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板着身子,一脸端严地道:“我知你素来是个要强的,凡事都要当家作主。 可嫁了人,就是萧家的媳妇了,上头有公婆,下面有小姑,比不得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再者,萧家是个大家族,姑爷虽没有嫡亲的兄弟,旁枝的兄弟却有不少。这妯娌之间的关系最难处理,稍有不慎,就会惹出是非。切记不可厚此薄彼,更不可背后道人长短……”
她絮絮地说了一大堆,从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如何讨公婆欢心的为媳之道,说到如何帮衬夫婿,做个贤内助的为妇之道,最后讲到了年节之间的人情往来。
续了三四盏茶,讲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才算告一段落。
杜蘅心里明白,老太太说的那一套,用在穆王府这样的勋贵之族,未必就合适恹。
且萧乾那样的性子,一味地逢迎讨好,也不见得能讨得了欢心。
可老太太肯跟她说这么多掏心窝的话,已属十分难得,是以她唯唯诺诺,一句也不驳,一径点头称是。
老太太见她乖巧顺服,来时心里那点别扭和不满,终于烟消云散。
示意环儿捧了个雕花的黄花梨木匣子,拉了她的手笑道:“明儿就要出门了,这点子东西给你添妆。戽”
杜蘅打开来,是一整套赤金嵌红宝石的头面,样式古朴,看得出来有些年头,想是老人家收了多年的心爱之物了。
恭恭敬敬地收了,给老太太叩了个头:“多谢祖母。”
老太太瞧了一旁的许氏一眼,道:“你也别眼红,以后芙儿几个出嫁,我自然也不会短了她们。只是蘅姐是长房嫡女,嫁的又是高门大户,不能与之相比。”
许氏忙道:“瞧娘说的,媳妇岂是眼皮子这么浅的人?漫说东西是您的,爱给谁是您的自由,就是走公中的帐,也是当得的。再说了,一匣子头面,换仲哥儿几个的前程,说起来还是媳妇占了大便宜!”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老太太又坐了一会,便扶着丫环的手离去。
杜芙几姐妹,便轮流送上自己的礼物,给杜蘅添妆。
各人月银有限,也知杜蘅并不缺银钱,送的东西都不甚贵重,讲究的只是心意。
有的是自绣的手帕,有的是香囊,也有的是手工制的扇坠……杜芙与杜蘅最为交好,送的是一条京中最流行的二十四幅湘裙,绣了繁复的缠枝花卉,可以想象行走间翻飞轻盈,俏丽妩媚之姿。
杜蘅连声称谢,珍而重之的收入箱中。
姐妹几个说笑了一阵,这才告辞离去。
许氏磨磨蹭蹭,等这些小姑娘都离开,这才拉了杜蘅到一旁,吱吱唔唔了一阵,终于问了出来:“后天就要出门了,怎么你身边还只这几个人?”
杜蘅不料她问的是这件事,想了想,慢慢道:“我身边的人本也不少,临时买的怕不合用,带过去反而添乱。”
“姑爷是什么身份?”许氏翻了个白眼:“你嫁过去就是穆王府的世子妃,哪能跟咱们家里比?人手少不得要添几个。与其到时给你婆婆拿捏,倒不如乘早挑自己合心的放在身边。”
她话说得含蓄,那意思却很明白。
如今新婚,她又年轻,萧绝自然把她放在心尖上。
可再好吃的菜也有腻味的时候,时间长了,夫妻感情一淡,自然是要纳妾的。
与其让婆婆的人争了宠去,倒不如用自己的陪嫁丫头,做了通房就算以后得了宠抬了姨娘,身契捏在自己手里,也不怕她翻出手心。
杜蘅笑了笑,不置可否:“我用惯了紫苏几个,七爷在府里自然也有合心意的人。两下里一凑,应该也差不多。”
既然嫁过去,总不能只用自己的人,他身边的一个都不用,全部排斥在外。
就算萧绝不在乎,穆王妃看在眼中,心里也会不舒服。
她才没这么傻,为这种事跟婆婆生膈应,不值当。
许氏连连顿足:“你跟二婶装什么傻!”
穆王府这么大,怎么会是担心她缺了人伺候?
索性把话挑明:“我的意思,是要你买两个模样出挑的丫头当陪嫁!就算眼下用不着,等你怀孩子时,也可让姑爷收了房,省得在外面沾了不三不四的女人回来,凭白生许多闲气!”
杜蘅含糊地道:“这个不急,以后再说。”
“你这孩子,平素看着挺精明,怎么这事上竟这么糊涂?”许氏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别看眼下姑爷疼你疼得跟眼珠似的,等成了亲,新鲜劲一过,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你现在挑了人,还可以放在身边慢慢看着,那种眼高心大,不知深浅的狐媚东西还有机会处置。以后临急匆忙买进来,到时吃了亏上了当,哭都来不急!”
她和杜诚从白手起家,相互扶持地一路走过来,算是患难夫妻了吧?杜诚的性子,也算得是温良忠厚了吧?
有什么用?
tang家境稍微宽裕一些,不是照样地纳了姨娘,享起了齐人之福!
不要说萧绝这样的人品家世!怎么可能不纳妾蓄婢!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萧绝自己不想好了,他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自有女人上赶着往他身上贴。还有那巴结逢迎上司的,挖空了心思投其所好。
他还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说不定哪天皇上一高兴,还要赐他几个呢!
既是早晚要经这一遭,自然越早谋划,对自己越有利,也显得自己大度贤良。
杜蘅知她是剖心之言,遂收起应付之心,正色道:“二婶,实跟你说了吧。我没打算让贴身的丫头当通房,帮我争什么宠。”
自然,真要走到了那一天,就是她与萧绝恩断义绝之时。
许氏瞪大了眼睛,望了她好一会,才讪讪地道:“我是一片好心……”
“我明白,”杜蘅轻声道:“我也知道男人起了娶妾之心,十头牛也拦不住,也没想过他能守着我一个人到老。他要娶妾,我不会拦。但是,不能动我的丫头。”
许氏也不是个蠢人,想了想,笑了:“你果然是个精明的。贴身伺候的,不说握了主子的把柄在手,最少是熟悉主子的脾性的。这要是得了宠,威胁实在太大了!”
丫头忠心伺主是应该的,可做了姨娘,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孩子的前程,怎么可能不争不抢?
殊不知,杜蘅想的却全不是这一回事。
只是,也没必要与她一一细说,只含糊地笑。
“罢了,你既然有打算,我也就不替你操这份心了。”许氏笑盈盈,起身离去。
十七日是催妆日,萧绝起了个大早。
吃过早饭,肃亲王府世子南宫俊,逍遥王府三公子和瑞,忠勇伯府的长公子等八个负责催妆的娶亲老爷各自着了朝服,齐齐整整到了穆王府。
都是些素日跟萧绝走得近,相貌人品出类拔粹的青年才俊。
萧乾扫了一眼,发现卫守礼赫然在列,不禁微微蹙了下眉头。
按萧绝的性子,原本是根本不可能请他,偏他死皮赖脸,硬要掺一脚。
好在,娶亲老爷有八位,倒不怕他乱说话。加上陈国公府的身份不低,卫守礼除开行事有些混帐,皮相却是绝佳,把衣服一穿也算是人模狗样。
是以,萧绝被他缠得心烦,就赏了他一个名额。
等吉时一到,一行人便抬着整猪整羊,浩浩荡荡地朝柳树胡同而去。
那边杜府早安排了专人在大门守着,远远地见到人群,就噼里啪啦地放起了鞭炮。
漫天的纸屑和烟雾中,一行人热热闹闹地进了门,自有杜府的礼房唱礼,接收催妆的盒子。
那边和瑞领头,带着几个催妆的去给杜谦行礼。
杜谦站在门边一瞧,八个气宇昂轩的青年才俊,光是世子爷就来了四个,说是大齐的勋贵之家倾巢而出,也不为过。
萧绝在他面前一直执着后辈之礼,表现得恭敬有加,是以对这个“京都小霸王”,杜谦其实没什么感觉。
直到此刻,才真正在体会出,什么叫“位极人臣,权势滔天”。
站在一旁帮着支应的杜仲更是手足无措,完全不知该怎样应对。
“世伯,世叔,恭喜,贺喜……”八个人,八张嘴,立在走廊上一通乱叫。
杜谦回过神,忙不迭地拱手回礼,又亲自引人去花厅奉茶。
看着平素个个眼高于顶的权贵子弟,此时态度恭敬地称呼他一声:世叔,只觉走路都轻飘飘的,象踏在云端。
原来,他杜谦真的咸鱼翻身,挤进了大齐的权贵圈子!
杜仲也收束心神,拿出最好的状态,虽有些生疏拘束,却也不失中规中矩地应酬起来。
他心里明白,别看这几个年青,可每一个人身后都代表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跟他们打好了关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如果能被他们认可,融入他们的圈子,那好处可是数之不尽的……
当然,他心里明镜似的,如果没有萧绝,绝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暗暗打定主意,今后一定要紧跟着萧绝,好好套套近乎!
等吃过中饭,到了吉时,杜蘅的嫁妆便陆续抬出了杜府的大门。
满满一百六十抬嫁妆,无非是些金银玉器,各种绸缎布批,干果海味,对于见惯大场面的权贵子弟而言,自是没有半分稀奇。
只是其中有两抬,却是与众不同,装的是二十四头老虎,造型各异,材质迥然,或用玉雕,或以金铸,或以黄梨木刻……栩栩如生,野趣盎然,又别出心裁。
众人都觉好玩,却又猜不透其中玄机。
还是和瑞机灵,又与萧绝交好,眼珠转了几转,忽地一拍巴掌,喝道:“萧绝属虎的!今年整二十三,虚岁可不是二十四?”
一言惊醒梦中人,众人恍然,
各个叹服:“好个杜二小姐,果然慧质兰心,匠心独具!”
“怪不得七爷挖空心思要把她娶回家,果然是个妙人!”
“啧啧,七爷娶了这么个知情识趣的娘子回家,果然是个有福气的!”
“怨不得那位要跟七爷抢,早知道这样……”有人就叹息。
“呸~”立刻就有人嘘他:“幸好你没起心思,不然七爷必剥了你的皮!”
“哈哈哈~”众人笑闹一阵,叹息一阵。
这八个锦衣少年,个个一表人材,任何一个走出去都足可引起轰动,何况是八个一起?
又押着一百六十抬嫁妆,浩浩荡荡,走街过巷,那场面,怎一个乱字了得?
听说当天杜二小姐嫁妆所过之途,引得万人空巷,发生了多起踩踏事故,起码有十几个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夜幕降临,没了白天的嚣喧,杨柳院的夜晚显得格外的安宁。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便被一阵喧哗打破。
听着院外隐隐传来的呼喝声,杜蘅忍不住问:“出什么事了?”
紫苏神色不安,双手在身前交握着:“好象,打起来了。”
明天就是婚期,全临安都知道她要嫁进穆王府,等闲之人谁敢选在这个时间,大刺刺地闯到家里来闹事?
杜蘅微微蹙眉:“又是南宫宸?”
紫苏没有吭声,可脸上的表情证明她所猜属实。
杜蘅叹了口气:“来者是客,告诉聂先生,请王爷到花厅奉茶。”
南宫宸真若是下定了决心,聂宇平又不敢伤他性命,只怕不但拦他不住,还要吃大亏。
大喜的日子,她可不想上演血溅华堂的闹剧,给临安城再添一桩笑料。
“小姐~”紫苏满眼担忧:“要不,找人通知七爷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杜蘅淡淡地道。
萧绝来了,只会令事情更复杂化,弄得不好,真会搞出人命。
紫苏其实也知道把萧绝搅进去不是个好主意,只得示意白芨去传话,命人请南宫宸。
又怕聂宇平挡不住南宫宸,拉了初七过来守着杜蘅。
做了万全的准备,这才虚扶了杜蘅去花厅。
乍一见南宫宸,杜蘅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二十几天不见,南宫宸竟然瘦了一圈,下巴上生出短短的胡髭,眼睛下更是一圈明显的青黑,原本飘逸洁白的袍子,因与聂先生几个缠斗一场,染了几个淡淡的脚印,让原本风神俊秀的美男子,硬生生增了几分颓废之姿。
虽不至胡子拉茬,不修边幅,但对性好整洁,最重仪表的南宫宸来说,已是一种奇迹。
“出什么事了?”杜蘅心中咚地一跳,条件反射地问。
她是听过有关他被禁足的传闻,可皇上并未夺了他的职位,与上回的圈禁不可同日而语,显见只是一时之气。
且,南宫宸的性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区区一个禁足,绝不至令他颓废至此。
朝堂上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变故发生了吗?
该,不会与穆王府有关吧?
萧绝,会不会有危险?
一念及此,脸上微微变色,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前世,太康二十三年夏末,歌舞升平,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历史事件发生啊?
南宫宸嘴角一翘,勾出一抹魅惑人心的微笑:“阿蘅,你心中还有本王,何必自欺欺人?”
否则,何以一见自己立刻便心神大乱,开口就问是否出事?
足见,她内心深处是关心他的!
只是,她还记恨着前世的事,赌着一口气,不肯原谅他罢了!
杜蘅皱眉:“王爷,你夤夜来此,莫非就是特地来自取其辱的?”
南宫宸蓦然变色:“女人,永远口是心非!”
“王爷若是闲得无聊,想找人吵架,还请另选对象。”杜蘅将脸一沉,冷声道:“我没时间陪王爷在这闲磕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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