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萧绝再没在别院出现过。
初时不以为意,时间长了不止紫苏几个惊讶,就连别院的管事都觉得奇怪了,忍不住托人打听,七少最近是不是遇着啥麻烦了,咋都不上别院来看二小姐了?
杜蘅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绝口不提萧绝,乖巧地配合治疗,闲时看看医书,安静而怡然。
但就是这副冷静淡然的样子,才更让紫苏担心。
小姐的脾气她最了解,肯直接说出来的都是小事,越是藏在心里不说,面上不动声色的,事情越大条。
她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两个人到底出了啥问题犄?
前一天还兴高彩烈地送聘礼呢,怎么翻过脸来就不认人了?
去问杜蘅,两人是不是吵架了。
杜蘅微笑:“你想太多了,又不是小孩子,还吵架。”
偷偷去问夜影,她淡淡一句:“爷掌着金吾卫,年底事多,哪抽得出时间?”
一副嫌她少见多怪,不知好歹的样子。
紫苏自然是不信。
萧绝又不是第一天去金吾卫,小姐昏迷那会,他可是整整守了十天,一步也没离开过。那会子,金吾卫难道不忙?
小姐醒来后,身体逐日恢复,不需要整天守着,七爷恢复去金吾卫当值,可轮着他留宿宫中那天,都会找了人代替。不管多晚都回别院,回来第一件事是先来看小姐。
难道真是订了亲了,追到手了,觉着没有挑战性了,丢开手了?
一念及此,紫苏连连敲了自个好几个爆栗。
七爷可不是这样的人,这些日子他是怎样待小姐的,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到,怎么还能怀疑他的真心呢?
可她也不能揪着别院的人去问——那显得小姐好象巴巴地缠着他不放,多掉价啊!
只好把这个闷葫芦揣在肚子里,憋得可难过了!
杜蘅不声不响地等到了二十九,吃过早饭便吩咐收拾东西回杨柳院。
紫苏吃惊:“不用跟七爷说一声吗?”
汇报到这里,夜影停下来,意味深长地瞥一眼把沉默地靠在椅中,两条长腿搁到一堆卷宗教的萧绝:“知道二小姐是怎么回答的吗?”
魅影立刻很尽责地发挥捧哽的职责:“二小姐怎么说?”
萧绝不动声色,眼风微微一扫,魅影立刻打了个寒颤,乖乖地往后退了一步。
“京郊而已,又不是山长水远。他忙,这种小事就不用麻烦他了。”
这话乍一听,很是合情合理,也没什么烟火气。
但仔细琢磨几遍,慢慢就咂出点幽怨的味道来了。
夜影垂着手,一脸平淡地转述着杜蘅的话,末了加上一句:“这时候,二小姐应该已经回杨柳院了。”
魅影在一旁,大为惊叹:“你学二小姐的口气,真他妈的绝了!”
萧绝头也不抬,冷冷问:“交待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呃,有点扎手~”一句话,立刻把魅影打回原形:“可能是年关将近,也可能是热孝未出,这龟孙子缩在府里硬是不出来。守了半个月,硬是没等到机会。”
萧绝冷笑:“爷砸了大把银子进去,就训练出一批只会守株待兔的废物?”
魅影噤声。
萧绝不再说话,低了头去很随意地从桌上堆积如山的卷宗中抽了一份拿在手里研究。
“二小姐呢,真不管她了?”可沉默不到一盏茶,魅影又很犯贱地开了口。
据他所知,七爷都已经找好了替身,就为了留二小姐在别院过年,免去她奔波之苦。
现在,是几个意思?
萧绝不答,卷宗啪地扔到地上:“你是不是闲得慌?”
魅影立刻面露惊恐:“爷,我很忙很忙,忙得要死……”
半年前那次暴雨中主仆二人的过招还记忆深刻,他怎么敢重蹈覆辙?
其实说过招,实在太粉饰太平了,那是实实在在的人肉沙包,只有挨打的份,没有还手之力啊!
可怕的是,这次爷胸中的郁气似乎比半年前强了好几倍,打完之后有没有命活下来是未知数啊!
萧绝勾了唇,阴冷一笑:“半个月之内,不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搞定夏季。再不行,你亲自出马。”
魅影惨叫:“爷,不带这样玩的啊?我把林月仙叫回来?他长得俊,肯定是夏季好的那一口!”
如果一定要在那个变态和人肉沙包之间选一个,他情愿当人肉沙包啊!
起码被主子打死,还算死得其所,搞得不好还得博个忠仆的名声啊!
跟变态呆一块,只能多个断袖的名声,啥好处都没有啊!
夜影给他一个白眼,活该!这就是多嘴多舌的下场!
年夜饭,萧绝吃得索然无味,匆匆几口扒完,搁下筷子就闪人。
“绝儿~”穆王妃颇有几分幽怨:“你是不是非要把我逼成一个恶婆婆才罢休?”
萧绝蹙眉:“我今天轮宿宫中。”
“啊?”穆王妃的一脸幽怨立刻转换成心疼和不服:“都轮宿几天了,竟然除夕也不放假?”
萧绝淡淡道:“我之前找人替了太多班。”
“是吗?”穆王妃还一脸迷糊:“娘记得你有一段时间天天在宫中轮宿啊,什么时候放过假了?你去金吾卫,也没多长时间,怎么在宫里比在家里的日子还多呢?”
萧绝不吭声。
萧乾轻咳一声,道:“金吾卫是天子近卫,轮宿比别的卫所要多。你不懂,就不要乱说话。”
穆王妃立刻心虚:“哦。”
顿了顿,又有些不服气:“我又没在外面说,心疼儿子念叨几句也不行?要我看,这金吾卫的差事真不咋地。眼下还好,以后成了亲,也天天宿在宫中,我啥时才有孙子抱?”
萧绝的脸色越发阴沉了,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杜家的年夜饭看起来就热闹许多,在瑞草堂摆了四桌,老太太和二个儿子并许氏一桌;几位小姐一桌;杜松等三位少爷一桌,姨娘们也赏了一桌。
杜老太太很是高兴,破例倒了半盅酒。
菜过五巡,酒至半酣之时,说漏了嘴,原来是杜蘅和萧绝订了亲之后,给杜谦说媒的人一下子激增了许多,家世背景更是跟以前不可同日而语。
老太太相来看去,相中了盐课提举司提举唐藜霜居在家的妹妹唐念初。
是以膝下并无子女,今年二十七,比杜谦小十一岁,已霜居九年。
老太太已经打听过了,听说唐大人年轻时家境并不宽裕,唐念初的前夫患了重病,要娶人冲喜,为了那笔不低的聘金,她等于是卖身到前夫家。
结果成亲当天,花轿刚进门,那边就已经亡故了。是以,说是霜居的寡妇,其实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再说,唐藜如今做到盐运提举司的提举,那可是大大的肥缺。对于这个为了父兄前程卖身的妹妹,一向十分敬爱和照顾。
而杜家现在最缺的,就是银子。
杜蘅不禁暗暗撇嘴,老太太果然精明厉害。
这门亲事一结,可谓是里子面子都兼顾了,当真是人财两得的大好事。
怪不得老太太喜得合不拢嘴。
杜谦却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一直不敢看杜蘅的眼睛。
杜蘅心里本就有些不快,再听了这个消息,越发的郁闷。
散了席,派发了封红,借口明日一早还要入宫参加大朝会,早早地扶着紫苏回了杨柳院。
大朝会其实很没有意思,一大堆的命妇挤在一起,向皇后,贵妃们拜年,说站阿谀祝福的话,然后赏些酒菜吃了。
宫里的规矩大,人又多,冬天天气又冷,你推我让地说几句客套话,坐到席面上时,酒菜已经结了一层霜。
当然,有资格跟皇后和贵妃坐到大殿里用餐的超品,一品命妇们除外。
杜蘅只是郡主,年纪又小,自然没有资格入殿。
举着箸做了个样子挨到散席,急急忙忙便往宫外走。
上回万寿节,萧绝细心体贴地遣了宫人特地给她送瓜果,这次却是不闻不问,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越想越觉得委屈,不知不觉竟红了眼眶。
身后有沙沙的脚步声接近,忆起上回在宫中遇劫,杜蘅立刻生了警惕,猛地转身,手里的金针还来不及递出去,已被人握住了手臂。
南宫宸嘴角一抽,脸上的表情有些无语:“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萧绝在一起久了,二小姐居然也变得这般暴力。”
“王爷?”认出面前站着的人,杜蘅一脸讶异。
他不是被圈禁了吗,这么快放出来了?
下一秒,南宫宸的脸色微变,放开她的手臂,改捏住她的下巴:“哭了?”
“王爷,请自重!”杜蘅骇了一跳。
“是谁?”南宫宸的语气近乎阴鸷。
“放手啊!”杜蘅焦急地左右张望,这里可是皇宫,且今天可是大朝贺,来往的人不少,被人瞧见她跟南宫宸拉拉扯扯,她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南宫宸抿紧了嘴唇,语气十分固执:“回答我。”
“你简直莫名其妙!”杜蘅眼角瞥到有人朝这边走来,急得脸都红了。
“别逼本王发火!”南宫宸态度很不友好。
“到底是谁逼谁?”杜蘅简直给他气疯,去掰他的手,无奈他力大如牛,把自己累到气喘咻咻不算,还差点被他捏碎了下颌骨。
“谁把你弄哭了?”
纠缠这么久,就为了这么个无厘头的问题?
杜蘅懵了一下,道:“王爷误会了,不过是刚才从树下过,眼里进了雪粒罢了!”
“真的?
”南宫宸捏紧了她的下颌,脸上的表情很玩味。
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加重语气,也没有明显的不悦。
但是杜蘅太了解他了。
此人说话做事跟萧绝完全相反,不喜欢把话挑明,习惯点到即止,总是让人去琢磨他的意思。
杜蘅忍不住去看他。
他是认真的,如果不说一个答案,他真的不会放过她。
至于为什么他这么关心谁把她惹哭,这却是杜蘅一时想不明白的。
但她不想跟他纠缠,所以也不打算去弄明白他的目的。
既然他这么想要一个答案,那她就扔一个给他好了,而且还不能给得太痛快,否则他一样不相信。
是以,她略迟疑了一下,垂下眼睫,轻声道:“父亲,要续弦了。”
至于不情愿意的表情,根本装都不用装,她并不认为杜谦会一辈子不续弦,但至少不该这么快!
南宫宸了然,松开了捏着她下颌的手:“唐藜的寡妹?”
杜蘅的心神全都放在朝这边走来的人身上,看到陈泰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很礼貌地把人请走,不禁松了口气。
这时才发现,南宫宸早有预谋,说不定跟了自己有一段路了。
心神一定,这才注意到他说了什么,惊讶地抬眸。
这事,连她都是昨天晚上才知情,他居然也知道?
早知道他手下有一堆能人异士,织就了一张庞大的关系情报网,却从没想过,杜府也会是他关注的对象?
七年夫妻,她深知他的禀性——从不会在与他的大业无关的人事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明明,杜谦对他的前程,并无一丝助益,为什么要浪费精力在杜府身上?
再一转念,恍然大悟。
她跟萧绝订了亲,杜谦也就成了萧乾的姻亲,连带的杜谦的填房也会成为萧家的姻亲,当然会成为他关注的对象!
南宫宸看她的表情,已经知道自己猜得不错,哂然一笑:“这并不难猜吧?杜府还有比她更好的选择吗?”
不错,因为杜萧两家联姻,登门给杜谦说媒的人如过江之鲫,可真正面子里子都占全,还能兼顾到银子的,可不多。
以他手里掌握的资料,猜杜老太太的选择,还不是跟玩似的。
杜蘅并不想跟他站在这里讨论父亲续弦的问题,这很可笑。
她只想尽快摆脱他:“王爷的问题我已回答,可以离开了吧?”
“本王还没有问完。”南宫宸气定神闲。
杜蘅气结。
前一世他也难缠,起码还知道自恃身世,从没象现在这样耍过无赖!
南宫宸沉默地看了她许久,不急不慢地道:“告诉我,你的心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不等她说话,又微微一笑,笑意未达眼底,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别否认!本王不是萧绝那种傻子,你说什么都信。本王很确定……”
他语声一顿,忽地抬起手虚按向她的胸口:“你的心里,一定装着本王要的答案!”
杜蘅只觉汗毛倒竖,猛地倒退了一大步:“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你信不信?”南宫宸往前走了一小步,高大的身材极具压迫性地微微俯下来,嘴角还含着一丝浅浅的笑容:“不管你心里藏着怎样的秘密,总有一天,本王会把它挖出来。”
这时退让代表着心虚,所以杜蘅忍住心底的恐惧,坚决不退。
她摒住了呼吸,只把身子微微向后仰了仰,冷冷道:“我不知道,原来王爷患有妄想症。”
两个人靠得极近,如果角度够好,远远看过来,倒是副典型的郎情妾意的画面。
南宫宸嘴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伸手勾住她的腰,脸上的表情象是在***,迸出的却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本王真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种自信。”
“放开她!”
杜蘅正要怒斥,一道声音比她来得更快。
南宫宸笑了,是那种噬血而残忍的笑,若无其事地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礼貌地退到一旁:“二小姐刚刚差点摔倒,本王只是扶她一把。”
萧绝没有理他,冷着脸望着杜蘅:“有没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