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膳内侍仿佛见怪不怪,大概是经常得这种赏赐。不过他倒是头一回见这么能吃的姑娘家。
其实姑娘家本来就能吃啊,吃的少是因为怕胖。
汤媛是那种很难长肉的体质,又经历过抢饭给人一屁.股撅多远的罪,从那以后她就巴不得多胖几斤才好,所以胃口一直不错。
这侍膳内侍姓陈名宝,从贺纶五岁就开始伺候,可以说相当熟悉主子的脾性。他见五殿下用膳期间目光三次掠向汤媛,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反正跟看普通下人不一样,就连说“赏你们了”四个字都快要嚼吧出腻死人的……那种……那种男女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宠溺。作为一个内侍,陈宝还能琢磨出这些,也是不易。
所以,他待汤媛才格外亲切,却见这姑娘还是个会来事儿的,用完饭抢着收拾桌面,一口一个陈公公我来收拾吧,您老人家先歇着。
这些都是贺纶跟前极有脸面的人,跟他们处好了,只有好处没坏处。汤媛待陈宝又何尝不是格外亲切。
陈宝盛情难却,笑道,“有劳汤掌仪了。”
厨房靠近船尾,将食盒送还返回的途中,汤媛几乎听不见鼓乐之声,反倒河面水波荡漾,沉沉浮浮的载着厚重的船身,明明前一瞬还是艳阳天,下一刻竟飘起了绵绵的飞雨,她一时神迷,沿着一排排大敞的隔扇前行,忽然想起老人说端午雨不吉,大康也有类似传说,主要针对姑娘家,雨中不见郎,就是在这样的日子若是下雨,不要见你心爱的男人。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看见那越行越近的船头,默然伫立一抹熟悉的天青色身影,擎着一柄竹伞,伞中人应是感觉到她的存在,动了动,露出伞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美眸。
她就立在两面隔扇之间,面朝他,看着他白净劲瘦的手握着竹伞。
在他们之间是裹着斜风的雨幕。
就这样,静静的望着彼此,雨声零落。
自从遇见他那刻起,每隔三五日,她都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或远或近的见到他一次,只这回,已然长达月余。
她很想他。不是想得到他,只是在想,这个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过的可好,有没有烦心事。
他的船越来越近,与贺纶的交错而开,又越来越远。
两个人始终默默相对,直到沈二小姐走出来,断了线的泪雨才从汤媛眸中滑落,在贺缄看不见的地方,她大声哽咽,蹲在地上抱着膝盖痛哭。
七年了,她从未允许自己这样的放纵过,仿佛要在这一夕,将对他的不舍全都哭尽。
她得不到的东西有很多,他只是其中一个。
贺缄亦纹丝不动立在原地,脑中全是她温软柔媚的神情,竟也是呆呆望着他,动人的眼眸好像能说话似的,令他心痛而无奈,但她好像没发现贺纶一直立在她身后,眉目飞扬,挑衅的望着他。直到察觉沈二小姐的视线,贺缄才微微动了动,敛尽目中沉痛。
媛媛,我想要拥有你就必须站的很高,可是想要站的很高就得要先辜负你,你说,我该怎么办?此生此世,他也开始茫然。
其实哭泣真是个体力活,好多年不练,汤媛都快要忘了这种感觉,还是把脸埋水里滴两滴泪比较爽。
她掏出帕子拧了拧秀气的小鼻子,腿蹲麻了,扶着隔扇才勉强站稳,电视剧里的哭戏不都是很唯美嘛,怎么到她这里仿佛有种上完茅厕的错觉,哎哟,腿麻的已经没有知觉。
贺纶歪着头满脸鄙夷的看着她咧嘴揉腿。
汤媛莫名背心发凉,愣了下,慢慢的转过头,扫……扫把星!
“瞅你那怂样,自己没本事拢住男人只会在我这船上干嚎。”他义愤填膺,言语酸掉了牙。
饶是感情迟钝如汤媛都听出了一丝奇怪的酸气,不过她更酸,哪里还有心神琢磨他。甚至颇有点儿自暴自弃的任由他奚落,只垂着眼皮道,“殿下万福……”
福你个头!他最见不得人哭了,尤其这么丑的人哭!贺纶怒不可遏。
“汤媛,别说我没给你机会!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去找他,问他要不要你,他要是敢,今儿个我就做主了,成全你们这对野!鸳!鸯!”他语速极快,因为怒意而面色发红。
“您说的轻巧,您以为谁都像您,可以活的这样肆无忌惮!”汤媛很不喜欢他言语中的轻视。轻视她可以,但不能忍轻视贺缄。
谁知他真动了怒,扯过她比扯一只小猫儿还轻松,非要将她往外拖,汤媛真是日了狗了,见过神经病,没见过这样的,“你松手,好痛!”她干脆往后坐,用整个身体的力量来抗衡。
贺纶立即松手,跌她个底朝天。
她做梦也没想到贺纶这么阴险,只觉得牵扯双手的力量瞬间消失,人就随着惯性四脚朝天的后仰下去,你妈个蛋!
哎呀!
头磕门槛上了。
汤媛眼冒金星,脑子嗡嗡响。
他要是再狠点,没准她还能失忆。
听说失忆的人可能会性情大变,也许她就不这么轴了。也许就能扑过去抱住贺缄说我后悔了,只要你爱我,侧妃就侧妃吧,我只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汤媛一动不动望着天花板,也不知躺了多久,发现自己非但没失忆,还越发的痛楚了,这种感觉让她都忘了贺纶的可怕,譬如他厉声命她起来,她就不起。
不起是吧?贺纶俯身揪起她衣领子,拽的葱绿色的小兜儿都露出一截。她慌忙去推,被他反手一拗,托着屁.股往上一丢,扛在了肩上。
汤媛惊呼一声,“你干什么呀!!放我下来,哎呀,你肩膀太硬了,咯着我肚子痛!”她四脚乱蹬,终于慌了神。
路过的内侍哪里见过这种光景,汤掌仪趴在殿下肩上又哭又叫,殿下只死死攥住她两只乱蹬的脚,空出的手毫不留情的对着她臀部啪啪啪几巴掌,脆生生的响,疼的她啊啊啊叫。众人无不吓的三魂七魄乱颤,慌忙闭着眼睛磕头。
贺纶,你丫欺人太甚了!
汤媛呜咽一声耷拉在他肩上,终于不再反抗。
第63章
贺纶仿佛丢一袋垃圾似的将她丢榻上,还用脚轻轻踢了下,“起来,自己爬起来!”
她被丢的天旋地转,只不过反应慢了几秒,贺纶就趁机躺在她身边,还将腿搭在她腿上,“起来,给我捏肩。”
起你妹啊,你压着我了!汤媛好不容易将脑袋从他胳膊底下搬出,发现下半截动不了,他是故意的!她打量贺纶眉眼间无杀气,登时也不知从哪儿腾起一股子血性,攥着粉拳敲了他一记,贺纶怔了怔,捂着胸.口转眸看向她,“你,想死吗?”
“是呀,奴婢现在特别想死,求殿下赶紧杀了我啊!”不给他来点野的,他还真当她好欺负呢!
想死还不容易。贺纶侧过身一把将她揽至身前,恶狠狠瞪着她同样带着一股狠劲扬起的小脸,“白绫、匕首、毒酒挑一个吧?”
啊,来真的!汤媛又怂了,支吾几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奴婢还有差事没做完,先不奉陪……殿下玩笑。”说着就要下榻,被贺纶轻轻一个扫堂腿,就趴个狗吃……那啥。
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男人!
连女人都打!
浑着现在没有外人,而且是他先挑起来的,汤媛提起一拳就往他肩膀上捶,呃硬,打错地方了!
好疼!
眼见贺纶又扑过来。她一时吃了熊心豹子胆,雨点般的粉拳招呼了上去。
连我都敢打,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贺纶气急败坏道,“你是不是没男人活不成啊,跑我这里找晦气!汤媛,你就是个元宵!”
呸,你才没男人活不成!汤媛啐了他一口,双脚用力一蹬就要往上窜,被他拖着两条腿重新拉回去,骑在她身上,一手按住她肩膀,一手就近抄起一壶凉茶兜头泼了她一脸!
请注意,不是一杯,是一壶!
汤媛目瞪口呆望着贺纶。
她究竟哪里得罪了他?
她的男神都要娶别人了她都没疯,他疯个什么劲?
还泼她一脸茶!
浅碧色的茶汤沿着女孩脸颊脖颈四处流淌,打湿了她鬓角如烟的碎发,然而两个人都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夏日女孩的轻纱比想象的还要单薄,不沾水还好,沾了水即透明。
她微微起伏的胸.口在他眸中似泅开的水墨,渐渐的具象,化成了吸人魂魄的入口,贺纶仿佛被蛰了一下,乌黑的目光火一般的烫人,看到她哪一处,她就觉得哪一处麻生生的缩紧。
“还痛吗?”他忽然问,吓的汤媛一激灵,戒备的盯着他一举一动。
“上回是我不对。”贺纶头一次跟人道歉,“我没想到你会那么难受,其实我也……也有点疼……”
不要再说了!汤媛紧张的目光乱晃,那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你不能告诉别人我跟你道歉。但是如果你需要……我会负,负责的。”奇怪,想了一万遍的话为何在面对她时都开始结巴,贺纶低喃,“我会负责,也不让你喝伤身子的避子汤。如果有了,我养着,不罚你喝……那种药。”
那种要了她好朋友命的药。
莫说汤媛了,连贺纶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说完他就懵了。
他不是做不到这样的承诺,而是不敢相信也找不到理由解释为何会如此轻易的许诺。
可是她又开始挣扎。
“你别乱动,我不会伤害你的……”贺纶满头大汗,想要钳制她,却又不敢真的用力,“元宵,我娶你好不好,我娶你做我的侧妃。”
完了,他想不到自己竟昏晕至此,为了女色什么口都敢开。
可林潜不是说如果对宫婢讲这种话,她会开心的晕过去吗?
为何元宵没有晕,还无比愤怒的瞪着他?
难道她不知做他的侧妃比做贺缄的正妃还要威风吗?
“再让我试一次好不好?这次不会痛,保证不痛,你乖……”他手足无措的安慰着面色又开始发白的她,“元宵,你还想要什么?”
她还想要什么?
想他赶紧的去死算不算?
安静的画舫内,仿佛除了他刻意压抑的沉重喘息,再也听不见其他声响。
她真的好可爱。可爱的让他忍不住欺负却又偷偷的心疼。
贺纶轻轻摘下她的耳坠,以口衔住那圆圆的白嫩耳垂。
“章小姐真是瞎了眼……才会将一生托付给你这种人。”汤媛一动不动的任由他一逞私欲。
蓉蓉?贺纶喘息着松开她耳垂,用力拥紧她,不解的望着她泛红的委屈的眼眸。
“我跟她八字还没一撇呢,是不是她在你面前乱说了什么?”贺纶问,“你告诉我啊,我帮你收拾她。”他忽然笑了,温暖的手指沿着她胳膊一路攀升。
为了一个宫婢都能宠妾灭妻,那么将来他就可以因为任何一件小事再灭了她。汤媛感到不寒而栗,望着贺纶的目光渐渐有些陌生。
他与贺缨真不愧为兄弟。
仗着美貌和身份勾搭女孩子,玩完了再随手丢弃。
女孩有虚荣心固然不该,可就因为这点虚荣心而毁了一生,也未免太过残忍。
她忽然觉得那些所谓的“不知自爱”的女孩,死的好冤。
“殿下站的这么高,可能一辈子都遇不上说真话的人。今日奴婢做个不怕死的,奉劝殿下一句,你最好不要落魄!”汤媛睥睨的望着他。
贺纶舍不得撒手,却不敢再进一步,只能默默的与她四目相对,哑声问,“为什么?”
“因为谁都会趁机过来踩你一脚。”
“你会踩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