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究竟是谁,这真是个好问题。
道法自然,佛云寂灭,生而为人,总难免要面对那老生常谈的三个问题: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干什么?
因为谢清宁自身性格的原因,有很多原本应该存在的记忆被决然抹杀,这让谢清欢面对曾经与她相关的事务时,难免有种茫然无所头绪的无力感。
孟青玦方才提的问题,萧朗月也曾经提到过。很显然,原主谢清宁在所选择的这个职业上面,有着常人无与伦比的天赋,她能根据剧本随意将自己转换性格,以切合剧情。
萧朗月是谢清宁唯一的朋友,对她的某些私密之事了如指掌并不稀奇。
如今孟青玦这般问,撇开他作为心理医师的敏锐,不难看出,他的眉宇间带着几分并不明显的试探。
谢清欢自然不会一时脑热,就将自己并不是谢清宁的原装货这事儿跟一个心理医师来分享,相反,孟青玦的话引起了她的警惕。五年前的赵泽天时间,以及三年前在纽约发生的事,都不存在于谢清宁的记忆中,使得她对于事情的掌控也很不爽利。
接二连三地从别人的口中获知自身的信息,本身就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儿。谢清欢略一沉吟,只当不知道孟青玦的试探,微微一笑:“我自然是谢清欢。”
孟青玦专攻心理学,虽然还很年轻,但在这方面已经是相当权威的专家,人的心理活动其实相当有趣,各种行为也有迹可循。
孟青玦早在三年前就认识并深入了解谢清欢了,那一场在纽约的心理界轰动一时的代号为MPD的活动,他也有幸参加,当时纽约州最为出色的七个心理师废了三个,才终于将那个患者的性格定型。
但这种定型,从客观上来讲,并不是永久的,一旦她在日后的生活或者工作中,受了刺激,引动了诱因,是很容易反复的。
而这种反复,比最初没有接受治疗时更加难以控制。原本,她的主人格中带了一定的暴力倾向,但并不严重,因为职业关系分裂的次人格虽然多,却也无法取代薄弱的主人格,只存在于潜意识之中,一旦遇上危机时刻,主人格无法面对,次人格就会暂时取代主人格,度过难关。
现在存在的最大问题是,当年他们合作定型主人格的时候,用催眠的方法抹杀了主人格中的暴力倾向。
也就是说,谢清宁后来显露于外的清冷孤漠并不是她真正的主人格。
即便是在西方国家,患上解离症的几率也不高,所以孟青玦对谢清宁的印象非常深刻,还特意调查了她的身份,以及赴美的原因。
所以,在孟青玦的眼中,谢清宁在赵泽天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跟旁人完全不同。谢清宁在出事前扮演的角色是一个女枭,心狠手辣优雅从容,往往笑着送人入死途。
一直到谢清宁在美国强制戒毒完成,要定型主人格的时候,她的眼中仍有残存的戾气。孟青玦乍见之下,也微微吃了一惊,这个人格维持的时间不短了,若是再这么放任下去,将取代主人格。
正因为如此,孟青玦认为在那次事件中,真正的受害人,应该是赵泽天。他回国之后,也曾密切关注过谢清宁,却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的,谢清宁的性格跟演技展现在人前,似乎都没有大的变化。
直到最近,发生了一些用常理完全无法解释的事情。比如从高速行驶的车上跳下来却毫发无伤。谢清宁自踏上纽约的土地,就一直在接受心理干预治疗,平日里进出都有人专门照看,也不可能会有时间去练武。
再者说,即便这世上还存有真正的武者,也应该是隐匿在华国的市井之中,什么时候纽约那地方也能随便出一个高能武者了。
对于谢清欢的回答,孟青玦并没有觉得意外,三年前这个人的性格游移难以捉摸,三年后的她却多了一份不可撼动的坚毅。这样的人一旦决定什么事,绝难更改。
谢清欢见他皱眉不语,微微笑道:“你想问的,就只有这个吗?”
孟青玦看着她平静的面容,温和地问道:“三年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谢清欢敏锐地觉得这是个套话的好机会,轻轻摇头道:“三年前吗?不太记得了。事实上,不仅仅是三年前的事情,还有一些其他的记忆,在这三年里,也慢慢消失了。”
孟青玦闻言心中一突,终于皱起了眉头:“这,不可能啊。”
谢清欢轻轻挑眉,淡淡道:“可事实,就是如此。前阵子最为严重的时候,连景烨都不太记得。”
孟青玦的脸色猛地一变,看向谢清欢的目光也有些闪烁起来。他原本他们抹杀谢清宁性格中的暴力倾向手法完美,这些年也没看出有什么副作用,还以为这事儿完成地挺漂亮。如今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谢清宁的主人格虽然薄弱,却是无可替代的。而这种主人格,牵连着她所有的记忆,当那重人格被更改,原本留存于她脑海中的那些以及随之慢慢消失。
而如今自报家门的谢清欢,与先前的谢清宁虽然并无二致,但在他这个权威专家的眼中,她如今却是重新形成的另一重人格的。
这种人格主宰着她目前所有的行为,温吞时如水,包容万物,激烈时似火,毫厘难让。
孟青玦现在无法断定她的这个人格是否就固定了,很显然,当年自以为是的好心换来的她今日的困扰,对于她以后的工作与生活更是埋下了无数的隐忧。
更有甚者,她的生活中除了一早就全面入侵的萧朗月,可能没法如同其他的女孩子一样,为一个人动心,然后安安分分地跟他过一辈子。
是他们想错了,同时也错估了解离症的潜伏分裂性。
虽然知道以眼下的状况,道歉也于事无补,但孟青玦向来不是个会推脱会逃避责任的人,一脸郑重地对谢清欢道:“谢清欢,让你变成这样,我也有责任,对不起。”
“那些事我已经记不清了,你何必道歉?”谢清欢饶有兴致地看向孟青玦,这个人很有意思,跟他聊天的时候,不会想要避忌什么,因为他本身坦荡无畏。
孟青玦深深看她一眼,认真地道:“直面自身的错误,才能无愧于本心。那些事你忘了你要紧,我却必须铭记。”
谢清欢眼帘轻垂,沉默片刻道:“当年的事,能说说吗?”
孟青玦坦然地挑眉问道:“你想听?”
这不废话吗?不然我何必费心跟你套话?谢清欢诚恳地点了点头:“想。”
“那好吧。”孟青玦微微叹了一口气,他确实不愧是孟青流的大哥,虽然不是专业的文艺青年,却也把故事讲得有声有色,还时不时掺杂了一些他从心理学角度的分析。
听别人的故事,是一种特别微妙的经历。从孟青玦口中讲出的那个谢清宁,跟她自己看到的那个,甚至是曾经被别人随口提到的那个谢清宁,都不一样。
孟青玦口中的谢清宁狡诈如狐,性情多变,无关正义,无关善良,总是以能适应这个社会的嘴脸出现。
谢清欢觉得很有意思,孟青玦并没有避讳,而是直接告诉了她解离症也属于精神障碍的一种,若是在犯病状态,性格转变,伤了人甚至是伤了人,都不会受到法律的追究。
谢清欢悠悠笑道:“也就是说,即便是经过治疗,解离症也无法痊愈是吗?”
“这个因人而异。”孟青玦的眼中仍带着几分愧疚,“我原本以为你是绝不可能再复发的那种,因为你的主人格比较牢靠。谁知道……”
他顿了顿又道:“方才你带着萧朗月过来,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不对了。你的性格果然再度发生了裂变。之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谢清欢眨巴眨巴眼睛,颇有些无辜:“我可以拒绝回答吗?”
孟青玦沉默地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谢清欢十指交握,闲散地往椅背上一靠,略微眯起眼睛,想起重生前后的种种,有些什么东西似乎要呼之欲出了。
原本,照谢清宁那个趋利避害的性子,她在段明楼的床上,即便有所反抗,也不会将自己逼入死途。依照孟青玦所说,谢清宁在危机关头会分裂出相应的性格来应对,再加上后来谢清宁的记忆残缺,很显然,谢清宁在段家的时候性格已经有所变化。
那么,问题的重点就应该是,谢清宁当初究竟是因为什么猝死。
不管其中还有什么隐藏的真相,谢清宁死在段明楼的床上,也是不争的事实。谢清欢固然能对段明楼视而不见,却也不可能就这个问题跟段明楼亲切会晤。
正所谓,天不藏奸,谢清宁当初遭遇的事,总有一日会真相大白。
谢清欢想通这一点,对于孟青玦雪中送炭般毫无保留透露消息的举动,表达了诚挚地感谢:“不管如何,还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情。另外,这次诊费,请算在林导头上。”
孟青玦也笑了笑,如释重负一般:“好。”
“那么,我们就先告辞了。”谢清欢站起身,微微颔首致谢。
孟青玦也随之站起,却是扬声叫道:“小圆,送客。”
“哎!”圆乎乎脸蛋的小姑娘快步走了出来,对谢清欢甜甜一笑,“谢小姐,这边请。”
谢清欢点点头,悠闲地跟在她身后,先去休息室跟萧朗月林天华会合,而后确认了影帝哥跟陆临还在丹枫会所,又驱车回去接他们。
谢言墨跟陆临不知道谢清欢被萧朗月刺伤的事情,只是担忧地盯着萧朗月的脚道:“脚伤怎么样了?”
“痛!”萧朗月毫不扭捏地回道,因为被孟青玦温柔地开导过,她的脸色好了许多,看向谢清欢的目光也不闪躲了,“瘸两天就好了。”
“那就好。”谢言墨温声道,“脚伤还是要注意些,若是伤了骨头,以后变成惯性扭伤就不好了。”
“谢谢言哥关心。”萧朗月面对偶像,总还是带着一股子敬仰,几乎言听计从。
谢清欢见到萧朗月恢复成开朗的模样,也就放了心,觉得孟青玦这权威专家的名头还是相当靠谱的。至于他认为是因为他们篡改了谢清宁的主人格,才导致她裂变出如今的谢清欢,就让他误会了。
谢清欢放松了身体,靠在椅背上。谢清宁有解离症这事儿,萧朗月知道,而作为艺人总监的景烨,自然也知道。所以他们对着性格显然有些变化的自己,并没有丝毫的惊讶。
这可真是——一场美丽的误会啊。
因为主演们在丹枫会所受了点儿惊吓,林天华特意批准剧组休息半天,第二天接着拍山河的最后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