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宅子里,贺老夫人正在打电话。
“你说什么?”老太太的口气有些急,“人找着了?”
“嗯,找到了,你们不用担心了,早点睡吧。”贺承渊语气稀疏平常,反而让老太太心里压着的一块石头落了下来。
青裴经常不回家睡他们也习惯了,昨晚没回来也没多想,但不知怎么的,今天下午,她整颗心啊怦怦地跳得厉害,眼皮子也跟着跳,总觉得小外孙会不会在外面遇到什么事儿了,于是赶紧打电话给儿子让他去找找,好在总算找着了,她头一回觉得听到儿子平平淡淡的语气心里那么舒坦,要真出了事儿,可就不是那么平静了鹿。
“那你们晚上回来睡不?”
贺承渊仍是淡淡的,“不了,今晚让他睡在我们这里,你们别等着了。”
老太太连连点头,“也好,不过你得和他好好说,别骂他了,他还小。”说着又自言自语地嘀咕了句,“有海蓝在,估计你也飙不出火来,哼。”
满意地哼哼一声,她挂了电话,伸手捅了捅老头子的肩膀,“外孙找着了,没事啦,你啊,海蓝明明那么好的姑娘,你能不能别整天纠结她是高家出来的了,你看有她在,儿子都贴心多了。”
贺巍山自从上次一闹,提起她脸色又变得凛冽起来。
“混账东西就仗着我现在两耳不闻窗外事,干些让我搓火的事,还不允许我生气了?”贺老爷子越想越生气,“还有那个谁,哼,她是真的爱咱们儿子吗?心心念念地帮高家那个小子。”
“我说你这人。”老太太郁闷地推了他一下,“总算夫妻一场,她有这心充分说明她是个重情有心的姑娘,哪里不好了?要真是恶毒地落井下石幸灾乐祸,这样的媳妇儿你要啊?!”
贺老爷子扭开脸不理她。
贺老夫人挨近他,靠他搭在沙发上的肩上指了指他胸口,语气嗲嗲的,“到时候让那俩孩子给你生个大胖孙子,你不稀罕?”
贺老爷子眸光一闪,露出一丝隐秘的期待来,但看到老婆嘴角的笑意又倏地收了回去,假装咳嗽了一声。
贺老夫人笑得很诡谲,伸手按按自己的眼睑,“哎,怎么外孙都找着了,我这眼皮和胸口还跳得那么厉害,你给我摸摸。”
贺老爷子严肃着脸看了她一眼,“一大把年纪了,像什么样子。”
话虽这么说,到底还是伸手给老婆揉了揉胸口,又给她按按眼角……
……
贺承渊收了电话的同时,旁边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身医生白袍的何茉从里面走出来,微微一笑道,“检查结果还好,没内伤,大多是斗殴留下的皮外伤,几天就长好了。”
贺承渊朝她淡淡地点了下头,黑眸中只有客气的谢意。
何茉试图从他的眼底看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最终还是垂眼咬了咬唇。
但在贺承渊抬脚径直从她身边经过想进病房的时候,她插在白袍口袋里的手忽然动了动,然后伸出来去想握住和她擦身而过的那只大手。
“承……”声音蓦地卡在喉咙,她眼看着贺承渊似乎真的没听见般毫无所动地进入病房,直到门在他们面前关上,她才蹙眉望向扣住自己手腕的男人的手。
“宴其?”何茉掀起眼睑看着宴其似笑非笑的脸。
宴其先是低头讽刺地看了眼仍保持伸出状态的雪白皓腕,尔后才松开手,双臂环胸懒洋洋地挑眉睨着她。
“何茉,事到如今,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他问得直接,何茉的脸僵了几秒,宴其似也不打算给她调整的机会,冷淡地扯起嘴角笑了笑,“但凡自己做过什么决定,总要背负着随之而来的后果,你当年洒脱消失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今天吗?”
他嗤地一笑,“听说当年你们在塞拉利昂出事的时候,你是被他们两人同时保护着的,但结果陈朔为了救你死了,承渊只受了轻伤,所以从此死去的那个就成了你心里消不去的朱砂痣了?”
何茉骤然抬起脸,表情微变。
当年那个笑起来眼睛眯成月牙的大男孩对她的爱慕和痴情是学院闻名的,只是当时她不以为意,她为了敲开爱的男人冷硬的外壳付出那么多,终于得到了回应,也得到了世间独一无二的宠和爱,她怎么还会去看别的男人一眼。
但塞拉利昂一场凶险的事故,那个大男孩毫不犹豫用自己的生命去守护她,她如何不悸动?悸动太久就变成了心结。
所以她选择了放逐自己。
“我爱的人始终只有一个人。”她深吸了一口气,神情放松而坚定。
宴其忍不住发笑,“别说笑话了,这世界从来不是绕着一个人转的,你真的以为你为了另外一个男人一言不留无端消失数年后,他还会在原地一如既往地等你吗?当初你选择消失,现在就别妄想着自己的出现能让你重新得到什么。”
何茉的腮帮子微微咬紧了一下,随即眯了眯眼,“你这句话是对我说的还是对你自己说的?”
“如果你愿意,可以理解成对每一个不懂珍惜的人。”宴其漠然道。
……
贺承渊从病房里出来,视线浅淡地从何茉身上掠过,朝宴其点了点头,“有时间一起吃饭,多谢你把青裴送过来。”
宴其嘴里啧了声,在他肩膀上捶了下,“用得着这么见外?我不过是正好路过,顺手把人捡了回来,你外甥是不是受刺激了,鼻青脸肿,晕乎乎地还在说‘舅舅你骗我,舅舅骗我。”
贺承渊黑眸深沉,没有作答。
宴其挑起眉毛,“这么晚了打电话给海蓝报备过了吗?”
说到她,宴其的语气显然没有刚才友好,但也听得出他并不是真的要与他作对。
“她最近些天有些嗜睡。”贺承渊淡淡地说了句边自然地移开一步,拨了林海蓝的电话,她下午发来一条信息说困得打瞌睡,后来他打电话回去她没接,他便知道她或许又睡了。
“嗜睡?有了?”宴其的眉头不仅没舒展开反而越发蹙紧,他们两个才认识多久,就完成了恋爱结婚怀孩子的步骤,这他妈算啥?把别人前面的路和自己的后路都给堵死了?
闻言,两双眼睛同时望向他。
何茉的脸色白了白,又倏地去看贺承渊,而贺承渊似遗忘了身旁的她,黑眸从手机上移开,一瞬不瞬地盯着宴其。
这时,走廊上传来了另一道陌生的脚步声,很轻很轻。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孩儿颠儿颠儿朝他们跑了过来,站定后看看贺承渊,又看看宴其,最后把手上的一个信封举高了给贺承渊,小嘴说着,“一个伯伯说给凶巴巴的叔叔!”
贺承渊眼角抽搐了下,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的手掌猛地握成了拳,停顿了两秒,才一把撕开信封的封口,抽出信封里的东西,只一眼,那耳边的一点红痣就映红了他的双眼,黑色的瞳仁在其中骤然紧缩。
“这是...海蓝?!”
……
“我想和你们玩个游戏。”沙哑的带着电音的声音经过了层层伪装,已经听不出原来的声音,但听在耳中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感。
林海蓝绷着身体竖起耳朵转向声源发出的地方。
那道声音却突然停止了,林海蓝全身绷得愈发紧,听到脚步声从后面一步步接近她时,她终于忍不住拧起眉。
一只手忽然从身后伸过来,用力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呵呵,你在偷听我说话?”
感受到他冰凉的手指正在她的脸上四处游移,更顺着她的脸部轮廓渐渐往颈部滑去,林海蓝猛地挣扎了一下,几乎连同椅子一起倒到地上。
“唔……”她用力摇头试图躲开他令人作呕的手指,但手指反而变本加厉地抚摸到她的锁骨上。
“长得这么好,怪不得他这么喜欢你。”粗噶的怪笑嘎嘎响起。
林海蓝的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
这个人所指的他是贺承渊?那就是和他们两人都认识的人,会是谁?
胸口骤然像破开了一个洞,林海蓝的身体瞬间僵住——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的当口,覆盖在她眼睛上的黑布被人用力一抽,挤压到她的眼球,又迅速松散开来,一秒之内,彻底被抽离了她的眼上。
头顶的高瓦数灯泡很刺眼,她的眼睛重见光明的刹那就觉得狠狠一痛,条件反射地紧紧闭上眼睛,还是抵挡不住泪水从眼角簌簌滑落。
“我觉得你猜到了,对不对?”下巴再次被大力钳住,他甚至弯下腰,近距离地盯着林海蓝紧闭的眼睛,“知道我是谁了吧?”
林海蓝恶心地拼命想把头扭开,眼睛在短暂的适应后慢慢掀开了一条缝。
背着光的男人脸部隐藏在黑暗的阴影里,她看了很久,直到那张她反感的脸一寸一寸出现在视野里。
终于看清他的那刻,林海蓝的眼睛猛地瞪大,惊急地浑身剧烈摆动,椅子在地上发出砰砰的撞击声。
果然是他!
“唔……”激痛从头皮上传来,被生生揪住的头发让她的整个人都往后仰,小脸在刺目的白炽灯光下更显得苍白。
他又抽走了她嘴上的布条。
“成峰!你想做什么?”林海蓝不知道他绑架自己打算对贺承渊甚至贺家做什么,声音担忧又愤怒,怒吼的时候尖锐得走了调。
“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很怜香惜玉的。”成峰拍拍她粉嫩却苍白的脸颊,语气忽然阴狠下来,“不过贺承渊如果放弃你了,那我只能……”
他说着,手掌从她的胸前一路摸到大腿上。
如同被恶心的毒舌滑过身体,林海蓝还没来得及尖叫,胃部一阵翻腾,头一歪,她剧烈地干呕起来,同时,腹部隐隐作痛。
“妈的,给脸不要脸。”一记耳光把林海蓝连人带椅子都扇倒在地上。
成峰啐了口,转身就走。
林海蓝小腹一阵阵抽搐着,她连着椅子侧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忍住呕吐的冲动,费力掀起眼皮吐出声音,“你想对他做什么……”
成峰奸邪地扯起嘴角,又一副好脾气的模样蹲下来,拍拍林海蓝的脸蛋,“不是对他,宝贝,——是对你、们,我们来玩个游戏。”
不知是身体开始出现脱水症状抑或是他那一巴掌太用力,林海蓝紧贴地面的半边身体渐渐失去知觉,而脑中亦是昏昏沉沉的,她努力支撑的,最终还是没有撑过那阵晕眩感,眼皮无力地耷拉了下来。
昏迷前,她听见的仍是成峰变了声的沙哑嗓音说的那句“我想和你们玩个游戏。”
贺承渊,别大意,别上当——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
冰凉的冷感仿佛从地面源源不断地涌出,钻进她的皮肤,流到四肢百骸,纤细的身体接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林海蓝再度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头顶的灯泡灭了,周围也没有人继续说话。
她弓着身体在地面上蠕动了一下,硬邦邦的椅子让她几乎动弹不了,咬牙用力旋转着绑着手的麻绳,粗粝的麻绳在皮肤上来回摩擦的感觉疼得像辣椒水涂在伤口,但她硬是忍了。
成峰在她面前坦然暴露了真面目,不管他是想敲诈还是别的,事成之后他恐怕都不会留下她的命。
林海蓝把痛咽进肚子里,一声不吭地专心和麻绳作斗争。
不知道坚持了多久,就在血腥味从她的手腕上蔓延开来,直冲鼻子时,她的手腕忽然感到一松——
也许是他们料定她一个女人逃不出去,绑缚着她的结打得没什么花样,虽然弄得全身伤痕累累,林海蓝费了番功夫,还是抖开了身上的束缚。
无暇顾及身上的疼痛,她撑着椅子艰难地站起来,长时间的捆绑让她的四肢麻木不堪,每一步都像先走在棉花上,再走在刀尖上。
适应了黑暗的她在门上趴伏了很久,直到确认外面真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她才小心翼翼地把门拉开了一条缝。
然而,她刚从门缝里轻手轻脚地挤出去,甚至还没来得及拔腿狂奔,耳朵已经捕捉到一丝声音,是从仓库的更远处传来的。
此时无人看守,她应该以逃跑为主,但不行,一想到在那边发出打斗声音的一方有可能是贺承渊时,她根本无法管住自己的脚步。
她做不到让他一人冒险,而她自顾逃脱的事。
东躲西藏地循着声音终于来到打斗的地方,看见旁边歪倒的一个魁梧大汉两眼翻白的模样,她心里舒了口气的同时又一紧。
一定是他来了……
但他此时还在与人争斗……
“贺承渊,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成峰扭曲的声音传来,“我成家整个家族都被毁了,你难道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干的?!”
“安城再也没有成家,成家人从此都了无音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是死是活,都是你!是你毁了成家!”
“现在连唯一的儿子你也强占着不给,昨晚青裴气急败坏地来找我是你授意的是不是?你要把所有东西都从我的身边夺走和毁掉!”
地上躺着的两个男人鼻青脸肿地陷入昏迷,而那边也停止了打斗。但林海蓝没有听见贺承渊说话,心里有些着急,成峰却仍在喋喋不休。
“对,从你拒绝我儿子把我带回家开始我就在策划这件事了,如果你识相点我也不会做到这一步,可经过昨晚我突然醒悟了,贺承渊,只有让你尝尝失去的滋味,你才体会得到我的痛苦,钱?你给不给我无所谓啦,我都死过十七年的人了,想来想去,看你痛苦比拿钱舒服多了。”
“咎由自取。”贺承渊冷冷的声音让林海蓝心口一颤。
“哈哈哈,咎由自取,你知道这个词什么意思吗?俗话说,一句谎话说一万遍就成了真话,你信不信?”
林海蓝莫名感到不安,眼梢的余光就瞥见一个漏网之鱼举着一根很粗的木棍正悄悄从贺承渊身后绕过去……
嗓子眼一紧,她再也顾不得许多,尖声惊叫:“承渊,小心……”
比她的声音先一步响起的是成峰扭曲的笑声,“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当初你撞死的那个倒霉的女人,就是你女人的妈!”
贺承渊转身,飞起一脚正中偷袭者的腹部,那男人连哀叫都没一声就摔进了一堆纸箱里。
而这边,林海蓝原本飞奔出去的身子骤然一顿,震惊地看向成峰。
“十七年前,玉林街,三死三伤,死了个骑自行车的倒霉女人。”成峰扭头笑望僵站在原地的林海蓝,“那是谁干的,你知道吗?”
林海蓝仿佛消化不能,木楞地抬眼,疑惑地看着贺承渊,眼神迷惘不解。
贺承渊的黑眸一如既往的深邃,好像毫无变化,但谁都看得出,那里被镀上了一层寒霜,及一丝没有掩饰的同样的震惊。
“啧啧,要不是你长得和那倒霉女人这么像,我还真认不出来。”成峰怪笑,“我记得当时可真惨烈啊,那车直接把她撞得飞起数米,砰一声摔在我的车头上,全身骨头都被撞散了,用稀奇古怪的姿势趴在我的挡风玻璃上,眼睛瞪得可真大啊,从我车头掉下去的时候,那眼睛都死死瞪着,真叫死不瞑目!”
“闭嘴!”
“闭嘴!”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只是一道冷冽,一道凄厉,林海蓝抱着头大叫地蹲下,眼神失焦,“别说了,别说了!”
“海蓝!”贺承渊脸上的表情从未有过的激烈,他快步走过来。
成峰却突然飞扑过来,一把抓住林海蓝的手臂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贺承渊的眼中涌现狠戾的神色,手掌握拳,朝着成峰的脸用力砸下,在他倒下之际一脚踹上他的面门,林海蓝被满脑子的痛苦回忆充斥着,视线一片恍惚,什么都看不清,只本能地伸手去抓他的衣服。
贺承渊一脚把成峰的脸踢开。
“承渊,海蓝不在,只找到绳子!”宴其带着其他两个人匆匆跑来,还没看清状况,下一秒,就见林海蓝猛地扑了出去,她的脚踝上是成峰瘦削的手。
“啊……”她倒下去的时候摔进了旁边的纸箱堆里,坚硬的一角正好顶在她的肚子上,尖锐又硬的东西戳中了她的小腹,她只觉得小腹一阵剧痛,就滚倒下去。
《卡文卡到哭,啊啊啊,好累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