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裳整个人都瘫在车盖上,仿佛是累极了,全凭这样撑住最后一口气。她脸上的妆全花了,面色憔悴至极,透着一股走投无路的绝望。
谢清欢坐在车里跟苏诺面面相觑。
在谢清欢眼中,顾裳一直是精致漂亮的,她的眉眼间似乎总是带着一股子骄傲劲儿。谢清欢犹记得她当初签约鼎星,是何等的风光,看看如今,只能说世事无常了。
苏诺的神情则是有点复杂,她以眼神询问谢清欢:怎么办?
谢清欢无奈一笑:“你去问问她打算怎么办?”
苏诺轻轻点头,依言开门下车,走到顾裳身边打算将她搀起来。
顾裳无力地挣扎了一下,歪歪倒倒地跟苏诺拉扯起来。
谢清欢身体向后靠着椅背,双手仍搭在方向盘上,看着两人拉扯,眉头微微皱起。自打她上次救了洪熙,但洪熙仍然自杀了之后,她对于扑在自己车前的人就微妙地有了点小阴影。
论体力,还是苏诺更胜一筹,她搀着顾裳,将她塞到后座。
谢清欢回头看了一眼,见她软在后座上轻轻喘气,心中不由恻然,静静问道:“你家在哪儿?送你回去。”
顾裳沉默片刻,猛地坐直身体,冷淡道:“去你家。”眉眼间隐约又有了当初那点趾高气扬的高傲。
谢清欢轻抽了一口气,这人还真是不客气。但她还是发动了车子,往自己家的方向开去,顾裳这样的人,心中必有自己的坚持,轻易不会如此。
谢清欢在水岸花都的房子是指纹锁,谢清欢开了门,从玄关处的鞋柜里拿出没穿过的室内鞋递给顾裳:“进来吧。”
顾裳换了鞋进门,看到内中一应布置都十分素雅,各种摆设也十分别致,隔着珠帘的半室里放着一张琴。
顾裳挑眉看一眼谢清欢,面无表情地走到沙发上坐下。
苏诺见她这幅破罐子破摔的德行,不由暗暗摇头,抬手一指洗手间的方向,又虚点一下自己的脸:“顾小姐,你要洗一下吗?”
顾裳的脸色青了,略一犹豫,还是起身去了洗手间。片刻之后,她素着一张脸出来,脸上的水迹没有擦干,顺着脸颊滑落到下巴,仿佛眼泪。
苏诺在车上的时候,用手机查了一下T市最近的经济资讯,赫然看到任氏头马顾青山涉嫌挪用大量公款被调查的消息。任西东自称为寰宇国际执行总裁以来,处事向来公允,对事不对人,哪怕犯事儿的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顾青山,也绝不会姑息。
作为顾青山的女儿,顾裳这段时间的日子很不好过。顾青山挪用公款,数目也没大到让人咋舌的地步,这事不算小,但也绝不是什么大事。话虽是如此,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了:这是寰宇大权更迭之际,任西东的立威之举。一朝天子一朝臣,顾青山落马,属于任老太太的时代已经彻底过去了。
顾裳知道任西东的脾气,他动了手,就不会让这事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任老太太气得住了院,也指望不上。顾裳只能寄希望于顾青山曾经建立的人脉。但人脉这种东西,没事的时候自然好用,一旦出了事,曾经的交情就不算什么了。
顾裳来回奔波,身心俱疲。
顾裳脸色苍白地坐在沙发上,看谢清欢坐在对面从容地煮水烫盏泡茶,惨淡一笑:“谢清欢,你赢了。”
谢清欢手上动作不停,不动声色道:“顾小姐这话从何说起?”
顾裳定定看着她神色淡漠的脸:“他虽然离开你,却没有一刻忘记过你。”
“既然已经离开,何必不忘?”谢清欢挑起眼帘,眼中有淡淡的嘲讽。
“是啊,我该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否则也不会在再见之时,好像从未相识。”顾裳满眼自嘲,“是我太傻,单知道他要夺权,却不知道他要对我爸下手。”
如果谢清欢对现世文化了解够深,就会有一款人物叫做祥林嫂,其代表性语句便是这样单知道如何如何,却不知道如何如何。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个时期,有眼无珠鬼迷心窍色令智昏。
顾裳提到任西东跟顾青山之间的恩怨,谢清欢反而不好搭腔了,只轻轻在她面前放了个茶杯,拎起小茶壶注满了水。
顾裳瞪眼:“你明明在泡茶,为何却让我喝白开水?”
谢清欢笑道:“你如今心情不佳,便是让你喝茶,也体会不到其中的妙处。”
顾裳闻言目光轻轻一闪,端起茶杯攥在掌心,直到清楚地感觉到掌心传来烫伤般的痛楚,才淡淡开口:“以我的年纪,进入娱乐圈,已经不大合适了。我执意签约鼎星,只是为了就近看看你,有何能耐让他念念不忘。”她苦笑一声,“当初无心之举,如今反倒成了唯一的出路。”
谢清欢微微皱眉:“以你之能,随意在哪家大公司谋个职位,都不是难事吧?”
“你不懂。”顾裳摇头,神色惨然,“谢清欢,你根本不懂,我爸出了事,他挪用的公款完全不知去向。任西东如今揪着这件事不妨,就算他顾念着先前些微的情意,不提那笔赃款,我难道就不还了吗?在大公司任职,也是需要资历的。况且,有什么职位比娱乐圈来钱快?”
苏诺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她的话:“顾小姐,我给圈里人做助理的时间也不短了,可没听说过娱乐圈来钱快的。这里头的事,向来是人前风光,但背后的辛苦委屈,都是冷暖自知。”
“是啊,冷暖自知。”顾裳轻轻一笑。
谢清欢对这事儿没有发言权,索性不搭腔。
苏诺听顾裳这么说,这才恍然明白她的用意,不由讶然道:“你是打算在娱乐圈里扎根了?”
顾裳手中攥着茶杯,杯中的水这时候已经半温,她送到唇边一饮而尽,脸色却平静下来,近乎面无表情:“我已经别无选择。”
谢清欢深深看她一眼,目光却带着凉意:“顾小姐,你想说的并不只是这些吧?”
“是,我确实另有目的。”顾裳略一沉吟,放下茶杯,迎着谢清欢的目光,咬牙道,“谢小姐,我希望你能将‘熹微’的代言权让给我。”
苏诺闻言心头一跳,看向顾裳的目光满是不可思议。谁都知道,商家请艺人做代言,有着多方的考量,看重艺人的市场号召力,最终目的还是要迎合市场需求,争取最大的利益空间。一旦你拒绝了形象代言,商家会立刻根据平行条件寻找另一个艺人,根本不存在相让的问题。
谢清欢倒没什么反应,神色仍是淡淡的:“这事连你都知道了?”
顾裳道:“玛丽三世出入鼎星,并未特意低调。”
谢清欢心中轻轻一叹,悠悠道:“那你知道玛丽三世是什么样的人?她亲自出面谈的事情岂能随意更改?即便我不在意这个代言,愿意相让,你又凭什么以为玛丽三世定会选择你?”
“只要你愿意,我自有办法让玛丽三世认可我。”顾裳听她口气松动,斩钉截铁道。
苏诺知道在‘熹微’的代言上,顾裳几乎没有可以运作的空间,但听她说得肯定,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办法?”
顾裳犹豫了一下,还是凝视着谢清欢,侃侃道:“‘熹微’的代言,是陆总跟玛丽三世谈的,只要她提出更换代言人,玛丽三世想必不会拒绝。”
“哈?”苏诺表情怪异,“你说陆老板?”
顾裳目光幽幽一闪:“哦,你们叫他陆老板吗?”
“这么……”不靠谱三个字苏诺咽了回去,顿了顿,才道,“的办法,你是怎么想到的?”
谢清欢却不觉得好笑,只淡淡看着顾裳:“你打算如何说服陆老板?”
“虽然他对你的身份秘而不宣,但这已经不是秘密。你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比旁人想的还要亲密些。明面上你跟鼎星的合同已经不足三年,他也不会让你一直在娱乐圈吃苦。而我——”顾裳眉目幽冷,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将成为鼎星的柱石。并且,是长期的。”
谢清欢轻轻摇头:“顾小姐,如今的你,并没有这等价值。”
“我知道,”顾裳神色一暗,一声叹息,“我都知道。”
“苏诺,”谢清欢挑眉,“将顾小姐的意愿如实传达给季卓阳。顾小姐,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祝你如愿说动陆老板跟玛丽三世。”
“承你吉言。”顾裳勉强笑了笑,目光定在谢清欢脸上,“对了,有一件趣事,你一定没有听过。”
谢清欢抬手倒了一杯茶,茶水颜色碧绿,很是悦目。谢清欢凑到唇边浅啜一口:“是怎么样的趣事?”
“某一晚到过蓝夜的人,都莫名其妙地出了事。”顾裳叹了口气,“你说,这事是不是很有趣?”
谢清欢略觉意外,她知道顾裳当时也在蓝夜,没想到她竟然注意到了这一点。
顾裳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自沙发上起身道:“今天打扰地够久了,我该走了。谢清欢,”她郑重道,“请多保重。”
“正好我也要出去,送你到前面路口吧。”谢清欢起身,走到玄关处换鞋,对苏诺道,“晚饭你自己解决。”
苏诺点点头,将两人送到门口。
谢清欢载着顾裳,将她放在容易打到车的路口,还关切地问了一句是否有带钱。
顾裳自然说带了,而后站在路边,看着谢清欢的车潇洒地开走。她等了一会儿,一辆黑色宝马无声地滑了过来,在她身前停下。
顾裳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驾驶座上的容宁侧头看她,淡淡问道:“怎么样?”
“她答应了。”顾裳疲倦地合了合眼睛,口气一转,又道,“不过,我看得出来,她并不相信我。”
“你那套说辞,换了是我,也不会相信。”容宁发动了车子,“在舅舅的事情上,你当真是舍近求远。你费尽心思去找舅舅那些可能帮得上忙却不一定会帮的朋友,都不如直接去找任西东来的事半功倍。”
顾裳靠在椅背上,抬起手捂住眼睛:“你让我去找他?我怎么可能去找他。找他做什么呢?求他放过我爸,求他不要夺老太太的权吗?没用的,容宁,没有用的。”一滴泪自眼角滑落,“他为了这一天,已经忍了十年,谁都无法撼动他把老太太赶下台的决心。”
容宁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
顾裳沉默许久,才静静问道:“你呢?容家还是打算让你跟白家联姻吗?”
容宁一勾唇角,似笑非笑道:“这可不好说。”
容家跟路家早年有旧怨,路家既然是T市的隐形帝王,容家就绝不插足这里。这次指示容宁跟白家联姻,又让容威占了一把手的位置,也不过是老爷子聊发少年狂,想要落路家的面子罢了。
但路子允岂是好相与的,你撩他一下,他立马就要卸你一只手。且两家针锋相对也不是一天两天,彼此都看不顺眼,但家大业大,牵扯颇多,不好先动手,就等着对方送个借口来。
容家跟路家交手一个回合,各有胜负,但赢面上,路家居多。但凡是沾了官字的斗争,都连着派系,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不就有人出面调停了。
这个人如今已经不在高位,但无论是路家还是容家,都要卖他这个面子。
有了这么一出,容家跟白家的联姻就变得可有可无了。再者,白家的这一代,说是个个都不错,但真正成器的,只有白家老大白滇以及不大跟白家搀和的白九。
白老爷子精明着,绝不会让白滇取了容家的人碍路子允的眼。至于白九,白老爷子不在意白家多一张嘴吃饭,但多的就没有了。
容宁将顾裳送回家,在她下车的时候,淡淡劝慰道:“表姐,舅舅的事,你别太担心了,我再想想办法。”
顾裳闻言沉沉一笑,容家虽大,但向来重男轻女,只生了一个女儿的姑姑在容家并没有几分地位。如今顾家又出了事,姑姑心里说不定也不痛快。
她这段时间见多了推诿,对容宁的话便不抱希望。
容宁见她神色不豫,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不由暗暗叹了口气,世情如刀,要拖磨人,再容易不过。
正要说些什么,顾裳的手机突然响了。顾裳歉然一笑,按了接听:“是顾裳小姐?这里是市第一医院,顾青山先生突发脑溢血,正在抢救,请——”
顾裳眼前一黑,听不到对方在将什么,手一松手机就自手中掉落。
容宁看她脸色惨白,毫无血色的唇微微抖着,心知有异,俯身捡起掉落的手机,那边仍在一叠声的唤着顾小姐,容宁脸色沉了沉:“什么事?”
手机那头的人梗了梗,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并请顾小姐速去医院。
容宁挂断电话,收起手机,瞥一眼木然的顾裳,将她扯回来按在座位上,绑好安全带,关好车门,这才一踩油门,车子向离弦的箭一般直奔医院。
顾青山下午在接受审讯的时候突发脑溢血,被火速送到医院,还是抢救失败。在顾裳她们堪堪赶到医院的时候死亡,留下挪用公款三千七百万的官司悬而未决。
顾裳站在病床边,看护士给顾青山的遗体盖上白布,脑中一片空白。
护士在急诊科也见惯了生死,看一眼顾裳的表情,带着些微恻然的表情悄然退下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白大褂进来,对顾裳道:“顾小姐,我是顾先生的指定医生罗律,这十几年来他的身体检查都是我经手的。很抱歉没能挽救住他的生命,但死者已矣,请顾小姐节哀顺变。”
顾裳面无表情地盯着罗律。
罗律顿了顿,又道:“近半年以来,顾先生的血压一直偏高。他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所以提前签下了遗体捐赠书。”
“遗体捐赠?”顾裳脸色微变,容宁则是直接问出口了。
“是的,”罗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脸色沉重道,“顾先生将捐赠出有用的器官,遗体则用作医学研究。”
顾裳呼吸一滞,生硬道:“我不同意。”
“顾小姐,我理解你身为家属的悲痛心情。”罗律静静道,“但捐赠遗体一事,有顾先生亲笔签名的文件在,自他过世,就已经生效,并不需要征得你的同意。”
“不行!”顾裳上前一步,断然道,“我爸曾经说过,他死后是要跟我妈合葬的,怎么可能会签下遗体捐赠书?是不是有人逼他?是不是你?”
罗律无奈道:“顾小姐,你别不讲理。”
顾裳冷笑一声,尖锐道:“这事存有疑点,我为人子女,还不能质疑了?”
“阿裳,别闹了。”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淡淡的温和的声音,像是温柔的呢喃,又像是怅然的轻叹。
“任西东!你来做什么!”顾裳见到他,勃然大怒,只觉得这一切的结果都是他造成。
“罗医生,请你先回避一下,我跟阿裳说几句话,不会耽误太长时间。”任西东的声音很轻,好像怕惊醒了熟睡的人一般。
罗律轻轻点头,爽快地退了出去,轻轻掩上门。
任西东又看向站在床脚,脸色略微含悲的容宁。
容宁还没有所表示,就听顾裳气哼哼道:“容宁不是外人,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任西东收回目光,静静看着顾裳,面上亦有感伤,半晌,才悠悠一叹:“阿裳,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比亲兄妹还要亲近。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顾裳听到他说亲兄妹三个字脸色就是一边,听完他的话,只余一声冷笑。
“阿裳,”任西东看着白布覆盖下的人形,脸上的表情也很有复杂,“如果我说,顾叔叔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赎罪。你想必也是不信的。”
顾裳自然不信,瞪着任西东的双眸几乎要喷出火来:“赎罪?任西东,这种话你怎么能说得出口!当初我爸是怎么照顾你的?你亏不亏心?”
容宁顾裳的一句话而没有出去,尽职尽责地充当着人形背景,此刻听到他们两人说话,又觉得有点尴尬。而且,她敏锐地觉得当年的事,顾裳还是不知道得好。
“当年顾叔叔确实很照顾我,可以说是视如己出。”任西东并不否认,但话锋一转,又道,“但你想过没有,若我双亲仍在,何须他来照顾我?”
顾裳闻言微微一惊:“任伯父跟任伯母,不是意外身亡的吗?”
“阿裳,你向来聪明,连老太太那样性情乖戾的人都喜欢你,事情的真相如何,你应该可以猜得到才是。”任西东意味深长道。
顾裳楞楞地看着任西东,脑中一片混乱,突然就觉得他很陌生。这些年来,从未看清过他。
“任西东,够了!”容宁轻喝一声,上前几步握着顾裳冰冷的手,“不要再说了!”
“不,容宁!”顾裳猛地抽出自己的手,颤抖地指着任西东,“你让他说!真相究竟是怎样?”
“阿裳,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了。”任西东脸色淡然,“老太太住在七楼的VIP病房,你去看看她吧。”
“你!”顾裳的手无力地滑落,**道,“你好!”
“表姐,”容宁知道顾青山捐赠遗体这是已成定局,她深深看一眼任西东,用力撑住顾裳,不让她滑落在地,“再看一眼舅舅吧。”
顾裳听了这话,如受蛊惑,果然颤巍巍地伸手去揭顾青山脸上的白布,却在即将触到的时候缩回来,深吸了一口气,自任西东在病房出现第一次直视他:“一定是你弄错了,我要去见老太太,去问她!”
任西东默默让开,容宁则轻轻一合眼睛,悠悠叹气——顾裳现今的举动,正是任西东所希望的。
“别动他。”顾裳挺直腰杆,冷睨任西东一眼,而后正了正脸色,目不斜视地向病房外走去。
“容小姐,”任西东在容宁经过的时候,淡淡开口,“如果你身上带着窃听器,恐怕没什么用处。”
容宁挑了挑眉,略微一笑,脚步轻盈地跟着顾裳离开。
任西东在沉寂下来的病房里神色复杂地站了一会儿,罗律进来,就听到他说:“这遗体,照医院的规矩处理掉吧。”
顾青山确实是签署了遗体捐赠书的,顾裳到医院的时候,他身体里面用得着的器官已经被摘出来了,现在这身体就是个空壳而已。罗律瞥一眼任西东,迟疑道:“会不会做得太过了?”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任西东并未觉得快意,反而有种淡淡的疲惫萦绕心头,“再说,那两个需要换肾的病人也等不得了,事急从权。”
罗律沉默片刻,摆摆手道:“行了,你回去吧,这事我会处理好。”
顾裳下到七楼,就见一人自走廊离开,步伐沉稳,背影挺拔,瞧着还眼熟。仔细一想,那不正是陆展睿嘛。他也来探望任老太太?
陆展睿出了住院部,轻轻吐了一口气,说他来探望任老太太也不准确,是任老太太派人请他来见一面。
陆展睿跟玛丽三世敲定了一些细节,看着时间不早,就决定先散了。这时候他才发现谢清欢给他发了短信,顿时龙心大悦,连日来虎口抢食的疲倦也一扫而空。
正准备站在兄长的立场上好好关心一番在异国他乡辛苦数月的小妹,顺便约出来吃个饭,就被任家的人打断了。
任家的那点破事儿,陆展睿一点也不想搀和,任老太太从年轻的时候就乖戾擅权,如今被任西东解了所有权力职务安心养老,她必然是不乐意的,想来是有什么后招。
带了个果篮去医院探望,任老太太比之上前见面的时候苍老了许多,那种蓬勃的生命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触目惊心的衰败。
任老太太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照顾她的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了陆展睿陪着她。
任老太太知道陆展睿最是实际,一个人情一件事。她倒也没有说别的,只让陆展睿稍微看顾一下顾裳。
她不提还好,一提陆展睿倒想起来了,顾裳当年签约鼎星,排场颇大,花费颇多,如今这人还闲置着,显然是件亏本的买卖。
陆展睿眯了眯眼睛,点头应了:“放心,我会的。”
陆展睿出了医院,就给季卓阳去了个电话:“去年鼎星签了个新人,叫顾裳,你知道吧?”
“知道。”季卓阳嘴上应着,心中却在犯嘀咕,这是什么个情况啊,这么久以来,陆老板还是第二次特意提到某个艺人。
“关于她,是怎么安排的?”
季卓阳脑中咯蹦一响,回答也就谨慎起来:“boss,公司先前对她的安排就是让她该玩的时候就好好玩,该拍戏的时候就好好拍戏。不拍戏的时候,她在时间自主性上略高于公司。”
陆展睿冷着脸在心中掀了张桌子,我这花高价签的哪儿是个艺人啊,分明是个祖宗,要是人人都这样,鼎星早点儿关门是正经。陆展睿指示道:“把自主权拿回来!”
季卓阳明白陆展睿这是不想养个闲人,顾裳如今要么跟其他艺人一样好好拍戏听从公司安排,要么就跟鼎星解约,以前那种玩票样的态度是要不得了。
季卓阳赶在陆展睿挂电话之前简明扼要地把苏诺刚刚汇报的情况反映了一下。他自己尚且觉得不可思议,陆展睿那边更是沉默了整整三分钟,才悠悠开口:“找个靠谱的教她一下娱乐圈的规矩,这要传出去,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
季卓阳淡淡道:“对于她的这个提议,欢欢答应了。”
“欢欢答应了?她答应管用吗?”陆展睿一声冷哼,“你当玛丽三世这是在挑白菜啊?知道多少欧美巨星在等着她翻牌子吗?”
还有最重要的一句话他没说——知道要从她手中捞着三分利我得费多少唇舌吗?
季卓阳咳嗽两声:“听说展示模特还有名额。”
季卓阳这话的意思很清楚:一,肥水不流外人田。二,诸侯已经答应了。老板你看着办。
陆展睿道:“那顺便再找个人教她走步。”
季卓阳笑了一声,挂断电话。
此刻,谢清欢跟路子允正在约会。根据T市烧钱指南以及苏诺的推荐,约会的地点选在顶楼餐厅,因为是在月底,夜幕中也没几颗亮眼的星星,再加上夜里的风还颇有些凉意,谢清欢就没让打开头顶的天花板。
但烛光是必须的。
在这样的氛围中,点的却不是西餐。路子允看着侍者刚刚送上来的琵琶大虾,不由微微一笑,眼中满是温柔笑意。
这家餐厅的消费贵,主要是重在情调,虽然也有特地来这儿吃饭,像谢清欢,但大多数人是为了谈情说爱,所以在分量上就不那么实惠。
谢清欢点了三荤三素,外加一个养生汤,没有要酒。路子允比先前瘦了些,但精神还好。
路子允看着谢清欢,温声道:“雁归,我陪你去谢家大宅。之后你也陪我去一个地方,怎么样?”
“当然,”谢清欢爽快地点点头,“要去多久?”
“大概要在那边住三天,算上来回的路程,一共要五天。”路子允微微笑着,脸色在烛光中泛着稀薄的红,“是想带你去见一共长辈。若是你的工作排不开——”
“既然是见长辈,那更要去了,不然岂不是很失礼?”谢清欢一手撑着脸颊,神情间略带着几分好奇,“这位长辈,在你心里,很不一般吧?”
“嗯。”路子允点点头,“我也叫他舅舅,不过他却是姐姐们的嫡亲舅舅。”
谢清欢了然。路子允的父亲路老爷子有两位夫人,第一任夫人跟他是少年结发,一生恩爱,孕育了六个女儿。第二任夫人则是老夫少妻,只生了路子允一个。她身体不太好,很年轻的时候就香消玉殒了。
“舅舅姓沈,先前也是位高权重,现在退下来了,但影响力尚在。”路子允娓娓道来。他今天要过来约会,谢清欢又选在这么个地方,一早就有人过来清过场了,确定没有任何窃听监视装置。路子允也想让谢清欢了解他所处的环境,就不再避讳让她知道这些事。
他是要跟她在一起的,有些事他要亲口告诉她,而不希望有一天她从旁人的口中得知。
他想让她知道真正完整的路子允,半身踩着光明,半身踏着黑暗的路子允。
“舅舅这次请了我跟容家的人,是想从中调停我们两家之间的矛盾。”路子允静静道。
谢清欢闻言轻轻挑眉:“新市长出身的那个容家?”
“没错。”路子允笑着点点头,“我父亲是舅舅的妹夫,容家家长是舅舅曾经的部下。所以舅舅出言邀请,不论是我,还是容家,都不能不给面子。”
“是这个理。”谢清欢也笑,“路家跟容家又是什么样的矛盾,让长辈不得不出面?”
“说起来,这其中的矛头还是当年的旧怨。”路子允脸上露出一点小小的得意,“当年我们家那位大夫人,是个相当精彩的人物,家世又是一流,追求她的男人多如过江之鲫。容家家长跟我父亲都是其中一份子。当时外公看好容家家长,舅舅看好父亲,两人明里暗里地较劲,最后我父亲娶了大夫人。”
夺妻之恨,确然是天大的旧怨,谢清欢笑道:“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是啊。两人都热衷给对方添堵,此后几十年都没个消停。不过容家家长除了在生儿子以及寿数上比我父亲略胜一筹以外,往往被我父亲气得不行。”路子允说到这里,悠悠一叹,“听说我父亲去世的那天,容家家长也大醉一场,倒不知是因为高兴还是失落了。”
谢清欢静静一笑:“有的时候,给人添堵也会成为习惯。”
路子允略有些惆怅道:“前一阵我听说容家家长身体不大好,也许过了初一就没有十五,就想着作为晚辈尽一份孝心,让他重温一下年轻时被人添堵的感觉。雁归,你别紧张,我只是代表父亲让他知道,他生的儿子多,也不及我一个。”
谢清欢听了这话,简直忍不住想要捶桌大笑。这哪里是让人回味被添堵的感觉啊,这分明是想堵住人正在出的那口气。容家家长统共就两点能胜出,结果这下子被人迎头痛击,这辈子除了活得长久竟没一样比得过那人。
“可能是用力过猛吧,舅舅有点担心。”路子允淡淡道,“说起来,容家的这一代倒是一两个弟子很不错,像我们那位新市长。对容家来说,他可能是天生反骨的那类人,但如今容家上下,我就只瞧得上他了。无论是从军还是从政,他靠的都是自己的本事。当年的事,倒是可惜他了。”
谢清欢听到这里,终于抚了抚额:“当年又怎么着了?”
“这事说起来话就长了。”路子允让侍者把杯盘收走,又上了茶来,才慢腾腾开口道,“当年军方有个人体研究方向的专家叛国出逃,追捕任务就落在容威当年所在特种中队。他们那个中队的整体实力十分突出,是尖刀中的尖刀。当时领队的那位号称鬼之中校,包括容威在内的八人小队被称为鬼之分队,选的全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任意四人组队,都是绝佳阵型。”
“那个叛逃的专家带着绝密的军工资料,上头已经下了死命令,那次任务绝不容有失。”路子允说到这里,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难堪。
谢清欢挑了挑眉:“那任务失败了?”
“专家被击毙,但军工资料失落。”路子允轻叹了一声,“那资料才是重中之重。”
谢清欢动了动唇,却到底没有说什么。
路子允沉声道:“原本那次任务到最后了不该凶险到地步的。是路家跟容家之争,牵连了他们,导致发出去的消息有了毫厘的偏差。结果鬼之分队八人去,四人回。因为绝密资料失落,活着的四人回来,等着他们的,是信仰的彻底破灭。”
谢清欢沉默地伸出手去,握住了路子允放在桌面上的手。在春末夏初的季节里,他的手依然微微发凉。
“他们将被开出军籍,遣返原籍,长期接受监视。”路子允翻掌,与谢清欢的手静静相握,“不过,当时那特种分队是雷少将的嫡系,雷家上下活动了一下,好歹让其他三人保留了军籍,只有容威,责令退役。一世武勋,毁于一旦。那时候年少气盛,虽然也谨慎,但毕竟不比现在。如今每每想起这事,都觉得心中难安。”
“那份失落的军工资料,造成什么恶劣影响了吗?”谢清欢面色凝重道。
路子允轻轻合了合眼睛,复又睁开,薄唇起合,吐出几个字:“改造人。”
谢清欢蹙眉:“格雷?”
“对,那资料最后竟然落到了格雷手中。”路子允一叹,“也幸好是格雷,才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收拾的后果。雁归,”他看向谢清欢,“我说的这些,你都明白吗?”
“路家跟容家势大,轻易不能动弹,更不能相争相斗。虽然有雷家隐约制衡,但三足鼎立之势不稳。还有,”谢清欢道,“格雷手中有国家机密文件,既没有归还,也没有广为流传。此人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不宜多接触。”
路子允满意地点点头:“你知道就好了。”说什么都虚的,必须要把情敌的小火苗掐灭在萌芽状态。
路子允讲了些陈年往事,对着谢清欢露出了路家的冰山一角,让谢清欢对他的了解又多了一点,两人也就更亲近了一些,真是一石数鸟,稳赚不赔。
第二天,路子允就收拾好行李,高高兴兴地跟着谢清欢去了江南的谢家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