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此言,顾洐之一直挂在脸上的亲切和煦的笑容慢慢敛去,一双白眉微微上挑,挟着几分戾气,目光宛如实质,似冰锥划过:“小子,别忘了当年是谁收留了你!给你饭吃,给你衣穿,教你识字,教你学艺!如今翅膀硬了,就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了?”
萧绝不愠不火地道:“养育之恩,铭感五内,不敢遗忘!若老爷子来叙天伦,我必倒履相迎。反之,领兵犯我边境者,虽远必诛!”
“好一个犯我边境者,虽远必诛!”顾洐之冲他竖起大挴指,满是讥刺地道:“想不到京都小霸王竟是个心怀家国天下的大英雄,佩服啊佩服!”
“我从未想过替天行道,民族英雄什么的,更是沾不上边。”萧绝神情平静:“相反,这些年来,死在我手中的人不计其数。我不敢保证他们全都死有余辜,但至少,我不会滥杀无辜!”
“啧啧啧!”顾洐之摇头:“好一个光明磊落的少年英侠!可惜是明珠暗投。燕王但凡有一分信你,八百穆家军也不会惨死在野狼岭了!婕”
萧绝握紧了拳:“这笔帐,我早晚要算!”
“呵呵~”顾洐之笑了,眼中满是轻蔑:“还以为这些年来,你多少长进了些!哪知还是一般的冲动无脑,只凭着一股子热血行事!丕”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子,你以为燕王把五千精锐交给你调度,就是对你信任了?就是与你捐弃前嫌,同舟共济了?错了,大错特错!他不过是在利用你摆脱眼下的危局罢了!等天下平定了,你以为他还会给你机会,让你秋后算帐?”
“别开玩笑了!”顾洐之冷笑一声:“最是无情帝王家,自古以来,冤死的功臣数不胜数,你见过有哪位帝王给臣子认错低头?何况,燕王对蘅姐垂涎已久,怎么可能让你活着回到京城!剩下蘅姐一个弱女子,还不是任他为所欲为!”
“放屁!”
“怎么,”顾洐之呵呵低笑,完全无视萧绝阴沉到要杀人的脸色:“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所以说,年轻人做事,要多想想后果,别头脑一发热就逞血气之勇。”
“你要明白,南宫家的皇位来得也并不是多么的光明磊落!我们发动这场战争的目的,并不是要侵略他国的疆土,而是将扭曲的历史导回正途。目的,是复兴大秦!事实上,我们都是大秦的子民!南宫家,不过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这与抵抗外族侵略,完全是两码事!所以,大可收起那些不必要的正义感!”
魅影张着嘴,被这套认正词严,颠倒黑白说词,说得目瞪口呆。
萧绝神情不变:“很抱歉,我生下来就是齐国人,至于大秦,于我,只是历史名词罢了。我只知道,有人侵略我的家园,杀戮我的兄弟,践踏我的尊严。做为一个男人,唯有拿起武器血战到底,将贼人驱逐出去,让他永不敢来犯!”
“……英雄?谁不想当!然而,别忘了还有一句俗话,识时务者为俊杰!”顾洐之也不动怒,侃侃而谈:“北齐天灾人祸不断,国库早已空虚加上皇室勾心斗角,太康帝多疑妒才,将才凋零,几无可用之人。反观南昭,经过多年休养生息,国力充裕,兵强马壮,人才济济,上下一心。”
说到这里,顾洐之微微一笑:“告诉你一个消息。南昭六十万大军,横渡红河,并已于昨晚攻占陈关,歼敌十四万余,俘虏五万,缴获物资无数。不日即将挥师北上,兵临大理城下。你以为,就凭南宫宸手里区区十五万乌合之众,能挡得住南昭大军北上的步伐吗?”
魅影失声惊嚷:“什么,陈关失守了?”
这几天穿行在绝谷之间,又经过了一晚的苦战,前线的战报竟未能及时收到。
以至于这么重要的消息,竟然要从敌人的口里得知!
萧绝瞥他一眼:“嚷什么?”
魅影自知失言,立刻闭嘴,心下惴惴不已。
六十万大军压境,不声不响就渡过了红河,抢了船坞,已知陈关失守是大势所趋。
私心却也认为陈关至少可以抵挡十天半个月,甚至运气够好的话,拒敌于关外数月也不是没有可能!
万万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失守了!
三天!
那可是陈关,背靠红河,有六指山为天然屏障的陈关!
秦末南北战时,两边打得死去活来,始终无法越雷池一步,最终只得各退一步,划河而治!
怎么可能短短三天就告失陷?
“啊!”顾洐之似是又想到什么,气定神闲地笑道:“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我朝已与西夏和东越订盟,共同进退。北齐现在已是四面楚哥,太康帝自身难保,恐怕是不会再发一兵一卒给你们。倘若事态危急,搞不好还要从这里抽兵北上。所以,若是想固守待援,乘早还是放弃幻想的好,呵呵~”
“多谢忠告,”萧绝一字一顿地道:“我也不妨明确告诉你,大齐子民没有一个孬种,即便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会放弃抵抗!要进大理,先从我的尸体
tang上踏过去!”
顾洐之笑着摇摇头:“年轻人,就是义气用事!只顾着自己痛快,完全不顾及家人的感受!你要是死了,身后没有一儿半女,令萧家绝后,置父母高堂于何地?蘅姐呢?年纪轻轻地守寡,于心何忍?”
萧绝默然片刻,淡淡道:“萧家旁支众多,最不缺的就是男丁。至于阿蘅……”
他顿了顿,心中掠过一抹剧痛,脸上却浮起一丝绝决的微笑,温柔地低语:“如果可以,希望她可以找一个更好的男人嫁了。”
这一刻,他忽然后悔。
若早知是最后一面,当日真不该走得如此匆忙!
居然把宝贵的时光,浪费在跟太康帝等一班老头子身上,可惜!
顾洐之无语:“……”
良久,反问:“以阿蘅的性子,可能吗?”
萧绝沉默了许久,道:“那就,请你和慧智代我照顾她。”
“求人不如求己。与其让别人照顾阿蘅,何不活着回到她身边?”
“放心,这只是最坏的打算,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我还没伟大到为别人牺牲自己的地步。”萧绝哂然一笑:“且,现在说输赢,还为时尚早。谁先死,还不一定呢!”
“大话就不必说了~”顾洐之抛下诱饵:“你我双方兵力相差数倍,实力悬殊,何必做无谓的挣扎,让将士们白白牺牲?只要你劝服南宫宸,或者主动献出大理,就能兵不血刃,名利双收,何乐而不为?”
“放屁!”魅影气得跳起来:“想要我们不战而降,简直做梦!”
萧绝微微眯起眼睛:“我萧家儿郎,宁做战死的鬼,不做亡国的奴!”
“太康帝到底给了你什么,让你对他如此死心塌地?”顾洐之困惑不已:“跟着我们干有什么不好?慧智与你自幼相熟,彼此也算知根知底!相比喜怒无常,心计深沉的南宫宸,他更好相处。再加上他还是阿蘅的师父,无论如何也不会亏待你!到时,你就是复兴大秦的第一功臣,名载史册,千古留芳!为何非要一条道走到黑呢?”
“你错了!”萧绝笑了:“我并不是要对太康帝尽忠,也不想要名垂千古。我只想,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如此,而已!”
“你就不怕寒了阿蘅的心?”
“你又错了!”萧绝朗声大笑:“我只能说,你太不了解阿蘅了!哈哈~”
“笑什么?”顾洐之久劝不下,早已失了淡定冷静,心中焦躁。
萧绝摇了摇头,淡淡道:“老爷子,还记得当年布衣芒鞋,行走天下,施医赠药的时光吗?”
“你……”顾洐之终于变色,胡子气得乱翘。
“好了,”萧绝笑了笑,冷声道:“话不投机就不再浪费唇舌了吧!看在当年的养育之恩的份上,我不抓你。限你在二个时辰内离开大理,否则,休怪我翻脸不认人。告辞!”
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顾洐之以手拈须:“萧绝,你别后悔!”
木门悄悄拉开,岑律从内室走了出来,垂手恭敬地问:“国师,接下来该怎么办?”
顾洐之双手握拳,目光阴狠:“挡我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