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颔首。她却没想到自己到了叶家的一举一动,早已被叶老夫人看在眼中。
叶明煜挠了挠头:“娘,我们还想着要阿梨要怎么与您见面才好,您倒好,什么都知道,却瞒着不说,害的孩儿们心力交瘁。”
“我要不装聋作哑,怎么会看见你们如此不中用。”叶老夫人叹了口气,“早与你们说过,树大招风,叶家繁盛如此,总会招来麻烦,要有提防之心,谁料到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姜梨安慰:“祖母,这次的确不怪明煜舅舅和明轩舅舅,他们已经做的很好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事不是那么简单。这次的事也算是给咱们提个醒,日后有了教训,就晓得该如何做了。”
叶老夫人看着姜梨,半是欣慰半是心疼的道:“囡囡,你小小年纪能想到如此,可见在姜家过的也甚是艰难,都是我们叶家对不住你。当初要是我再强硬一些,将你带回襄阳,又怎么会让你受这么多委屈。”
姜梨的聪慧众人有目共睹,但当年的姜梨骄纵任性也是人尽皆知,从骄纵的小小姐变得有手腕有谋略,必然是生活所迫。姜梨还有继母继妹,现在还有姜丙吉,日子定不会轻松。聪慧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姜梨笑着握住叶老夫人的手,道:“我没有受委屈,在姜家过的也还不错。”
叶老夫人只拉着她的手,欲言又止,罢了只是道:“无论怎么样,回来就好。”
她却是一心一意为姜梨的归来而欢喜,大约在叶老夫人眼里,姜梨只是一个闹性子的孩子,她从来不曾真正的生过姜梨的气,无论姜梨什么时候回来,她都会如眼前一般,含笑着欢迎。
这就是家人。
姜梨的眼眶,不由得也湿润了,不知是因为叶老夫人的宽容而感动,还是因为想到了自己。
倘若薛怀远还在,犯了识人不清的错的薛芳菲,应当也是会被原谅的吧。
可惜,薛芳菲的家人,世上能原谅薛芳菲的人,都已经不在了。而她找不到原谅自己的理由,只有独自一人走下去,惩罚仇人,也惩罚自己。
“嗯,”姜梨隐去眼底的一点泪意,霎时间又换了一副浅笑盈盈的神情,道:“我回来了”。
……
叶家时隔多年来的冰释前嫌,一家其乐融融,到底也瞒不过邻人。
毗邻叶家不久的黑白大宅里,侍卫们蹲在房檐上,正看着花坛里小厮们卖力的挖掘泥土,将一棵一棵的花苗栽种下去。
肃国公姬蘅最爱奇花,即便到了襄阳,即便只是一个歇脚的院落,下人们也绝不肯怠慢。襄阳城不如燕京城物资丰富,采买的小伙计还是早出晚归的四处寻些样貌奇特好看的花儿栽种在院子里。
还别说,国公府花团锦簇的看多了,到了这空落落的宅院,侍卫们都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眼下把花草一栽,顿时觉得顺眼许多,好似心口的一口闷气,霎时间也被畅快的呼了出来。
“叶老夫人与姜二小姐已经见过面了。”文纪道,“没有特别的事发生。”
没有特别的事发生,也就是说一切顺利了。
姬蘅的旁边,陆玑询问:“他们相处的可算融洽?”
“十分融洽,”文纪道:“就像一家人。”
陆玑叹了口气,道:“姜二小姐真不简单,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让叶家人待她再无隔阂。”
姜梨和叶家当年的那点龃龉,看似简单,其实真要跨过去,并不十分容易。尤其是隔了十几年,误会这回事,并不会随着时间流逝就烟消云散,尤其是当初没有结果的,反而会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到了最后,就如坚不可摧的磐石,别说击碎,连撼动都很难。
但姜梨就这么做到了。
“能在危急时刻共患难的人,当然容易令人感动。”窗前,姬蘅无谓的笑了笑,虽是夸赞的话语,由他嘴里说出来,却像带着嘲讽。
“是啊,这就是姜二小姐的聪明之处了。”陆玑点头,“本来叶家和她之间的结难以解开,偏偏叶家这回遭逢难事,幸得她在解了燃眉之急,在这样关键的时候挺身而出,又有同舟共济的感情,叶家怎么也不会对她横眉冷对。且姜二小姐惯会做人,瞧着真诚,只怕叶家人早就被她收买人心,收买的死死的了。”
罢了,感叹一声:“怎么就让她撞上了这样的机会,也算是运气吧。”
“什么运气,”姬蘅摇了摇扇子,“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遭,早早的就等着戏开场。这年头,多得是感动自己的人。”
陆玑沉默一刻,才道:“大人,织室令的人已经到了。襄阳的事,咱们要不要插手,眼下看来,佟知阳不是个担事的人,他的外室又被叶明煜拿捏在手中。叶家是安然了,局面恐有变化。”
“不必。”姬蘅道。
阴天,折扇上的牡丹似乎也被阴郁的天气影响,显得黯淡了几分,唯有他的红色衣袍,成为天地间一抹亮色,岿然不动的鲜妍着。
“李家的小子难堪大用。”姬蘅慢慢的道,“还不如一个小姑娘本事。叶家的事李濂插不上手了,至于栽不栽跟头,让他自求多福吧。”他的眼里划过一丝奇异的色彩,“倒是姜家的小姑娘……如果不姓姜,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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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4 章、第一百零四章 戏糊
和叶老夫人见面的事,比姜梨想象中还要顺利。虽然是有意识的利用此次叶家有麻烦来拉近和叶家人的关系,但姜梨心里以为,便是没有这件事,叶老夫人与姜二小姐之间,也是没有隔阂的。只要姜二小姐回头,叶老夫人就会永远做她的后盾。
不过到底是完成了一桩心事。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安心等待唐帆那头传来的结果。只是众人都没料到,结果会来的这么令人措手不及。
三日后,唐帆登门叶家,进门就道:“找到带驮萝花来襄阳的人了。”
叶明辉问:“是谁?”
唐帆摇头:“这几日我同佟知府一同派人查案,顺藤摸瓜,找出了襄阳城大封药铺,这间药铺的掌柜每隔半年都会派人前去搜集一些珍稀药材。他手下有个伶俐的伙计,两个月前从西域回来。有人说他带回了不少药材,根据旁人的说法,似乎有驮萝花的痕迹。”
“大封药铺?”叶明轩沉吟了一下,“襄阳百姓抓药都在大封药铺,可和咱们叶家没什么过节。”
“我们本想尽快抓人,谁知道今日一早,大封药铺掌柜一家七口,连同从西域归来的那个伙计,都被人灭了口。”
“灭口?”叶嘉儿惊呼一声。
“不错,应当不是仇杀,我倒是觉得,”唐帆看向姜梨,“很有可能是背后之人知道我们在调查,弃车保帅。”
“你是说,背后还有人?”叶明煜问。
“如果单是大封药铺的人自己的主意,大可不必灭门。现在看来,这些知情的人全都死了,却是另有他人在背后指点。”唐帆回答。他本来心中还不是很确定,当看到被怀疑的大封药铺一夜间被灭门,几乎就能肯定了,叶家古香缎一事,的确是有人在背后算计陷害。不过,手段如此残暴,毫不畏惧后果,可见对方势力不小。
只是既然已经站在姜家一边,现在要反悔也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做下去。
“唐大人对大封药铺的怀疑,应当还没有泄露出去。”姜梨微微一笑,“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却让大封药铺的人被灭了口,会不会有人提前得知了消息,这才对大封药铺下杀手。这样一来,便是有内奸……”
“绝不可能!”唐帆急急的保证,“我们由织室令派来襄阳,目的就是为了彻查此事,与大封药铺毫无关联,绝不会走漏风声。”他生怕姜梨怀疑是他们的人给对方通风报信,才让大封药铺人证被灭口。
“唐大人不必心急,此事我既然全都交给唐大人,自然相信唐大人会给我们个交代。只是此事实在很意外,刚刚盯上大封药铺,大封药铺就一个活口不留,难道不觉得太巧了么?佟知府手下不少,会不会是佟知府的人不小心泄露了消息,给人可趁之机了?”姜梨笑道。
唐帆看向姜梨的目光微变,心中暗叹一声,佟知阳这是彻彻底底的得罪了这位姜家二小姐啊。姜梨话里的意思,却是怀疑佟知阳是与陷害叶家的人是一伙的,得了消息,便告诉对方,对方这才派人灭了大封药铺的人满门。虽然此事是有可能,但姜梨这时候提出来,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打压佟知阳。等姜梨回到燕京城,将这件事告诉姜元柏,姜元柏随便找个什么理由,佟知阳就能被人盯着仔仔细细查个一清二楚,总能查出来一点端倪。
姜二小姐不好惹,莫要得罪。唐帆心中有了这个认知,对着姜梨说话的时候,就更客气了,道:“我们在大封药铺伙计屋后的院子里,发现了一点散落的驮萝花粉,虽然大封药铺被人灭门,但大概可以断定,此事就是伙计所为。只等再搜集足够证据,就能还叶家一个清白。”
“可背后之人没找到不是么?”叶明辉沉声道:“这一次不成,下一次那些人再算计我们又如何?眼下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点线索,大封药铺就被人灭口。这下百姓如何相信叶家的说辞,说不准还以为我叶家和官家官商勾结,找的借口,叶家的声誉已经毁了,且不说其他,古香缎的生意日后只怕是不会做了,这又当如何?”
叶明辉说的痛心,却也不是全无道理。唐帆道:“我们织室令会想办法告诉百姓实情……”自己也觉得自己说的很是勉强。即便织室令的人说了,叶家古香缎的生意日后做不成,叶家的主要生意可就是古香缎啊,此番一来,叶家也算是元气大伤。
“明辉舅舅,”姜梨开口道:“查案一事,本不是织室令该做的,想要知道幕后之人的线索,还得仰仗佟知府。咱们将此事全权交给佟知府,佟知府来调查。若是佟知府也查不出,就继续上报,一层上报一层,要是连燕京京兆尹都查不出,想个办法,我让父亲进宫面圣也不是不可以,总能找到出路的。”
她说的轻描淡写,唐帆在一边听得心惊肉跳,心中思忖,佟知阳这个知府看来是走到头了,幸好自己一开始就站在了姜家这边。否则以姜二小姐锱铢必较的性子,事后收拾,也不知道要得着多少道。
心里想着,唐帆也不敢怠慢,又与姜梨细细交代了一番接下来的事,这才离开。
唐帆走后,叶如风忍不住开口:“大封药铺的人与我们无冤无仇,怎么会被人当枪使,给咱们叶家下绊子。”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叶明轩教导自家儿子,“既然甘心为枪,要么是受了人好处,要么是受了人威胁。倘若此次织室令的人没有出手,叶家就是死路一条。踏着别人的血来好好的活,总会付出代价,你看,好好的一个药铺,现在什么都没了。”
因为人都死了,再追究也是徒劳,叶明轩很是唏嘘。
“但至少给我们提了个醒,不是么?”姜梨笑道。
“但古香缎的生意却是断了,”关氏叹了口气,“娘迟早会知道这件事,叶家的家业是爹娘一手打下来的,尤其是古香缎,现在毁在咱们手中……”她有些说不下去。
叶老夫人身子不好,不能长时间的在外,要卧床静养,除了和姜梨见面说笑以外,平日这些琐碎的事情都不去麻烦叶老夫人。但并重的叶老夫人会不会从下人嘴里听到这些事,就说不清了。
想到叶家未来的艰难,众人都是心事重重。散去的时候,姜梨拉了一下叶明煜的衣角,叶明煜见状,心领神会,和姜梨走到屋子里说话。
“明煜舅舅,素琴和佟雨现在还好吧?”姜梨问。素琴和佟雨就是佟知阳的外室和儿子。
“放心,被我好好地安置着。佟知阳这些天就像条疯狗,到处派人查探两母子的消息。要不是忌惮着贺氏,我看他能把他们衙门的所有人手都调出来找人!”
姜梨道:“无事,今日便让人给佟知阳带信吧。”
“带什么信?”叶明煜狐疑,道:“我正愁着这两母子应该怎么解决,现在古香缎的事尘埃落定,两母子在我手里也没什么用,我还想要不直接告诉贺氏,让贺氏收拾佟知阳。”
“最后肯定是要告诉贺氏的,”姜梨笑笑,“但在这之前,我们得让佟知阳吐出,谁才是幕后害叶家的人。”
“他知道?”叶明煜一震。
“我想以他一个知府的身份,还不至于知道对方的身份,但他总能说出一点线索,有了这点线索,等我回了燕京城,不怕找不出人来。”她看向叶明煜,“明煜舅舅就拿佟雨的贴身织物来威胁佟知阳吧,佟知阳就算为了这唯一的香火,也会知无不言的。”
叶明煜道:“我这就去!”
“小心些。”姜梨道:“别被人抓住了把柄。”
叶明煜一笑:“放心吧!”
……
佟知阳这些日子过得很不顺遂。
先是对叶家十拿九稳的事,突然冒出个搅乱全局的姜梨,眼睁睁的看着叶家逃出生天。后来又来了个唐帆,仗着燕京城织室令的名义,在襄阳城压着他,让他毫无威严。
最重要的是,他最宠爱的外室素琴和儿子佟雨失踪到现在,还没找到。
每每想到此事,佟知阳都心如刀绞。素琴就罢了,虽然貌美又体贴,但终究是个女人,没了还能再养一个。佟雨就不一样了,他就这么一个儿子,看贺氏又是生不出儿子的模样,要是没了佟雨,他们佟家的香火就要从他这里断了,如何不急?
佟知阳最怀疑的是贺氏知道了两母子的存在,是贺氏将两母子带走的。但仔细想想,以贺氏的性子,若是知道了素琴和佟雨的存在,绝不会装聋作哑,暗中谋事,最大的可能就是打上门去。而且就算真的是贺氏做的,佟知阳也没有胆量去质问贺氏,只得憋在心里,自己坐立难安。
织室令的动作太快,好在他即时将唐帆怀疑大封药铺的人说了出去,不至于让大封药铺那头出了岔子,虽然没能完成妹夫的计划,却也不至于捅出什么篓子来。
正想着,他的小厮,突然从外面匆匆忙忙的跑来,叫道:“老爷!”
佟知阳不耐烦的回头:“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小厮关上门,喘着粗气道:“少爷……少爷……”
“少爷有消息了?”一听有关佟雨,佟知阳立刻激动地站起来。
小厮将手里的一封信送到佟知阳手里,连同一块长命锁,道:“这是在门房发现的,不知道多久了,小的看出这是少爷的扣子,猜此事和少爷有关。”他把信和银锁一起递给佟知阳。
佟知阳看了看那银锁,激动之情顿时溢于言表,道:“是雨儿的!”
佟知阳宠爱佟雨,佟雨出生的时候,特意让人搭了一块长命锁。眼下手上的这一块,赫然就是佟雨那一块。他迫不及待的拆开信,越看脸色越难看。
小厮不晓得出了什么事,只见佟知阳看完后,将信狠狠一甩,砸在地上,咬牙道了一声:“岂有此理!”
“老爷,出什么事了?”小厮问。
“有人绑了雨儿和素琴,”佟知阳深吸一口气,“这封信就是来威胁我的!”
“他们是要银子?”小厮问。但凡威胁,总要有所图谋。
“要是要银子就好了!”佟知阳十分气恼。那信里说的清清楚楚,佟雨和素琴都在对方手上,对方也不求才。就让他把所知道的这回叶家麻烦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明白,要是对方满意了,自然会放人,要是对方不满意,就等佟知阳说到他们满意为止。
这是要让佟知阳出卖自己的妹夫!
佟知阳心不甘情不愿,可看着佟雨的长命锁,心中又十分不甘。如果没有佟雨,他官儿做的再大,家产再丰厚,也是后继无人。难道着自己唯一的香火就这么断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