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方便照顾夏正庭,许太太睡在榻上,半夜惊醒,想要起夜,却不见宝瓶前来服侍。
幸得外间值守的宝珠机警,听到里头有动静立刻便掀了帘进去服侍。
许太太熬了这些日子,精力不济,一时也记不清上夜的是谁,这才没有发作荚。
宝珠心里害怕,又不敢擅离,服侍着许太太睡下后,立刻便去禀了李妈妈。
李妈妈只得披了衣起床,亲自去找。
这一找不得了,竟然发现平昌侯府里竟然到处白烛摇曳,鬼影幢幢,几乎每个角落都有人在偷偷摸摸地烧纸钱。
李妈妈找了一圈,终于在正院后罩房的靠近墙角处,发现了一个纤细的影子正跪在地上叩拜。从背影看,正是宝瓶。
鉴于后罩房离上房太近,怕惊忧了许太太,李妈妈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我只是一个丫头,一切只能听从主子的吩咐。殷姨娘,你可千万不要缠上我……”宝瓶喃喃地低念膪。
李妈妈皱了眉,上前拍了拍她的肩:“宝……”
“啊~~~~”宝瓶心胆俱寒,暴发出一声非人类的惨叫,连滚带爬地缩到墙下,对着她拼命叩头:“殷姨娘饶命啊,冤有头,债有主,当年下命令的是太太,灌药的是李妈妈,不关我的事……”
李妈妈气得倒仰,一脚将她踹翻在地:“下流没脸的东西!半夜三更鬼吼鬼叫什么,惊了太太和侯爷,看你有几条命!”
看到她,宝瓶的表情比见了厉鬼还害怕,绝望地瘫在地上,不停地发着抖:“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
这一声惨叫,穿云裂石,许太太刚刚躺下没多久,并未睡沉,当即惊得一跃而起:“发生什么事?”
宝珠满头大汗,急忙进去服侍她穿衣:“不,不清楚。”见许太太脸一沉,忙又补了一句:“李妈妈已经去查了,应该很快就会来回话。”
许太太这才脸色稍济,快步去看夏正庭,却发现他的眼珠子轻轻转动,缓缓睁开了眼,当即大喜过望,扑过去握着他的手:“侯爷,侯爷!”
转过头,对呆若木鸡的宝珠厉声喝道:“愣着做什么?快,快去传太医!”
“侯爷醒了,侯爷醒了……”宝珠跌跌撞撞跑出去报信。
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过后,烛火次递点亮,很快整个侯府都亮如白昼。
夏风来得最快,正赶上李妈妈命人把宝瓶捆了带到院中。
他皱了眉问:“出什么事了?”
李妈妈还想息事宁人,假做太平:“没什么大事……”
宝瓶却已状似疯颠,嘴里反反复复地嚷着:“殷姨娘,不要捉我,不关我的事……”
许妈妈脸一白,急切间找不着东西,只好脱下自己的鞋子塞到她嘴里,骂道:“叫你再满嘴喷粪!”
“你少造些孽!”夏风脸一沉,整个人已罩了一层寒霜,扔下她大步奔向正房。
他从听风轩一路走来,遇着好几拨鬼鬼祟祟祭拜的人,都是见了他就一哄而散,心里何尝不清楚缘由?
李妈妈一张老脸,哗地涨得通红,站在院中半天都没有动弹。
“娘!”夏风进了门:“父亲醒了?”
“眼睛倒是睁开了,却一直不能动,问他什么也没有反应。”许太太垂泪道,有一句话压在了心里,已冲到舌尖,却不敢说出来。
“昏睡了这许多天,一时虚弱也是有的。”夏风走到炕边,低头观察夏正庭的神色,轻声道:“父亲,能听到我说话吗?”
夏正庭微微阖了阖眼,又打开。
夏风松了口气:“有知觉就好,余下的,再慢慢调理。”
许太太心中稍定,道:“已派人快马去请许良将,算算时间,再有一刻钟也该来了。”
夏风沉吟片刻,问:“父亲是何时醒的?”
许太太茫然道:“我睡着了,被一声尖叫吓醒,醒来一瞧,你父亲已睁开了眼,也不知醒了多久?”
夏风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娘,阿蘅……”
许太太脸一沉:“好好的,提这贱人做甚?”
“娘!”夏风涨红了脸,轻轻道:“说到底,是我对不起阿蘅在先,她才退的婚。”
“哼!”许太太冷笑:“明明是她背着你与姓萧的双宿双栖,勾搭成奸,转过来却把屎盆子扣在你头上!只有你这个傻子,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将责任全都揽在自己身上,心甘情愿做冤大头!”
夏风面色惨白,略提高了声音分辩:“阿蘅不是这样的人!”
“呸!”许太太一指戳上他的胸,啐道:“亏你还是平昌侯府的小侯爷,有点出息行不行?世上难道就只有她一个女人,没有她你就活不下去了不成?”
夏风咬着唇。
没有她当然可以活下去,可是活得如同行尸走肉,又有何乐趣可言?
默了
tang半天,轻声道:“事实上,我今天见了阿蘅。”
为了见她,在静安寺外等了几个时辰。
许太太猛地抬头,咬牙切齿地道:“这种忘恩负义,水性杨花的女人,不要说提,就是连想都不该想!你居然还要去见她!”
夏风讷讷道:“若不是为了父亲,我也不敢去见她。”
许太太冷笑:“你以为我是傻子?”
夏风涩然一笑:“她说,如果所有方法都用过而不见效的话,可以试试惊吓的法子。而今晚,父亲果然因受惊醒转,所以我想,是不是请她来府里给父亲扶脉?”
“借口!”许太太一针见血地道:“你想用这个机会,与她再述前缘,简直就是做梦!她如今攀上了高枝,怎么再回到你的身边?”
夏风强调:“阿蘅的医术,连钟院正都赞誉有加!听说,穆王的陈年旧疾,已经在她的调理下,慢慢好转了!说不定……”
他何尝不知这只是借口?
以为可以放手,以为可以就此让那抹倩影淡出自己的生活,永不相见。
可是,当他一步步走近她,当那熟悉的身影印入眼帘,他才蓦然发现,原来她从来不曾离去,一直都在他的心中!
阿蘅从来就不是绝色美人,并不如何令人惊艳,然而今日,再见阿蘅,他的心灵却受到了强烈的撞击!
那颗已近死寂的心,又被赋予了新的生命,重新跳跃了起来!
当他发现,其实她并不如他想中的那样的恨他。
她还能冷静与他交谈,倾听他的苦恼,甚至还给病中的父亲提出中肯的治疗意见……
所以他忍不住想,父亲的病,也许是修复两家关系的最佳契机。
他并不奢望能够让她回心转意,最起码不要成为陌路!不会用满是厌憎和敌意的目光看着他!
哪怕,就只是在远处看着她,偶尔见一次面,已经足够了!
“你死了这条心!”许太太斩钉截铁地道:“我也绝不会允许一个羞辱了夏家的人,踏进夏家的门槛!”
夏风还欲再劝,孟氏和纪氏已经相携而来,紧接着许良将也急匆匆赶到,只得闭了嘴。
许良将进了门与夏正庭简单交谈了几句,又翻了翻眼皮,摸了摸手脚的肌肉,这才坐下来扶脉。
很快,便示意夏风跟着到宴息室。
夏风压低声音问:“许太医,家父情况如何?”
“目前看,神智还算清楚,可是因为昏迷太久,伤及脑部,是以说话和行动能力大打折扣。”许良将小声道。
“多久可以恢复?”许太太跟出来,迫不及待地追问。
“这个,不好说。”许良将不敢大包大揽,斟酌着字句,小心翼翼地道:“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侯爷年纪大了,身体机能不如前,自然比不得年轻人。只怕,需要一些时日。”
“也就是说,虽然需要一些时间,还是可以恢复如常咯?”夏风问。
许良将却只管低头写起了药方,写完了,这才道:“暂时先吃几天看看效果,再做添减。”
许太太心中惴惴:“许太医,你说实话,侯爷到底能不能恢复?”
“说不好,看情况。”许良将吱吱唔唔,也不要封红,提了药箱便走。
纪氏到底年轻,吓得两腿发软,拉了孟氏轻轻地道:“若不能恢复,岂不是,岂不是瘫了?”
许太太耳尖,前半句没有听到,“瘫”字却听得一清二楚,顿时如一根尖刺扎进心脏,又痛又怒,啪一个耳光甩过去:“混帐东西,你咒谁呢?”
纪氏又疼又羞又悔又怕,捂着脸呜呜的哭,却不敢分辩。
吃了许良将的方子,夏正庭勉强可以开口说几个简单的字,却连手指都动不了,翻身都需要人伺候。
许太太却是心急,等了半个月不见改善,便又请了李义山来看诊,没几日又换陈朝生。
结果,不但不见好,反而越来越差。
初时还能服下药,进些粥菜汤水,慢慢的时冷时热,伴着咳嗽腹泄,又不能喊,常常就拉了一身,弄得臭不可闻。
到九月初,开始咳血,肢体也渐渐麻木,指掐刀划都不知道痛了。眼见着夏正庭脸色越来越差,面目青黄,瘦得眼睛都凹下去,已是病入膏肓了。
到了这个地步,夏风再也不能忍下去,旧话重提,要请杜蘅入府给夏正庭看病。
如果说,上一次提议的时候,还夹了些不能告人的小心思,这一次却是半点旖旎的想法都没有,纯粹是着急夏正庭的病了。
许太太却不肯松口,这时夏正庭已经没有能力做主,整个侯府她一个人说了算。
不止不松口,竟还当着许良将的面道:“钟院正都没有办法,她一个黄毛丫头,吃的米还没有别人吃的盐多,能有什么用?”
夏风若是再坚持,那就是等于要杜蘅跟钟翰林
打擂台了,只好做罢。
许良将却是心中一动。从夏府出来,便去了杜府,求见杜蘅。
紫苏把贴子拿进来的时候,萧绝正在东梢间一个劲地缠着杜蘅,重阳节一起去爬青岩山。
萧绝拿了贴子,瞄了一眼:“他来做什么?”
杜蘅便笑:“你说呢?”
“难不成是为夏正庭?”萧绝怪叫。
这些个老头子个个眼高于顶,自尊心强得要死,居然会为了夏正庭来求见一个后生晚辈?这个晚辈,还是个女子!
“见了就知道了。”杜蘅命紫苏把人请到花厅奉茶,自己先回东梢间换了衣服,重新梳洗一遍去了花厅。
杜蘅微笑着曲膝行了一礼:“什么风把许大人吹来了~”
许良将也不拐弯抹角,双手一拱:“实不相瞒,老夫冒昩登门,是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二小姐。”
“许大人言重了,”杜蘅连连摇手:“我后学末进,在前辈面前怎敢言指教二字?有什么特殊病例,拿出来大家参详参详,出个主意,倒是勉强可以。”
许良将就从药箱里掏出一迭药单来,摆在桌上:“二小姐请看,这是老夫最近遇上的一位病人。病情反反复复,怪异之极。”
杜蘅早猜到他必是为夏正庭而来,此时药方在手,越发心中有数。
她并不急着发言,而是先行探问:“许大人有何高见?”
许良将想了想,杜谦在太医院任职,夏正庭病倒并不是秘密,自己有求于她,就不该隐瞒,否则倒显得自己不磊落。
“初时我以为是普通的中风……”
他一五一十地把夏正庭如何发病,如何昏迷,如何清醒……直到最近,已经快油近灯枯之状,全都说明。
末了道:“说来惭愧,按道理这真的不是什么大病,可老夫施了浑身解数,不止没能治愈,最后连病因都未查明。实是不甘心!”
杜蘅认真地想了想,道:“我瞧着,大人用药的确对症,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就算换了我,也不外是这些药。病不算难,药也对症,病情却在反复发作中,不断地恶化,是何道理?”
“是啊,”许良将拧着眉,愁得几乎把胡子揪光:“老夫百思不得其解!”
“既是药力不可为,”杜蘅慢慢地道:“那大人有没有想过,也许侯爷患的不是病?”
“不是病?”许良将怔住:“那是什么?”
杜蘅不语,只静静地看着他。
许良将眼睛越睁越大,最后已近呆滞:“二小姐的意思……是蛊?”
说到最后一个字,声音已经低到差不多听不见了了。
“我没有亲眼见过侯爷,因此无法下结论。”杜蘅摇头,冷静地分析:“不过,南地少数民族混居,巫蛊成风。侯爷镇守南疆数十年,戍卫了边关安宁的同时,必然也得罪了不少人,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蛊?”许良将顿时冷汗淋漓:“若是病,查到病根总能设法对症下药。如果是蛊,找不到下蛊之人,如何破解?”
杜蘅淡淡道:“是与不是,还待查证,大人忧心也无用。而且,蛊虽无法根治,却可以设法缓解。这段时间,侯府可派人去查,运气好也许能找到下蛊之人。”
许良将苦笑:“说得倒是容易,人海茫茫,到哪里去找?”
“总有一线希望。”杜蘅目光闪了闪,声音低了下去:“就算真的找不到,那么,至少可以为他争取些时间……”
至于争取时间做什么,她没有明说,相信许良将自该明白。
许良将已被这个推测,轰得心乱如麻,魂不守舍地走了:“是,是该争取些时间。”
杜蘅回到西梢间,萧绝正俯身研究着桌上堆着的布料,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指着其中一匹道:“这个好,赏给我做件袍子,如何?”
“你喜欢,拿去就是。”杜蘅懒懒瞥他一眼。
“那老家伙惹你不高兴了?”萧绝眉一扬。
杜蘅神色冰冷:“她倒是真狠得下心!”
宁愿让夏正庭死,也不肯来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