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叶明轩眉头微皱,方才的喜悦也稍稍冲淡了一些,他道:“你祖母身子不好,前几个月在家晕了一回,眼下身边离不开人。襄阳的生意也有了些麻烦,别说你爹,你三叔都回襄阳了。”
“怎么?”叶世杰一愣,“出什么事了?”
“不是特别大的事。”叶明轩回过神,拍了拍叶世杰的头,“我此次过来,是给你送些银票,顺便把燕京城的生意收一收。你如今是官儿了,上下打点多要用银子的地方,虽然说财不可露白,但该用的地方还是要用,咱们家也不缺这点银子。”
叶世杰还是有点难以放心,问:“二叔,真的没什么事?我想回去看看祖母。”
“你这才刚上任没多久,哪有这么长的时间回襄阳,没事,你祖母不是什么大毛病,你且安心在燕京城待着。等你在这头立稳脚跟,咱们举家迁到燕京城也不是什么难事,喏,我估摸着那得等你升迁到三品,其实三五年就也成了。”他摸着下巴思忖。
叶世杰有些无言,想了想,对叶明轩道:“二叔,你还记得姑母么?”
叶明轩微微一怔,看向叶世杰。
他们叶家有三子一女,唯一的女儿就是叶珍珍,也是他的妹妹。只是这位妹妹命薄,死的太早了,提起来也令人唏嘘。
叶世杰观察着叶明轩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前段日子,我见到了姑姑的女儿……表妹。”
“姜梨?”叶明轩反应极快,立刻说出了姜梨的名字。
叶世杰心里这才松了口气,还好,叶明轩没有忘记还有姜梨这么个人。既然还记得,那就好说多了,叶世杰便将这些日子以来遇到姜梨的事,姜梨对他说的话,还有燕京城里关于姜梨的传言,事无巨细,一一告诉了叶明轩。他对姜梨也有许多困惑看不明白,眼下总算是有了个能商量的人,说出来也能商量商量。
好容易说完,叶世杰已经是口干舌燥,拿起桌上的茶水来灌了一口,道:“二叔,你说姜梨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和咱们叶家重修旧好?但她当初也说过不屑于商户为伍,我现在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叶明轩毕竟比叶世杰年长一些,听完叶世杰的话,也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细细想了想,才道:“你说的这些,我知道了。凡事听人一面之词自然不可信,我并非不信姜梨,而是信不过姜家。姜家虽然身为官户,但官户有时候还不如商户坦荡。我怕这并非姜梨本意,而是姜家在背后指点,虽然咱们叶家没什么可图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叶明轩敲了敲桌子,道:“这样吧,找个机会,我想和姜梨见一面,介时真心或假意,一试便知。”
“二叔,”叶世杰迟疑的问道:“姜梨说她羞辱商户那些话,并非她本本意所说,你以为,这件事是真的吗?”
叶明轩笑了,他一笑,那股商人的精明冲淡了不少,又像是个读书人了,他道:“并非不可能。只是,就算是有人背后授意她这么说,只要当时她肯相信我们,当着我们的面说出实话,我们也能有办法带走她,但她没有相信叶家。”
“也许是当时她年纪太小了,年纪太小,很容易被人吓唬住。”叶世杰忍不住道。
叶明轩没有说话,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叶世杰,看的叶世杰也不自在起来。他问:“怎、怎么了?”
“没什么。”叶明轩道:“不错,小孩子的确容易被人蛊惑,所以真是如此,我们也不会怪责她,反而会自责当初我们没有发现此事。不过如今她不是小孩子了,听你的话,她是个有主意,胆子很大的姑娘,这一回,她可以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也能自己选择是否要相信我们。”
“一切等见了面就知道了。”他说。
……
肃国公府。
肃杀的秋日,国公府里的花园里,仍旧是花团锦簇。
国公府似乎没有秋日冬日的萧条景象,肃国公养了一府的花,自然有春夏秋冬都能盛开的。桃花不会在秋天开,但秋天有菊花,荷花不会开到冬日,但冬日也有红梅。
当然了,普通的桃李菊梅,都入不得肃国公的眼,肃国公府养的花,比燕京城里大多人都要娇贵。冻着不成,热着也不成。水浇多了不成,土埋浅了也不成,还要时时为她剪枝,捉虫,为她寻一个舒服的位置,不能太逼仄,也不能太空旷。不能被猫抓坏,也不能被鸟啄伤。
国公府里的每一个人,上至管家侍卫,下至倒夜香的,人人都是养花高手。若是寻常人养不好的花,去肃国公门口蹲着,等早上小厮出门的时候随手逮一个问问,保管能说的头头是道。
是以别人问燕京城景色最好的地方是哪里?不是白云山,不是青道观,不是宫里,不是画舫,而是国公府。那是把人间最好的颜色都集到一处,与外头格格不入的艳丽。有人说,若不是肃国公喜怒无常无人敢惹,只怕每日偷看国公府花园的人都能把府门的外墙推翻。
实在是太美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地方越美的地方,养的人也是美的。整个国公府里的下人小厮侍卫打手,个个都貌美如花,虽比不得肃国公绝色倾城,拿到外面去,大约也能迷倒一片。
实在费解。
此刻,肃国公府书房里,有人正在说话。
孔六一拳擂在桌上,粗着嗓子道:“明日中秋灯会,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姬蘅干脆利落的回了他两个字。
“为什么?”孔六问:“你不想看成王搞什么鬼了吗?”
“还不到他动手的时候,去了也没用。”姬蘅漫不经心的道:“年年都一样,没意思。”
“今年有金满堂。”坐在另一边的陆玑斯斯文文的开口,还不忘抚弄一下他尖尖的山羊胡:“大人不是很喜欢看戏?”
“对对对,”孔六也道:“金满堂,听说比那劳什子之前红遍天的相思班要好多了。”
姬蘅看了他一眼,要知道,之前名满燕京城的相思班,就是因为出了个柳生场场红的,只是那总是唱旦角的小生柳生却起了不该起的心思,竟然趁着来国公府给老将军祝寿的时候企图爬姬蘅的床。可把姬蘅恶心坏了,姬蘅打折了他的腿将他丢了出去,连带着相思班也连夜逃出燕京城。
惹恼了肃国公,丢掉性命都是轻的。
相思班就此从燕京城销声匿迹,也没有别的戏班子起来。前不久来了个金满堂,说倒是不错。
见姬蘅还不回答,孔六大叫道:“你要是不出门,我和陆小胡子都得在国公府陪你处理一晚上公事。明日是中秋节,中秋节!姬蘅,国公爷,大人!能不能有点人性呢?叫花子都得过节哪!”
陆玑没有说话,笑眯眯的模样,却也是十分附和孔六的话的。姬蘅抬眼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半晌,道:“不。”
孔六一下子泄了气,正要反驳,门忽然开了,姬蘅的祖父,老将军走了进来。
九月末的天气,老将军还是打着赤膊,应当是在院子里练剑刚回来,额上还有亮晶晶的汗珠。不过他的剑气应当一如既往的糟蹋了不少姬蘅养的花。眼见着老将军头上还飘着几朵残落的花瓣,陆玑的眼皮子就忍不住跳了跳。他可认了出来,那花瓣好似之前姬蘅花一千两银子从外商手里买回来的“香雪海”,这么几片花瓣,也值当个一百两银子吧。
难怪国公府的下人老说最奢侈的不是姬蘅,而是老将军。这般不怜香惜玉的祖父,真不知道是如何与姬蘅相处下来的。
“明日你们要去中秋灯会啊?”老将军中气十足,声音洪亮,看着姬蘅,眼神里有些惋惜,“我本来想让你留在府里陪我练剑的,刚听到你们在屋里说甚么灯会,太可惜了。”
孔六正要说“不可惜姬蘅又不去”的时候,就听见姬蘅遗憾的声音响起:“确实很可惜。”
孔六吃惊的看向姬蘅,姬蘅微笑着,神态自若的道:“祖父一人在府里练就好了,最好在空地练,我们出门会很晚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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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6 章、第八十五章 争夫
姜梨死死盯着沈玉容。
身为沈如云的大哥,沈玉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妹妹的心思。永宁公主如此识情识趣,帮自己妹妹解决终身大事,沈玉容亲眼所见,会不会有所感动?
沈玉容的眼皮子微微动了动,却是没有说话。
姜梨心中嘲讽,竟然如此淡漠,她还以为沈玉容会顺势欢喜的谢恩呢。
另一头的季淑然能清楚地感觉到怀里姜幼瑶的激动,一时间也犯了难。
如果说前些日子周彦邦提出要和姜幼瑶解除婚约,季淑然只是愤怒,却并不是很担心,毕竟但凡宁远侯府有点脑子,也不会做出自毁前程的事。但眼下的事情,就大大的超出季淑然力所能及的范围了。
如果只是姜玉娥一人,季淑然也能想法子徐徐图之,然而还牵扯到了中书舍郎沈玉容的妹妹,沈如云可不是能被轻易打发的角色。这回宁远侯世子周彦邦也是自身难保,季淑然一眼看见姜元柏难看的脸色,就晓得在姜元柏的心中,这门亲事应当是不成的了。
季淑然也不希望姜幼瑶嫁给周彦邦——周彦邦此事一过,仕途再无可能。
奈何姜幼瑶喜欢周彦邦。
季淑然只觉头疼,这实在是飞来横祸,虽然倒霉的是周彦邦,但最伤心的还不是姜幼瑶?想到这里,季淑然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姜梨。
姜梨站在姬蘅身边,姬蘅个子高,恰好令姜梨站在他的背影中,因此看不清楚姜梨的神情。但季淑然以为,现在姜梨的脸上,一定挂着那种讨厌的,好似没什么能动摇她的笑容。
此事一定和姜梨有关,季淑然恨恨的想,今夜本想让姜梨和叶世杰名声扫地,不曾想出事的却是周彦邦,且不提沈如云这头,姜玉娥如何和周彦邦搅在一起,着让季淑然气恼,却也相信一定有姜梨在其中动手脚的缘故。
但姜梨和姬蘅到底是什么关系?季淑然不敢过去质问姜梨,她实在忌惮肃国公,那貌美的青年就像颜色艳丽的毒蛇,盘旋在姜梨周围,却无意中把姜梨纳在了保护范围。
季淑然也束手无策。
永宁公主的话,一时让人接不下去。
其实沈玉容也进退两难,若是他接了永宁公主的话,便太过轻易的解决了此事,显得沈家女儿轻贱,好似迫不及待地要嫁给周彦邦似的。若是推辞,当着沈如云的面……沈如云一定会不理解。
永宁公主自以为了解他的心意,却太过愚蠢,这种事,私下里商量就是了,何必在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出来,让人难以回答。若是薛芳菲在,她一定不会这么做……沈玉容怅然的想。
最后,他还是没有顺势接永宁公主的话,只是对宁远侯道:“今日舍妹受惊,在下先带她回府休息看大夫,此事在场诸位都亲见所见,日后还请大人一定给我沈家一个交代!”说完,一副不欲过多纠缠,十分关心沈如云的样子,就走到沈母身边,腰带沈如云离开。
沈如云大失所望,对沈玉容没有顺势承接永宁公主的话感到非常不解,还要不依不饶的闹上几句,一抬头正对上沈玉容严厉的眼神,当即不敢说话了。虽然沈玉容对她很好,但沈玉容真的生气的时候,沈母都不敢招惹他。
沈如云只得万般不甘的同沈玉容离开了。
永宁公主一番好心,不曾想沈玉容根本不接她的话,十分下不来台,一边在心里骂沈玉容没有良心不识好歹,一边又恨都怪着周彦邦生事。一时间连周彦邦也恨上了,只对着宁远侯冷笑道:“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伤风败俗!”一转头走了。
宁远侯今日算是当着同僚的面,里子面子全丢了个干净,站在原地,脸涨得通红。
姜梨唇边溢出一丝笑。
姬蘅问:“姜二小姐笑什么?”
“五十步笑百步,”姜梨道:“不好笑么?”
永宁公主骂宁远侯是上不得台面的伤风败俗,却也不看自己有没有资格说这番话,在姜梨眼中,永宁公主和周彦邦不过是一丘之貉。况且周彦邦可没有杀人,永宁公主还鸠占鹊巢,更加不要脸面。
宁远侯夫人总算是回过神,她强忍着心中的愤怒和惊慌,走到毓秀阁门口,先是佯打了周彦邦几下,又看向姜玉娥,道:“姜五小姐今日也受惊了,先回府休息去吧,过几日,我们周家也一定给姜五小姐一个交代。”
却是皮笑肉不笑的,令姜玉娥也有些害怕。
沈如云是口口声声说自己被周彦邦轻薄,可姜玉娥和周彦邦在一起被众人发现的时候,可不像是被人轻薄的模样,反倒是郎情妾意。在宁远侯夫人眼中,指不定是姜玉娥先勾引的周彦邦。
而姜玉娥的身份,就犯不着宁远侯夫人诚惶诚恐了,便是要给姜玉娥一个身份,最多也是周家的一个妾。诸人都晓得,姜家三老爷姜元兴和姜元柏姜元平不是嫡亲的兄弟,也不必看在姜家其他人的面子上对姜元兴多有礼遇。给姜元兴一个交代,也就轻松得多了。
姜玉娥不是没有听出宁远侯夫人语气里的奚落和不在意,她心中半是屈辱半是羞愤,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杨氏。
杨氏和姜元兴二人,此刻才是叫苦不迭。虽然平日里杨氏也不喜欢自己女儿讨好季淑然母女,但身为姜家人,也晓得其中利弊。姜玉娥成了姜幼瑶跟班一样的存在,不是没有杨氏纵容的结果。姜玉娥眼下这么做,无疑是得罪了大房,便是想为姜玉娥说话,现在场上,也实在没有姜家三房开口的位置。
尤其是,姜玉娥和周彦邦之间,指不定是你情我愿,既然是你情我愿,也就不存在什么“交代”不“交代”得了。
杨氏都不好说什么,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扶起姜玉娥,带着姜玉娥走到一边,匆匆与姜元柏说了几句话,甚至不敢去看季淑然是什么表情,匆匆离去了。
在场的人见此情景,身在此局中的两位小姐都离开了,独独只剩周彦邦一人。宁远侯府也是立刻要带周彦邦离去的。看客们看到此处,也晓得接下来没什么精彩可欣赏,便纷纷告辞打道回府,却是准备着回到府中,继续谈论这场惊心动魄的风流韵事。
姜家也得回府。
姜幼瑶大约还想质问周彦邦为何要这样对待自己,奈何季淑然一直死死牵着她,况且周围还有许多人再看,只得作罢,只是那心如死灰的模样,竟比被捉奸的周彦邦还要憔悴几分。
姜梨也跟在姜家人身后,准备一起回府。要离开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姬蘅还站在原地,见她转身,有些意外。
姜梨轻轻对他行了一礼,道:“今日的事,全仰仗国公爷出手相助。姜梨不胜感谢。”
“别。”姬蘅的扇子在黑夜里,发出些幽暗的华光,他漫不经心的道:“唱戏的是你,看戏的是我,二小姐不要弄错了,”姬蘅诡异的一笑,“我只看戏,不唱。”
姜梨微微一怔,心里有几分泄气,她故意这般说话,便是想让姬蘅以为,今日之事是他们二人一起做成的。日后姬蘅倘若想要出卖她,总有几分顾忌。谁知道这人连这个当也不上,倒是警惕的不得了。
真是奸诈极了。
姜梨的笑容就淡了几分,点了点头,随着姜家的队伍飘然而去了。
“唔,女人真可怕,”姬蘅在背后低笑了一声,自语道:“小女孩也是女人。”
……
回去的时候,姜梨没有和姜幼瑶他们同乘一辆马车。
姜幼瑶大约要同季淑然好好哭诉一番,这番伤心欲绝的模样是万万不能被其他人看在眼里的,尤其是姜幼瑶的眼中钉姜梨。姜梨便与二房乘坐一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