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等候的人都吃了一惊,卫守礼更是心急如焚,正要冲进去却被陈国公夫人一把拽住:“产房污秽之地,男子禁入!”
说完,也顾不得仪态,三步并做两步进了产房,厉声喝道:“大喜的日子,乱嚷嚷什么?”
琉璃心知闯了祸,煞白着脸,抱着婴儿的手不停地哆嗦:“夫,夫,夫人……”
陈国公夫人一眼看到婴儿,惊得险些没背过气去:“这,这是哪里来的妖孽?讷”
夏雪还懵然不知,焦急地追问:“婆婆何事发怒?”
屋子里伺候的丫环婆子,呼啦跪了一地,静得针落可闻。
负责接生的产婆更是体似筛糠,抖得象风中落叶。
这种勋贵家庭最重名声,世子夫人生了个妖怪,若是传出去,必定遭人奚落。府中下人还罢了,身契性命都捏在主子手里,自然不敢乱说旄。
她们却是外人,无意间窥到侯门秘梓,只怕小命难保。
“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这个妖孽扔出去!”陈国公夫人柳眉倒竖。
夏雪的乳娘把心一横,流着泪给夏雪磕了三个响头:“小姐,不是老奴心狠,实是这等妖孽留不得!”
说着,从琉璃手里接了孩子,转身就往搁在屏风后面走:“扔出去怕是不妥,不如放马桶里溺死……”
陈国公夫人还未从惊吓中恢复过来,整个人都是软的,却也知道,王妈妈的选择是对的。
只要没把人抱出产房,到时只说是早产,生下来就死了。这种情况比比皆是,旁人顶多是惋惜一句“福薄”,并不会起疑。
紫苏和白蔹一左一右扶着杜蘅,这时都觉太过残忍,下意识地手中一紧。
杜蘅更是面白如纸,半点血色也无。
夏雪骇得厉声尖叫起来:“你吃了豹子胆了,敢谋害主子!你敢碰我儿子一根寒毛,我扒……”
陈国公夫人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个巴掌,扇得夏雪半边脸都发麻:“给我闭嘴!自从守礼认识你,我们卫家就没有过过一天安宁的日子!不知廉耻,勾/引守礼,未婚先孕,如今竟还弄出个妖怪来!”
夏雪被阵痛折磨了一天一晚,早已是强弩之末,哪里经得起她这一巴掌?
当即头一歪,晕了过去。
琉璃几个贴身的丫头眼睁睁地看着主子受辱,却是半个字也不敢吭。
屏风传来噗通一声水响,接着是微弱的哭声,很快便悄没声息了。
“二小姐,让你看笑话了……”陈国公夫人定了定神,强打了精神挤了个干涩的笑容出来。
杜蘅这时满脑子都是前世那个甫一出世便遭毒手的孩子,象是被抽走了魂魄,软绵绵地偎在紫苏怀里,哪里还答得出话?
紫苏知道她的心结,急急道:“夫人放心,我们什么也没看见。小姐熬了一晚,身子虚弱,恐怕要劳烦国公夫人替我们小姐备乘软轿。”
两家只一墙之隔,自然没有坐轿,可杜蘅现在的状态是走不回去了。
“应该的,应该的。”陈国公夫人笑得十分僵硬:“辛苦二小姐了,改日再另备薄礼登门拜谢。”
早知道是这个结果,根本就不该多此一举,请杜蘅来坐镇。
现在留着这个祸害,又让人看了笑话,还欠下穆王府一个人情,真真是得不偿失!
越想越气,忍不住狠狠瞪一眼昏迷在临时布置的产床上的夏雪,心道:老天爷怎么不开眼,把这个扫把星跟那妖孽一并收了去!
“到底生了什么?”卫守礼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似地,伸长了脖子朝屋子里观望,这时见众人簇拥着杜蘅走出来,急忙上前询问。
“来人,给二小姐备轿。”陈国公夫人先吩咐一句,这才转过头冷着脸喝斥他:“急什么?人就在屋里,还能跑了不成?二小姐为了咱们家的事,辛苦了一晚上,也不知道个谢,就惦记着那扫把星!”
她满心都是愤懑,竟已不愿意掩饰对夏雪的厌憎!
卫守礼瞧了杜蘅虚弱的样子,也颇有些不好意思,搔了搔头,嘿嘿笑道:“有劳了,改日请七爷喝酒。”
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气氛异常。
身后微风飒然,萧绝从屋顶上跃下来,盯着眼眶通红的杜蘅,表情阴鸷,身上散发出阵阵寒意:“出了什么事?”
“啊呀~”满院的丫环婆子毫无防备,被他吓得尖叫连连。
“七爷!”紫苏和白蔹正六神无主,见了他顿时喜出望外。
杜蘅看到他,惊得连眼泪都吓了回去:“你怎么来了?”
“有人给你气受了?”萧绝问她,眼睛却看着陈国公夫人,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压根不觉得自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别人家的内宅,有任何不妥?
杜蘅暗自着急,悄悄牵着他的衣袖:“你胡说什么?”
陈国公夫人面上阵青阵红,表情十分尴尬:“世子爷误会了,二小
tang姐拔冗登门相助,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又怎敢对她不敬?”
卫守礼打了个哈哈:“萧兄这话说得可真有趣,就冲着你的面子,谁还敢给她气受?许是女人胆小,见不得血腥……对了,说了半天,怎么没人告诉老子,雪儿生得到底是个啥啊?”
陈国公夫人眉眼一沉,冷冷地道:“夏氏福薄,孩子落地不过盏茶时分便殁了。”
“殁了?”饶是卫守礼再没心没肺,毕竟是第一个孩子,听了这话登时百般不是滋味,张着嘴,半天没有下文。
萧绝也没料到是这个结果,怔了一怔,忙道:“是那孩子福薄,好在守礼兄还年轻,将来还会有孩子。夫人定要保重身体,切勿太过伤心。”
陈国公夫人此刻心乱如麻,勉强应付了两句,便借口疲倦,由婆子扶着回房休息。
萧绝也正好懒得应酬,交待了两句场面话,径直带了杜蘅回杨柳院。
“你回去吧,”杜蘅进了屋就赶他走:“我累了,要躺一会。”
“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我就走。”萧绝却不容她糊弄过去。
杜蘅默了许久,低低道:“那个孩子,生下来就带着残疾……”
说到这,已近哽咽,再说不下去。
萧绝心中咯噔一响,立刻明白了她的感受,握了她的手,柔声道:“傻丫头,又不是你的错,干么难过成这样?”
归根结底,是陈国公夫人选择放弃这个孩子的,又怎能怪她呢?
杜蘅心中似坠着千斤重石,别过脸去,轻轻道:“是我的错……”
“关你什么事?”萧绝不喜欢她把责任揽上身,沉了脸道。
杜蘅指尖冰凉:“……当初,京中瘟疫盛行,夏雪去郊外别院小住,是我找人通知的卫守礼,目的就是想让他把握机会把生米做成熟饭。那时他们两人都在大量服用避疫丸。是药三分毒,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
“不是!当然不是!你别胡思乱想!”萧绝斩钉截铁地道。
“你不明白……”杜蘅眼中滴下泪来:“我太恨夏雪,太想把她打入尘埃……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会应在孩子身上……”
她的脑海里,满满的全是婴儿临死前微弱而极度渴望生存的哭声……
如今的她,已是满身的罪孽,只怕死后也无颜见孩子吧?
萧绝立刻截断她,笑道:“你傻了吧?那个时候,整个北地五省,最少有几十上百万人都在服用防疫丸,若药真有问题,怎么会只有夏雪生的孩子有问题?是夏雪做孽太多,老天给的惩罚!”
杜蘅没有吭声。
残疾儿出生,被认为是丧德败行,是报应,是天遣。
谁家生了个残疾婴儿,会大张旗鼓地对外宣扬?绝大多数都会象陈国公夫人这样悄无声息的处理掉,不使走漏风声。
是以,即便真的有大量的残疾婴儿出生,她又如何知道?
“累了一天了,去泡个热水澡,什么也别想,好好地睡一觉,嗯?”萧绝柔声道。
杜蘅两眼无神:“嗯。”
“要不,我留下来陪你?”
杜蘅吓了一跳:“我只是给那孩子吓到了,睡一觉就没事了。”
“真的?”
“真的。”
萧绝便把紫苏叫进来:“好好伺候,谁来都别见。有什么不对,应该派人给我送信。”
紫苏笑着答应,萧绝这才很不放心地走了:“我晚上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