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正启突然过世确实是意外,但事情真的发生了,原家却一点也不匆忙。上了年纪的老人都会预先着手自己的身后事,原正启没有大张旗鼓地置办过什么,只是偶尔对儿媳说几句身后事的安排,顾涟清除了一开始发现老人过世有些慌,冷静下来一想自己还需要准备些什么,才发觉老人已经把自己的身后事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了。
他当晚自行穿好了寿衣躺在床上,面容慈祥,走得十分体面。
听见这个消息最为错愕的还是原君策,前一夜原正启还找他去说了会儿话,对以往的一些事情主动谈起,原君策听得入神,原正启话头一转,说道:“太晚了,你今晚先回去睡,改日我们再说。”
原君策原本一点都不困,他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些困了,原正启自己更是哈欠连天,只好起身告了别回自己屋睡去了。
哪知道,第二天一早就得到了这么个消息,原君策跑到原正启房里,摸到那具略带余温,却远比活人体温要低的身体,这才信了。
事件突发,原家一大清早就忙了起来,原君策趁着吃饭的空档才找着时间给顾苏打电话。电话还未接通,他想着昨晚原正启说的那些话——那些原正启这么多年闭口不谈的事情,觉得还是当面和顾苏说清楚比较好,因此只将这一消息告知,约定见面时间与地点,就挂了电话。
没有哪里比原君策的办公室更安全清静,他要真想不让别人听见看见什么,谁也没辙。顾苏到达原君策的办公室,就看见他那外表光鲜亮丽的表哥像一朵雨打的娇花,就靠椅子的扶手支撑着,见他过来,只是眼皮子抬了抬,不甘愿地坐正了。
“把门关上。”
顾苏依言合上门,门锁处的半圆形的花纹与墙上的纹路合成了一个正圆,暗芒一闪,立刻便觉得所有的杂音都被摒除了,两人的呼吸声都能听得见。
门锁上一直都是有阵法的,但以往只是刻在门把手上巴掌大的一块,现在这个正圆合起来有一个脸盆大,顾苏不知道他准备说什么事要弄得这么隆重。
他刚准备坐在办公桌对面给他准备的椅子上,却盯着窗台动作停顿了,他指指窗台:“小二黑。”
窗台上的黑猫正盯着窗外,听见有人叫它的名字,回头看了一眼,随即跃下,朝着顾苏走过来。顾苏后退了一步,黑猫执意要绕着他的腿,等他无奈坐下,灵活地跳到了他的腿上,蜷起身子舔了舔毛,大有不走了的趋势。
原君策有些心不在焉,摆摆手:“算了吧,只是个小畜生。”
畜生头也不抬,两只耳朵扑棱两下,闭着眼睛趴下了。
顾苏盯着黑猫片刻,抬头说道:“原爷爷的事情,请节哀。抱歉,作为晚辈不能前去吊唁,只能日后再补上了。”
原君策点点头:“嗯,爷爷是寿终正寝,没病没痛,也没有什么遗憾,我又有什么好哀伤的。倒是家里人都脾气古怪,不能去祭拜也不是你不去,要抱歉也轮不到你。”
顾苏不置可否:“可是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原君策沉默不语地盯着他,看他面色一如既往地坦然又真诚,到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说起了他最擅长的弯弯绕绕:“爷爷那天回来,同我说你准备走了,订好车票了吗?”
顾苏摇头:“还没有。”
“怎么还没有买好票?”原君策皱起眉头,一副催促他尽快走人的样子,顾苏并不因此而生气,很多人都在要他走,多他一个也不多。
顾苏不说话,垂下眼睑盯着大腿上的猫,用油盐不进的模样默默抵抗。
“我现在不懂你了。明明说过要走,却迟迟不曾行动。”原君策冷淡了下来。他本就不是一个热心肠的人,他对顾苏好,是因为顾涟清对顾苏好,他也确实和他生活过两年,但那些情谊远远不够让他在对方表现出抗拒时还不厌其烦地继续劝告。
对于一些人委婉是不起作用的,直接一点效果会更好。
“爷爷死前,留了一句话给你,他说如果你在他头七之前离开,那句话我就不必说了,让它烂在肚子里。当时我还觉得好笑,他怎么会以自己的死为期限,原来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我想,现在这句话应当是可以说了。”原君策一字一顿地说道,“当年苏羽偷走了《弇山录》,想要复活一个人。可是,她失败了。”
顾苏预感他接下来说的事情不是好事,还是强颜欢笑道:“是吗?既然她失败了,还有什么提起的必要呢。”
“正是因为她失败了,这才可怕。”原君策冷漠地看着他,“就算成功了,咒语的力量与施术人的力量成正比,施术人的力量太过弱小,咒语的力量是会很快削弱的,它会渐渐失去效力,当不足以维持的时候,那些死而复生的人,谁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顾苏面上的血色褪尽了,手指蜷了起来,竭力制止着想要触碰颈间绷带的想法。
“她失败了,闯入祭坛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可是第二天,已经死去十日的尸体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不要说了!”顾苏脸色苍白,怒视他的眼神有些吓人,转瞬间又充满痛苦哀求,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他低下头,一些碎发搭在前额,看不清表情,连呼吸都变得微乎其微。
原君策本无意说那些话刺激他,刚才他的态度实在让人恼火,看到顾苏这样痛苦,硬起来的心肠又有些悔,他放缓了语气:“爷爷要我转告你,小心苏羽。”
“我一直在猜。”
“什么?”他突然开口说话,声音很小,原君策心里正担忧他承受不住刺激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乍一开口反倒没有反应过来。
“我一直在猜,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听话,她才突然不喜欢我的。”顾苏缓缓抬起头,那双黑亮的眼睛里已经看不见任何情绪了,他直视原君策的双眼,“我没有选择了,我的命是她给的。如果姑姑有事,你难道会不愿意以命相搏吗?”
原君策一哽,迅速反驳道:“我妈对我好,她值得我豁出性命,她和苏羽根本不一样。”
“可她曾经也对我很好。”顾苏笑了一下,有些青涩腼腆,“曾经很好也是很好。”
原君策对他的恨铁不成钢已经成了爱咋咋,他只想戳着顾苏的脑门问:你是恋母狂魔吗?但他想起了还有位付公子在那摆着,这也不大可能。
他试探着提起了那个人:“那付宗明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