麻大小的黑痣,如此面相根本就活不过十岁,且还溺于水祸。你是在河里淹死的!竟然又活过来,还躲过了十二岁的井祸!你附身而活,篡改天命,不但长齐了眉毛,还弄没了那颗短命痣,现在你印堂倒是一团紫气,贵不可言,快说,你是不是吸了人的精血?”
他哇啦哇啦大骂一通,骂完一步抄下案桌,抽出桃木剑,非要戳死汤媛不可。
枇杷早就忍无可忍,此时不“自卫”更待何时?一掌拍裂桌面,纵身跃起,将孟真人好一顿胖揍,打的他口鼻喷血,才听得门外连声叫道,“舍不得啊舍不得,善人手下留情,饶了我这失心疯多年的弟弟吧,善人手下留情啊!”
门外冲进来一名老道,竟与屋里这个“孟真人”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他是白道服,而假孟真人是黑道服。
原来三清观的观主有一个失心疯双胞弟弟,平时总是锁在后院,等闲不给他出来,今日也是阴错阳差,看门的小道士贪嘴吃坏肚子,蹲茅坑那会子竟让孟真人的疯弟弟溜了出来。
话说这疯弟弟不发疯的时候,看上去与孟真人没啥差别,观里的小道士一时也没多想,径自引来贵客由他接见,这才引出下面一通疯话,还要砍人家裕亲王的小宝贝,孟真人头痛欲裂,哪里还顾得上仙风道骨,只堪堪来得及救下头破血流的疯弟弟。
疯弟弟嘿哟嘿哟的痛哼着,抬起肿胀的眼皮瞅向呆若木鸡的汤媛,又开始叫骂,“她真的是妖孽,你们怎么不信我啊!你们现在不收了她,这大康就是她儿子……呜呜……呜呜……”
孟真人急中生智,抓起两块抹布狠狠塞进疯弟弟口中,此刻两名前来应援的强壮弟子也已经赶到,三人合力制住发疯的老家伙,将他重新塞回后院,锁的结结实实。
那边众人忙成一团,这边汤媛震惊的浑身发抖,是害怕更是激动。
害怕是因为她被人当众戳穿,疯弟弟分明句句属实。原身汤媛确实是在河里淹死的,为了捡回被大水冲走的衣服,她不惜冒险走向河中心,只因那衣服是管事的,弄丢了少不得要挨一顿毒打。而她刚穿过来那会子右边眉毛也确实断了三块,像是专门用小刀刮过,且断的地方连毛孔都没有,后来却又一根一根的长了出来,脸上那颗黑痣也莫名其妙消失。
此外,这具身体的额头一开始偏尖,太阳穴干瘪,毛发枯黄,结果还不到两年,她就变了,变得额头饱满方正,头发乌黑浓密,正是这一把子好头发吸引了变态庞内侍。那日,他故意将她丢进河里,等她从河里爬出,脏兮兮的小脸白嫩的几乎要掐出水,一身滑腻的肌肤亦是无从遮掩,她从庞内侍眼中看见了野兽的光芒。
如今,她坐在三清观,毫无防备的被人戳穿。怎能不怕怎能不激动!
但比起怕,她更激动,仿佛看见了一丝曙光!
这个疯子,或许能拯救她,脱离“女鬼”的控制!
可她此刻不能表现出来,得装作像正常人那样的惊讶,完全不晓得疯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孟真人笑得比哭还难看,颤颤巍巍的指挥两个七八岁的小道童将屋子收拾整齐,重新看茶焚香。
“贫道这厢给汤掌寝赔罪了,还望掌寝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个疯弟弟吧?他打小脑子就不好,终日疯言疯语,但从未害过人啊,你别看他发起疯来吓人,其实他不敢拿剑戳你的,只会瞎咋呼。”孟真人虽是出家人,但对这个弟弟似乎爱护的紧,这么大年纪了还如此做小伏低的给她赔不是。
汤媛本就不是得理不饶人的,又有求于疯弟弟,自然不会揪着不放。她知道孟真人这么怕她的原因,于是温和道,“真人不必多礼,不过是虚惊一场,我这个人心宽,喝口好茶便忘了。这个小丫头是我身边的人,回去也不会多嘴。”
不多嘴才怪,枇杷就是个大喇叭,专门为贺纶服务的大喇叭。但她都不怪罪了,贺纶自然也没有怪罪的理由。汤媛这么说,就是给孟真人吃颗定心丸。
如此一来,孟真人自然也是感激不尽。宾主尽欢。
但这位圆滑世故的孟真人本事可就比他弟弟差个十万八千里,逮着汤媛一顿猛夸,最后还神秘兮兮的凑近了,小声道,“掌寝如此宽厚,贫道此番也不惜道破天机,拼力告诉掌寝一个秘密,您呀,是个有福的,将来必定荣宠无限,妥妥的侧妃娘娘!”
侧你妈个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汤媛压着火,念着他的疯弟弟,勉强笑了笑。
是以,这趟三清观之行还算有所收获。
临行前,汤媛忍痛捐了一百两银子,“观主重情重义,虽是出家人,却任劳任怨的照顾俗世的弟弟,如此人品,实乃修行之人中的典范,我等凡人眼中真正的仙人,这区区一百两还望道长莫要嫌弃,留着供奉各路神仙之余,买点药给您弟弟吃,好好照顾他,功德无量。”
一百两银子,她疼的快要无法呼吸。
以至于回去的路上也蔫蔫的。
三清观山下的石板路修的整整齐齐,压的平坦光滑,可惜路面不够宽,一旦有两辆大马车迎面撞上,双方就不得拉紧缰绳,放慢速度,然后小心翼翼的错开彼此。
这日不凑巧,汤媛等人走到半道上,正是疏影人稀的地段,对面就冲过来一辆巨大的草棚马车,看着像庄户人家拉粮食的,王府的车把式老方立时攥紧缰绳,吁吁的呵斥马匹放慢速度。
可是谁也没料到对面的马车非但没减速反而恶狠狠的冲过来,压根就没有避让的意思,就是奔着撞翻你的目的来的!
老方厉声喝道,“枇杷,跳车!”
汤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啥就被枇杷拦腰拖了出去,纵身跃出两丈高,耳畔风驰电掣,眼前天旋地转。待她眼冒金星落地,只听“叮”的一声,有金属质地的东西擦着她脖子飞过,她打了个哆嗦。
紧接着好多暗器,都堪堪擦着她致命的地方飞射,无一例外,皆被枇杷完美的错开。
这哪里是王府小丫头,根本就是绝世高手啊!汤媛狼狈的躲闪,随着枇杷的动作移动,脚下乱成一团。
贺维身披玄色的披风隐在浓郁的树影中,帽兜遮盖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白玉般的下巴。
真是失策,除了小丫头,原来车把式更是高手中的高手。
三名死士似乎不够啊!
确实,汤媛那边很快就占了上风,枇杷将她丢在相对安全的角落,继续迎敌,而她也终于在心脏爆炸之前得以喘息,却莫名有种被最凶狠的野兽盯上的错觉!
她怔怔转过头,只看见一截光洁的下巴,尖叫的嘴瞬间被男人冰凉的手掌捂住,他低低的咳嗽一声,匕首刺向她纤细稚嫩的脖颈。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一切关于面相的部分皆属于胡编乱造,不得当真,在作者看来真正决定命运的是性格和内涵!
第78章
汤媛清清楚楚的感觉到匕首尖端刺破皮肤的锐痛,不过这疼痛刚起,又猛然一顿,原来男子的手臂被一道牛皮软鞭固定,软鞭的另一头是车把式老方,他已经解决了一个死士,回头就发现汤媛身后莫名其妙多了一个黑衣人。
也幸亏他发现的及时,才堪堪保住汤媛一条小命。
男人最危险的左手被控制,汤媛迅速去掰他捂自己嘴巴的手,握住小指用力往反方向折,这样的力度足以将其折断。
欸?怎么折不断!她惊呼一声,被贺维提着腰带甩了出去,老方和枇杷大吃一惊,连忙去接,再一回头,人去楼空,就连地上的那具尸体也不见了。
枇杷起身就要去追,被老方拦了下来,“没用的,对方功力远甚你我,他只是不想暴露。”
如果枇杷把他逼急了,他完全能杀人灭口,但此人行事狠辣又谨慎异常,本就是冲着汤媛来的,下手干脆的令人防不胜防,而事情一败露就立刻撤退,不留半分痕迹。
但老方见多识广,已然断定对方非中原人。
又是苗疆的余孽。自去年深宫发现来路不明的内侍,锦衣卫一直在暗处排查,如今处理了不下十五人,这十五个人可能是被冤枉的也可能是细作,但只要被怀疑,就一个不留,一贯好脾气的明宗使出铁血手段。
汤媛根本就料想不到她被劫持那次,于看不见的阴影处死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