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都没有人,所有的病人、陪床家属都在房间里,病房的门都紧闭着。这太不正常了,但究竟是哪里不正常她也说不上来,今晚的事情超出了她的常识,她现在慌乱得无法思考,仅凭着本能驱使着做出机械动作。
陈美怡紧紧跟在那个小孩身后,感觉自己的肺都要爆炸了,小孩突然停住了,站在了一间病房前,她也在几米之外停住了脚步。那间病房的门敞开着,似乎有风吹进来,吹着小孩的衣摆,轻轻打着小卷。
他转过头来看着陈美怡,一双大得吓人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没有眼白,露在病号服外的脖子能看见扭动时突出的骨头。
陈美怡大口喘着气,看清了他的样子,确定他就算瘦的可怕,也确实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伸手指着病房里,陈美怡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加快脚步走过去,冲进病房里。
但还是晚了一步,爬上窗台的病人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毫无留恋地从六楼窗台上一跃而下。
陈美怡猛然回头看向门口的小孩,那个孩子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只是眼中带着死气,活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凌晨跳楼的病人是骨癌晚期,手术之后突发多种并发症,当时口口声声说着倾家荡产也要治病的家属悄悄把人留在了医院,不知所踪。存在卡里的钱花光后,医院没有把人赶出去,科室里几个医生护士凑钱给他交了住院费和基本的药物费用,就这样勉强支撑了两个月。
但在病痛与被家人遗弃的双重折磨下,病人还是选择放弃了生命。死亡时间,三点四十五。
陈美怡是被闻声赶上来的徐妱玉安抚住的,她虽然目睹了一场自杀,但没有出现过激反应,只是有些浑浑噩噩,好像还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徐妱玉夜里给医生送完东西就回来了,当时看见陈美怡在护士站里睡着了,便自己去查房。在三楼遇上病人突然呕血,徐妱玉连忙去打电话叫人来帮忙,却发现护士站的电话一直占线,只能先联系医生,自己勉强做了些应急处理。
好在病人的情况并不严重,很快稳定下来。徐妱玉腰酸背痛地回到护士站,却只看到一个空荡荡的护士站,她心想陈美怡可能去了厕所,走到窗边想坐下,就听“砰”的一声钝响。
那是重物坠下的声音,她很熟悉。
徐妱玉愣了一瞬,立刻跑出去查看情况。
情况很惨烈,自杀者落地后,头部向上的一面完好无损,看起来并不严重,但走近就能看到,着陆的一半已经碎了,如果现在去抬起他的头,颅内的组织包括大脑都会连着那一半碎掉的骨肉掉出来。
他几乎是当场死亡。
确认情况后,徐妱玉返回护士站拨通了主任电话,这样的事情之前也有遇到过,徐妱玉知晓流程,先上报院领导之后再报警。
目击者排队录完口供后,科里的主任和病人的主治医师孙医生也赶了过来,警方对现场进行勘察取证,病人床头还摆着一封遗书,显而易见是自杀。主任和带队的警官交谈过后,就收队了,尸体暂收医院太平间。
主任将陈美怡交给徐妱玉安抚,便离开了,整个护士站就只剩了她们两个人。
陈美怡端着一杯热水在护士站内安静坐了一会儿,她的斜对面原本坐着那个小孩,他的妈妈在不久之前把他带回病房了。陈美怡渐渐理清了头绪,她问道:“妱玉姐,艾姐呢?”
“什么艾姐?”徐妱玉没明白她问的是谁。
陈美怡凝视着她的眼睛,寻找着每一丝玩笑的痕迹,她急需一个确定的回答:“就是和我们一起值班的霍艾,艾姐啊。”
“霍艾?”徐妱玉狐疑地看着她,“你是从哪里听到的,是不是故意要吓我?我可跟你说,别听那些小护士胡说八道,整天八卦医院什么灵异事件,刚发生了那样的事,你还有心开玩笑?”
陈美怡愣愣地看着她,嘴巴动了两下,却没发出声音,她垂下眼睑又迅速抬起来:“可有个人说她叫霍艾,她还跟我说,孙医生的外号叫‘人骨粉碎机’,她还带我拜夜班之神……是真的!”
徐妱玉脸色一变再变,迟疑着开口:“孙医生的这个外号有五年了,霍艾,以前是跟着孙医生的护士,跟着孙医生值夜班的时候猝死在岗位上,已经四年了。”
陈美怡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唇上也失了血色。徐妱玉咬牙说道:“不过之前……之前也有同事说见过她,你别怕,她没有恶意的。你要不先回去休息,明天我帮你请一天假?”
陈美怡一下失去了语言能力,真的有鬼……
没有恶意?电话里的那个,和站在门口的那个,没有恶意的是哪一个呢?哪个是真的霍艾?那个小孩……陈美怡突然意识到,那个小孩带着她去那间病房,他又是怎么会知道的?
三零五室内,四号床的床帘被拉得严严实实的,赵怡馨哆嗦着手拧干毛巾,擦拭着周博言的手和脸,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却于事无补。眼泪蓄在眼眶里,模糊了视线,眼前的儿子都有些看不清楚,她用力眨着眼睛,将眼泪挤出眼眶外,哽咽着用力擦拭周博言露在外面的皮肤。
她每天熬到很晚才睡,只睡几个小时,就是为了照顾周博言,没想到他今天晚上会偷跑出去,还目睹了那样的事情。可她真的很累了,短时间不眠不休可以坚持,但长时间是绝对不行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困到了极点,她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恼恨到了不想撑下去,几乎想要抱着儿子一起自杀算了。
但儿子一直和她说,他想活着,不想死。
她也想活着,但活着真的好累。
周博言缩了缩手:“妈妈,疼了。”
赵怡馨的动作停了下来,周博言身上被擦拭过的地方一片通红。赵怡馨用手背擦掉眼泪,翘了翘嘴角:“对不起,妈妈刚才走神了。”
周博言摇摇头:“没关系。”他的表情与语调都很平静,“他又带走了一个人,下一次,会是我吗?”
这不是他第一次说这句话了,赵怡馨不知道他话里的那个“他”是男是女,周博言也说不清楚,但他总是在有病人过世之后,说他们被带走了。
赵怡馨以前是不信的,她所了解的是,孩子在觉得自己被忽视的时候,总会说一些奇怪的话、做一些奇怪的事来博得关注。她加倍地关心他,甚至除去解决生理问题寸步不离,但周博言还是会那样说。赵怡馨不知道还能怎样解决,只能先暗中观察,她坚定地认为,他会这样肯定是有原因的,粗暴的制止说不准会适得其反。
直到几天前的晚上,周博言临睡前突然看向床边,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持续了十多秒才冷静下来。这个房间就那么大点地方,赵怡馨根本没有看见那里有人,她忍不住去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