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史基普机场半个多钟,其实多这两刻并没有太多差别,他叫了辆车,是个华人司机,在唐人街知根知底。
站在风里,仿佛曾有无数次这么做过,他拉开外套,将她包裹进去,来唐人街找他的是什么人,此时此刻似乎不再那样重要,这个来找雄哥的女人,即将离开。
“你......不要随便打架了,打拳都一样,“,声音闷闷地在胸口。
想起昨日清晨身上那细细的刺疼感觉,如同纹身一样烙在了心上,一切,似乎发生的很快,来不及捉住些什么,已消失在分分秒秒的细碎之中。
将手中的人紧了紧,竟是真的有了不舍,对于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
”嗰个陈浩南,听起来都有心,你若是仲搵唔到雄哥(还找不到),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说出这一句,然而冲口而出之后不知是怔忡或是后悔,他不再讲下去,关于这个寻找雄哥的故事,仿佛真的带入了。
她没说话,只是尽情地呼吸着有他的味道,什么也不去想。
然而车还是来了,中年阿叔热情地招呼,男人将她的行李放上车,苏小小抬头看他,弯起眼笑了笑,好像,也曾经有过一个似曾相似的画面,在某时某刻与他道别。
”再见,“,她说,
”再见,“,他替她关上车门。
还有些来不及入冬的残叶,被细雨裹着飘落而下,橘橘红红,面前的女人探出头,挥挥手,他亦不由自主地扬起了手臂,直到的士尾灯消失在街角之外。
热情的司机原想着八卦几句,华人圈子便这样大,陈进这江湖人声名鹊起,无人不知,见两人刚才亲密的模样,他忍不住好奇,不过刚弯过赫伦斯特街,后照镜中,那女人望着车窗外,脸上静静的都是泪水,一时之间,似乎也不好开口,他收回了话,默默揸车。
沿着运河,穿过市中心,其实这里与唐人街的距离很近,几个人影在街边一闪而过,苏小小猛地向落在车后的人脸看去,心中一震,忍不住叫道,
”阿叔,阿叔,停车!”
司机被她吓了一跳,“小姐,咩事啊?好危险慨!”
“阿叔,先停车再讲啦!不好意思。”,她焦急地在车子刚停落便打开车门,那阿叔惊喊一声小心,苏小小却不管不顾地朝后跑去。
几个人拉拉扯扯,其中一个高瘦的青年被人拽着正在争论,蓦然见到苏小小,他不由得瞪大了双眼,惊愕地大叫,“小阿嫂!”
“嫂你老母啊,”,蓝发少年赏了男子后脑勺一记,“有病啊?”
苏小小赶紧拉住他,”飞仔,阿德,怎么回事?仲有肥尸,你在这做什么?”
“sandy姐姐!“
”小阿嫂!“
几个人同时叫她,又转而互瞪,她向那个被拽着手臂的青年开口,心中除了疑云还有种莫名的不安,”肥尸,你先讲。“
他苦笑,“小阿嫂,好久不见,”,确实,也有大半年了吧,自从雄哥出了事,东星社经历剧烈变化,“我来搵雄哥,之前冇他的消息,两日前,伦哥突然紧急叫我过来,讲雄哥似乎在荷兰。”
“古惑伦?渠点知雄哥在这里?”,她奇怪,那个雨夜之后,她没再接触过任何东星社的人,南哥讲过,情况变了,他都不知东星社内部到底是什么情况,然而古惑伦和丁瑶的亲近,就是傻子也能感觉浓浓的谋算意味,苏小小警惕地盯着他。
“sandy姐,呢条友咩人啊?鬼鬼祟祟到处打听进哥,还肥尸?我看干尸都差不多,“,阿德上下打量这瘦竹竿样的青年,背着个背包,英语也不大会说,早被人盯上。
她忽然想起刚才那男人接起的电话,“肥尸,古惑伦点知雄哥在这里?他叫你来做什么?你不要骗我!”,她不知道如今的东星社是敌是友,若那人能发现雄哥的行踪,并立刻派人前来,是否表示这里已不再安全?
“小阿嫂,伦哥一直都在打听雄哥下落,他叫我一个人秘密前来,而家孙庸死咗,骆爷不知生死,东星社很乱,我哋必须要搵雄哥返香港。”
苏小小并不尽信他的话,但却被孙庸身亡的消息所惊,当初的一场纠纷便是源于孙庸的私生子花仔荣,看来如今江湖上确实又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阿德,飞仔,进哥去咗边?”
“进哥应该去了商会办公室,嗰衰仔是不是来找进哥麻烦的?”
“商会系边?快带我去,”,她看了看肥尸,又对几个少年道,“把他捉住,一起走,他身上没有武器吧?”
“小阿嫂,我......”,肥尸话还没说完,被飞仔一把堵住嘴,“搜过了,除了两条内裤包里没什么东西。”
几个人塞进原来那辆的士,几个小古惑仔都是唐人街鬼见愁,无人不知,司机李叔一时吓得胆战心惊,苏小小掏出几张钞票,小丰田一个大回转,朝唐人街狂飙而去。
商会办公室在侨德士街,周围一片区域都属于华埠,的士在横跨王子运河的班谭莫桥停下,平日的午时,除了本地人,街边还有几辆游览巴士,想来是旅行团带来这里的中餐馆用餐。
不知道为什么,苏小小心中莫名地慌,催促着她想尽快见到那男人,如今还有肥尸,也许,他能多想起些什么?
几人下了车,少年仔一左一右一后地架着青年,“sandy姐,就在前面叁楼。“
桥边是栋中式装修的叁角楼房,一二楼似乎是个礼品店,玻璃橱窗内摆着花样斑斓的大瓷花瓶和仿古家饰,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奇异的身影引住了苏小小的目光,那是一个极为高大的男人,他穿着黑色夹克,黑色墨镜,站在一群正下车的旅游团旁,显得鹤立鸡群。
招人注目的壮硕身材令她一瞥之下,又鬼使神差地回过视线,似有些眼熟,然而此刻,不远处那栋礼品店旁,一个男人的身影突然急躁地闯了出来。
”咦!进哥?“,飞仔首先喊了一声。
”雄哥!“,肥尸也吃惊地叫着,猛烈挣扎,想摆脱几个少年仔的辖制。
苏小小忽地心中一跳,那份联想甚至还没能在记忆之中连结起来,人已经直觉地飞跑过去,一股疯一般的着急焚烧心脏,她大声呼喊,
“雄哥!危险!”
男人猛地回过头,目光之中瞬间闪过惊讶和震惊,他张开口,同时间整个人暴冲过来,一张脸因为惊骇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那一秒钟,她无法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视线前方轰然炸响,造成一种暂时性的耳鸣,剧烈的爆炸火焰随着玻璃在眼前如同慢动作的烟花绽放,而另一个冲撞力道,又反向地令她撞入那男人怀中。
铁一般的手臂紧紧抱住她,眼中是一丝迷离和不敢置信,然而一切都只在霎那间略过。
周围混乱尖叫,夹杂着阿德几人发出的呼号,最终,耳边才是他的狂吼。
“细!”
她想说些什么,却被那冲击的力道震的整个人无法动弹,脑中想起那个高壮的男人是什么人,曾在台北见过,丁瑶身旁的男子,铁塔般的身材令人难忘,他为什么也出现在阿姆斯特丹?
他抱着她,本能地朝旁一躲,子弹扫射击在石墙面上溅起碎屑和火星,一道猛兽般的视线锁定着他,街面毫无掩护,避无可避,只能冲到桥边,下一秒,他想也不想,抱着女人纵身一跳。
温热汩汩在掌心,止也止不住,却瞬间被四面八方的冰冷包裹。
生与死,全都融进这一瞬的清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