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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锫家住在一个筒子楼里,长长的走廊上晾着许多玉米杆,周围堆着数不清的杂物,有点像八九十年代的那种军区大院。
  在业委会大妈的陪同下,颜蕾敲了敲杨家的门,出来一个长相非常老实憨厚的中年男子,他就是杨锫。
  颜蕾说明了来意,这杨锫立即邀请她进去,“谢谢警察同志百忙之中来我家,请进来吧,随便坐。你喜欢喝什么茶?”
  “不用了,我自己带了水,你也坐吧。”
  颜蕾打量了一眼周围:抬眼望去,杨家没有一样像样的家具,客厅小的只能摆下一张方桌,墙上糊着大张的白纸,遮盖住斑驳脱落水泥墙。除此之外,这里倒还算干净。
  看样子,这个杨锫的生活条件很简陋,而且一直都是单身一个人住。
  但和周围乱糟糟的环境不一样的是:杨锫本人给她的第一印象非常有礼貌,说话客客气气的,也不像故意寻衅滋事的粗人。
  颜蕾支开了陪同的业委会大妈,翻开了笔记本,打开了录音笔,开始询问他:“你去年为什么殴打徐晓斌?能说说原因吗?”
  一提到这件事,杨锫就显得有些激动:“当然能,警察同志,徐文博当年害死了我父亲,至今都三十多年了,这口冤枉气我是实在吞不下去……就算是坐牢,我也要打徐晓斌出出气,否则我简直枉为人子。”
  “你别激动,慢慢说:徐文博当年到底怎么害死你父亲的呢?”
  杨锫叹了口气,拿出了一张黑白照片来,上面是个长相十分憨厚的男子:“这人就是我的父亲,他叫杨砚群。三十年前,他想去非洲捞金,结果被徐文博算计,死在了博茨瓦纳,我这个做儿子的,都没法给他收尸去。”
  ……
  杨家的故事发生在1985年。
  非洲小国博茨瓦纳地处南非,是个很贫困的国家。但是这个国家的矿脉资源得天独厚,是世界钻石的主要产区,有许多钻石生产基地。
  当时,许多国际商人都去博茨瓦纳购买钻石矿,然后炒钻石的价格。导致市场上的钻石价格一路飞涨。
  ——就像历史上荷兰的郁金香热、或者国内十几年前的藏獒热一样。商人瞧准机会起哄抬价,把某个商品一路炒到了天价,蒙着消费者去买单,投资者也钻了进去。资本总是追逐着金钱的味道。
  杨锫说到这里的时候,颜蕾忽然想起来了:难怪这个国家的名字听起来很耳熟。
  上次她见江秋池的时候,江秋池也说过:三十年前,他的父亲江天璇和周丰菱,曾经在博茨瓦纳合作购买了一座钻石矿。
  博茨瓦纳那时候是国际投资者眼中的“天堂”。本地许多土豪都去了那里购买钻石矿,不少家族因此一夜暴富。
  可是到了1986年的时候,这个非洲小国家里发生了暴乱。叛军杀害了不少外国劳工和投资者。周丰菱和江天璇两个大男人走投无路,在兵荒马乱中互相扶持,这才产生了一段超越性别的同性之爱。
  她记得江秋池还说过:“1980年左右,本地的几大富豪都去了博茨瓦纳购买钻石矿。其中包括我江家,还有周家。”1
  其实江秋池没说的是:本市利用钻石矿发家的豪门,也包括徐文博所在的徐家,还有陆嘉然所在的陆家。
  她穿书的时候就知道:陆家是本地的第一大珠宝商,陆嘉然本人是个霸总,其实他的财富,靠得就是继承父亲的钻石矿。
  而徐文博所在的徐家,则是本地的第二大珠宝商。
  徐家、陆家,这两个豪门的第一桶金,全部来源于博茨瓦纳的钻石矿。2
  也就是说:本市从前的四大豪门:陆家、徐家、周家和江家,其实都发家于那场80年代的国际钻石矿风潮。
  但,博茨瓦纳这个小国家长期南北分裂,到了1986年,南方的军队发生了暴乱。
  杨家的故事,也是和三十年前的那场暴乱有关系——
  在那场暴乱中,不仅有周丰菱和江天璇的爱情,还有许多劳工客死异国他乡,杨锫的父亲杨砚群就是其中的一员。
  杨锫告诉她:“三十多年前,徐文博购买了一座钻石矿,要招募一些国人去做技术工。我爸从前干石油开采的活儿,会一点挖矿技术,徐文博就把我爸带去了博茨瓦纳。同行的还有七八十个父老乡亲。”
  颜蕾点了点头:80年代那会儿,国内的经济水平不行,出国务工是个很时髦的工作。博茨瓦纳这个国家虽然经济很落后,但是在钻石矿上工作,确实待遇优厚。
  杨砚群应该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随着徐文博去了非洲工作。
  但是接下来,到了1986年,博茨瓦纳南方发生暴乱,当地的武装分子为了占据钻石矿这个财富命脉,就开始驱赶和屠杀各大钻石矿上的劳工和雇主们。
  关于这场暴乱产生的后果,颜蕾从前只是听说而已,今天是第一次遇到受害者。
  杨锫沉痛地告诉她:“暴乱发生以后,短短一周的时间里,包括我爸在内,一共有200多个父老乡亲惨死在那个国度!那些叛军都疯了,他们看到外国人就杀。不管男女老幼,他们全部都没有放过!”
  颜蕾倒吸一口气,不解道:“叛军杀这么多外国人做什么呢?”
  杨锫解释道:“当时,钻石矿是国际市场上的畅销货,叛乱分子只要非法占领一个矿区,就是多赚了几十亿美元。在金钱的诱惑下,别国劳工的人命不算什么。”
  颜蕾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你父亲是怎么……去世的?”
  杨锫顿了顿,才缓缓道:“我爸看风向不对,提前一个月买好了回国的机票,还打电话给我妈说:他会先飞去香港,再从香港坐船回来。于是,我们一家都去了香港打算接他回家。哪知道,飞机一来,下来的人不是我爸爸,而是徐文博那个家伙!”
  !!!
  颜蕾吃了一惊:“是徐文博冒着你爸爸的名字上了飞机吗?”
  杨锫点了点头,他痛骂道:“我爷爷当时就恼火了,抓住了徐文博问他怎么回事。徐文博说:他给了我爸爸五万块钱,让他把机票转手了。可是转手的话,怎么机票上还是我爸的名字?我爷爷又去找那家南非的航空公司讨说法,对方根本不理睬。”
  颜蕾默然,当时动荡一起,外国劳工都在逃难,而飞机票就是唯一的逃生办法。
  徐文博肯定是耍了手段,冒名顶替了杨锫父亲的座位号,才逃回国内避难来着。
  沉默了好一会儿,杨锫才继续道:“后来,我爸爸就没了消息。几年以后,我妈找到了一位老乡打探消息,那老乡认识我爸爸,他告诉我妈说:暴乱一起,回国的机票就被销售一空,国家派去接侨民的船还没开到,叛军就已经攻到了我爸的那座矿上。徐文博当时想逃之夭夭,可他没机票,就偷了我爸的机票,花钱买通了航司,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有了这个飞机座位。”
  之后,他爸爸被暴乱分子打死,成了无数客死他乡的劳工之一。
  这件事,杨锫至今都忘怀不了。他母亲曾去徐家要说法,徐文博还耍无赖,不肯赔偿劳工死者,非要说他父亲是卷财逃走了。
  这样一来,他就更加痛恨徐文博。
  三十年前,徐家出产的每一颗钻石上面,都沾满了劳工们的鲜血。
  “也是我没本事,没办法把徐文博给打一顿,只好打了他的儿子出出气!”
  对于打了徐晓斌的事,杨锫至今都不后悔,要是重来一次,他会打的更狠。
  “打得好。”
  颜蕾在心里说了一句不符身份的话。
  当然,她表面上还是劝他理性一点:“徐文博此人罪大恶极,警方已经在收集他徐家违法乱纪的证据了。你放心好了,公道自在人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以后别自己冲动去报仇了,这样得不偿失。”
  杨锫点了点头,忽而问道:“听说:那个南山上的悍匪肖文东,也是被徐文博害成这样的,是吗?”
  颜蕾吃了一惊:“你听谁说的这话?”
  杨锫的目光闪烁了下,“网上有人说:徐文博给学生放高利贷,害得许多人家倾家荡产。那肖老师也是个受害者,所以他才铤而走险买炸药,想炸翻他徐家狗日的!”
  几天不上网,流言蜚语都成这样了吗?
  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南山封锁了这么多天,炸弹狂魔的故事越传越多,老百姓都人心惶惶的,恐惧就是谣言的温床。
  颜蕾有些无语道:“杨先生,你别看网上的那些谣言。虽然徐文博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南山悍匪肖文东也是个罪大恶极的坏蛋,他们两个都要接受法律的审判。”
  “是吗?”杨锫幽幽多问了一句,但随即笑了开来:“颜警官你放心,我也想通了:我爸爸被害这件事毕竟没有证据,我就是打官司也打不赢的。还是交给你们来处理吧!”
  “那好,打扰了。”
  颜蕾合上了笔记本,说了声再见。
  这时候,杨锫有些不好意思道:“颜警官,我能要你的电话号码吗?”
  “怎么,你还有事吗?”颜蕾好奇道。
  杨锫挠了挠头:“我就是想知道:徐文博这个混蛋以后怎么判。要是他坐牢的话,你能不能通知我呢?”
  “好的。”她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了他,再次嘱咐道:“记住了,你不要冲动报复徐家。徐文博迟早会伏法坐牢的,私人斗狠斗勇只是犯法而已,那不是解决问题的良策。”
  杨锫点了点头,“好的!颜警官,路上慢点走。”
  于是颜蕾转身而去。
  ……
  但是送走了颜警官以后,杨锫看着纸条,沉默良久,面上露出些踌躇来。
  他的眉宇锁的很紧,嘴唇也咬的发白,好像内心无比的挣扎彷徨。
  因为他不知道:这样下去是对?还是错?
  纸条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缕芳香,杨锫不由得想起颜蕾的话,喃喃自语道:“这肖老师是个罪大恶极的人么?不要冲动复仇么?可是肖老师他也一直帮着我家啊……他是个苦命人……哎。都是徐文博的错!”
  报复徐文博,这个机会他等了足足三十年。
  如果,这次机会不把握住的话,他日,自己有何颜面去见地下的父亲?
  “对不起了,颜警官。”
  杨锫想了想,还是把纸条扔进了垃圾桶里。无论如何,杨家的仇、还有那些客死他乡的亲戚们的仇恨,他是一定要报的……
  所以,他同意肖老师的计划。
  第77章 更迭
  七月仲夏,骄阳似火。
  今天是一年中最热的一天。
  毒辣辣的一轮太阳悬在高低起伏的山谷上。
  山谷的最深处,矗立着一排排黑窝棚户区,棚户的不远处是一条小溪,溪水被煤尘染得漆黑。
  小溪的尽头是个黑煤矿,连绵起伏的山脉,把矿区和那些繁华的大城市隔了开来。这里和外面完全是两个世界。
  所谓的黑矿,就是见不得人的矿区,工人是被骗来的黑工,老板是非法的黑工头,这里的一切,都更像是个大型集中营。
  生活在大城市的那些富二代们肯定想不到: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一群人,他们密集如蚂蚁,衣服穿的破破烂烂,每天都要干沉重的体力活,吃的连狗都不如,动不动被老板抽打。下到地底下去,那命更是交给了老天爷!
  一眼望去,这条山脉从东往西,一共有五个这样的黑矿口在运转。
  每个矿口上都是硝烟弥漫,工人们从地底下开采出无数的“黑金”煤石,再被一车车地运上重卡。
  老天爷不给煤矿工人好日子过,地底下有轰隆隆的采矿机,地上有这一轮毒辣的太阳。连日来的烦闷天气,简直要榨干每个人身上的最后一滴汗水。
  他们苦啊!累啊!身上都是伤啊!可是被逼得不停地干活!
  此时,一个黑瘦的小伙子抬头看了一眼蓝天,他的眼前飞过了一只小鸟。
  这种小鸟在他们家乡的土话中叫“家巧儿” ,是一种羽毛五彩斑斓的小鸟。但这只鸟身上的羽毛居然是黢黑的——原来,鸟儿都被煤炭染上了一层黑色。
  环顾四周,每一根草上、每一棵树上、甚至每一块石头上,都晕染上了黑色的斑驳。这都是煤矿开采留下来的痕迹。
  小伙子擦了一把汗,他叫钱峰,高中毕业以后,就跑到本地的人才市场上找工作,本来只是想讨一份轻松的活儿,结果有个中介大叔请他吃饭,吃完了饭以后,大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跟我去煤矿上开矿车吧,一个月保证能赚一万块!”
  他心动了,随着那大叔来到了这里,到了以后才发现:自己被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