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旭是他杀的,那老东西占着丞相之位实在太久,久得他没多少年头可以等了,所以宫宴那天,他支开了福禄宫的人,将喝醉的司马旭一刀抹喉。他安排得很好,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反正丹阳长公主臭名昭著,直接嫁祸给她,谁也不会怀疑。
他想过真相被揭开怎么办,也怕过几个晚上,然而后来有皇帝撑腰,齐翰放心了,他觉得自己怎么都不会有事,简直是高枕无忧。
结果现在,哪怕隔了一个皇帝,江玄瑾竟也有法子让他伏法。
柳云烈说得轻巧,只是受一番委屈?他这丞相之位是花了多少功夫,等了多少年才拿到手的?要引紫阳君回京,皇帝必定摘了他的乌纱帽,这同杀了他有多少区别?!
齐翰摇头,再摇头,他不甘心,他不愿意!
“怎么?”李怀麟皱眉,“丞相还有话说?”
“微臣以为。君上并非我们所见那般刚正耿直。”齐翰急声道,“处置了微臣,君上当真会回京吗?他要是不回呢?陛下有何手段能制住他?”
李怀麟一愣,继而不悦地看着他道:“丞相这是在责备朕无能?”
“微臣不敢!”齐翰连连磕头,“但微臣以为,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这般让步,实在吃亏!不如陛下直接下诏,要紫阳君回京!”
皇帝的诏书是个有分量的东西,紫阳君敢不听吗?不听就是抗旨!
神色微缓,李怀麟想了想,犹豫地道:“会不会显得朕太小题大做了?”
人家只是跟着府里的人上山祈福,他就急急地下诏要人回来?这算什么?
“陛下,这也是无奈之举啊!”齐翰道,“这样一来。至少主动权还在您手里!”
这倒是有理,他现在最怕的就是紫阳君回封地,能有法子让他不回,那就得做。至于召回之后……
看了齐翰一眼,李怀麟问:“丞相家的嫡女,是不是对君上仰慕已久了?”
“这……”齐翰一噎,吞吞吐吐地道,“老夫不太清楚。”
柳云烈轻笑:“满朝文武都清楚的事情,只丞相大人不清楚?”
齐翰颇为恼恨地瞪他一眼,惴惴不安地等着皇帝的下文。
李怀麟坐在龙椅上想了好一会儿,道:“不能无缘无故召紫阳君回京,那就寻个赐婚的由头吧。”
齐翰震惊地抬眼,柳云烈闻言也震了震:“陛下?”
“左右紫阳君与白家那婚事也应该算不得数了。”李怀麟道,“给他赐皇婚,既显朕的器重。又能名正言顺下诏,一举两得。”
想起那江白氏,柳云烈皱眉,眼神复杂了些。
以江玄瑾的性子,皇帝的诏书可能是会接的,但这赐婚……
他觉得心里没底。
九月秋浓,悲风怒号,山寺里一声声的钟响回荡。
怀玉跟着江玄瑾一起,十分乖巧地朝江老太爷行礼:“给父亲请安。”
江老太爷捏着龙头杖,很是不悦地道:“江白氏最近去何处了?怎么总也见不着人?”
怀玉连忙低头:“最近……身子不适,动弹得少些。”
江老太爷“唔”了一声,点头道:“那就好生将养着吧,这两日在山寺里,让玄瑾多陪陪你。”
还陪呢?江玄瑾一看见她就冷着个脸,半分好颜色也不肯给她的。再陪就是相看两相厌了。
心里腹诽,怀玉嘴上却还是甜甜地应下:“是。”
江家两位公子和小少爷都站在江老太爷身后,眼下看她的目光又是戒备又是震惊,尤其是江焱的眉头,都快拧成一团麻了。
玩心一起,怀玉趁着老太爷没注意,冲他们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眼神凉凉的,像黄泉里爬上来的恶鬼。
“哇!”两位公子尚算镇定,可江家这一向最怕鬼的小少爷站不住了,惊叫一声退后两步,差点杠着后头江崇的脚摔下去。
“做什么!”老太爷被他吓得一抖,回头就怒喝,“大吼大叫,成何体统?”
“爷爷。我……她……”江焱指着李怀玉就想告状。
然而,抬眼看过去,他家小叔的眼神冷冽非常,带着警告看着他,比他旁边那恶鬼和善不了几分。
江焱:“……”
“怎么?”老太爷看着他,微怒道,“话都说不清楚了?”
咽了口唾沫,江焱缓缓放下了手,带着哭腔道:“没事,是孙儿太大惊小怪了。”
老太爷神色严厉地道:“都是有官职的人了,怎么能还这般轻浮?你小婶婶身子本就不好,你这样吼叫,吓着她怎么办?”
江焱这叫一个委屈啊!谁吓谁啊这是?他被这阴魂不散的长公主吓一跳就算了,小叔还瞪他。小叔瞪他也就算了,爷爷还凶他!
他造什么孽了?!
“不妨事。”李怀玉十分大度地道。“小少爷也不是故意的。”
老太爷颔首看向她,温和地道:“你是个好脾气的。这寺庙里有不少难得的山间野菜,午膳的时候,你记得再同玄瑾一起过来。”
“是。”
江焱气得直磨牙,见这两个人行完礼要走了,连忙也跟着上去行礼:“爷爷,我还有东西要问小叔,先告退。”
江崇和江深也道:“父亲先休息,儿子也有话要问三弟。”
江玄瑾一向不喜欢热闹,府里的人都知道,往日里去看他,都是一个个商量好时间,分开去的。今日倒是好,怎么都凑成堆了?
老太爷不解,只点头让他们走,捏着龙头杖盯着他们的背影,犹自在想,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再抱个孙子?
第65章 心疼我?
江玄瑾和李怀玉没走两步就被这三个人堵住了,他们来得气势汹汹,可到他们跟前站着,相互看看,谁也没先开口。
让他俩这样凑成堆,怎么开口?江崇思忖片刻,道:“三弟借一步说话。”
江玄瑾看他们一眼:“想干什么?”
“就是说两句话罢了。”江焱瞥了旁边两眼,小声道。
看他们这顾忌她的模样,李怀玉倒是大方:“那我就先回南院了。”
“弟妹……不,殿下留步。”江深抬手道,“在下也有话想问殿下。”
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怀玉朝旁边作请。
她跟江深过去了,江玄瑾也只得随江崇和江焱去另一边,看他们到底要问什么。
“殿下与三弟,不是该分开了吗?”江深往石凳上一坐,撑着下巴吊儿郎当地道,“怎么还跟没事人似的在一起?”
怀玉坐下,比他还吊儿郎当地答:“这个得去问你家三弟,他让我来安抚老爷子的。”
江深笑了:“在下一直觉得奇怪,白府那样的门第,怎么能教出白四小姐这样随性洒脱之人。如今真相大白,倒是说得通了,殿下与寻常人家的姑娘,还是大不相同的。”
这二公子可不简单,面对她,竟还能说出漂亮话来!怀玉勾唇,深深看他一眼,道:“都是明白人,二公子不妨有话直说。”
点点头,江深道:“那我就开门见山吧,殿下当初接近三弟,想必也是有所图谋,目的可达到了?”
这说得还真是够直接,怀玉摸了摸鼻尖,点头道:“算是达到了吧。”
“那殿下如今是什么想法?”食指点了点面前的石桌,江深问。
怀玉失笑:“还能有什么想法?二公子难不成以为我如今和紫阳君还能继续过日子?我与他之间只剩一个青丝之事未结,别的再没有了。”
“哦?”江深挑眉,“好歹也有半年多的夫妻情谊,殿下当真半点不留恋?”
已经半年多了啊。
怀玉垂眸,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疤。
半年多不算短,可也不算长啊,没能长到他们彼此死心塌地。也没能长到心里生出决绝的勇气,阴谋算计、任何一桩往事揭开,都会让他们不能在一起。
这半年只是她做的一个梦而已,梦里她可以不管不顾地和江玄瑾腻在一起,享受以前从未有过的温存。可一朝梦醒,她就得接受事实:
只要她是丹阳,江玄瑾就依旧像以前那般厌恶她。
“丹阳……”寺庙另一边,江崇连连叹息,“你既然都知道了,何不让她走?”
江玄瑾背靠着朱红的柱子,冷淡地道:“还有事没做完。”
“什么事需要她来做?”江焱不解。
秋风吹过指间,有一种流沙般的触感,江玄瑾伸手接着穿堂而过的风,漫不经心地道:“很多。”
江焱皱眉。有些焦躁地道:“小叔您这是在找借口!侄儿真不明白她有哪里好,为何都这样了,小叔还不肯放手?”
他语气很急,带着股孩子气的埋怨和愤怒,江玄瑾抬眼,看了看面前这个已经有自己下巴高的侄儿,轻声问:“你真不知道她哪里好?”
很平静的一个问句,落在江焱耳朵里,却是叫他莫名心虚。
“侄……侄儿没看出她哪里好。”眼神移向别处,江焱捏着拳头道,“她借人身子蛊惑小叔,以前也是个作恶多端的大魔头,是个坏人!”
伸手捻了他肩上落叶,江玄瑾淡淡地道:“既然知道她是坏人,就别总看她了。若是跟着学坏了,倒让大哥担心。”
江崇一愣,听明白了这话其中含义,眼神一沉:“焱儿?”
“我……我不是,我没有!”江焱慌忙摆手,“之前让人盯着她,是想找她的错漏,好让小叔早些看清她的真面目……”
站直身子,江玄瑾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焱咬唇,声音渐低,最后直接闭了嘴。
怎么会被小叔察觉的?他想不明白,他表现得分明对江白氏很是厌恶抵触,小叔怎么会知道他的心思?
人的感情除了爱恨,还有一种。叫恼。白珠玑是他错过了的人,心里多少都会有几分不甘。看她与小叔感情日笃,看她每天都笑得明艳,江焱无措之下,就生出了恼意来。
他喜欢挑她的毛病,喜欢挑拨她和小叔,但每次离害她受苦了,他心里又难受得很。距离大概是五步,五步之外,他会冷眼相待,可跨进五步之内,他就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江府花园、躲藏之间撞见她的时候。
心会跳很快。
这种复杂的情绪,江焱不知道该怎么排解,他也明白这不对,不是小叔教他的正道,可就是无法遏止。
眼下,终于是被小叔揭穿了。
脸上发烫,江焱再不敢吭声。后头的江崇神色也复杂,本还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同三弟说,但现在也没心情了,朝他一拱手就道:“我先回去,与焱儿好生谈谈。”
江玄瑾颔首,平静地目送这两人离开,视线一转,看向庙前的那处石桌。
江深和李怀玉有说有笑的,神情一点也不严肃,仿佛是出来喝茶的友人,肆意地谈天说地。
“呔!《郎豺女豹赋》是你们这群人写的?瞎编的功夫挺厉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