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紧紧的盯着祁承淮,看见他整洁的白大褂上一丝褶皱也无,好似他永远都不会失态,就算在拒绝一个人,也是镇定平静的,好似在说今天天气如何一样,又或许是他们真的不熟悉,才会有这种感觉。
“回去吧,你还小,等过些年你真的长大了,就会发觉真正想要的是怎样一个人,也会明白我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样子。”祁承淮站在门口,温声的做着最后的劝告。
傅明姝最终还是被沈颜连拖带拽的带了回去,临走前不忘缴费,看着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心里不是没有气的,但更多的是叹息,早就和她说过不要去想祁承淮了,但不碰南墙都不知道痛字如何落笔。
祁承淮一身轻松的坐在椅子上听林光峰向陈琪等人介绍他与顾双仪的事,将他们的恋情归结为缘分,“……你们可能忘了,人家顾医生第一次见到老祁竟然喊他祁老师,还给他扎了针,她见了咱们科那么多人偏偏就对老祁这样,不是缘分是什么?”
祁承淮闻言就挑了挑眉,嘴角噙了一抹笑,是缘分,但却是他有心为之的缘分,只是他得了结果,也就懒得去纠正他的说法了。
办公室里人进人出,没多久就将这件事传得人尽皆知,陈琪啧啧了两声拍着祁承淮的肩膀道:“难怪你对43床不假辞色,原来是早有佳人,说实话,43床那姑娘不错,但就是太年轻,还天真浪漫呢,跟咱们不是一路人,顾医生就挺好,起码能互相理解,你回家不说话她也不和你吵架。”
“嫁或娶了医生才会知道工作忙真的不是不理你的借口。”李惠娴正在整理病历,闻言回过头插了句嘴。
陈琪顿时心有戚戚然,他的太太就不是行内人,刚谈恋爱那会儿三不五时就闹矛盾,原因无非就是他又放她鸽子约会到半路又跑路之类的,后来才渐渐接受他是真的忙不是在外面鬼混这个事实。
刘蔚华一直在一旁听着,但并不说话,只是留意着各人的神色,没人发现林璇进来过,也没人发现她很难过,但刘蔚华却发现了,并且觉得十分不忍。
于是在话题告一段落且祁承淮去见新来的病人时,她按捺不住的低声埋怨林光峰道:“老祁的事你嚷那么大声做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
“嗨!这是好事啊,老祁都多大了,能解决个人问题了还不值得高兴?”林光峰侧头看着她,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我知道你和老祁关系好,但你明知道林璇也喜欢他,你这样不是给林璇心上扎刀子么!”刘蔚华急了,就差没将手戳到他的脸上了。
林光峰闻言顿时翻了个白眼,“难道为了照顾林璇就当做没这儿事,偷偷摸摸才好?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要是老祁负了她这样还好,可问题是,但凡老祁对她有点儿心思都不会让她单相思。”
刘蔚华哼了一声,“不过就是觉得她是个护士可以欺负罢了。”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呢?”林光峰闻言就提高了声音,说完又将音调降了下来,也哼了一声,“你和她脾气相投,当然站她那边,我可不是,我和老祁是一同进的科,论交情我也该帮他,更何况你都看不见么,老祁哪次请针灸的会诊请过其他人,他就算请邱主任来对方也会来的,不过是有意为之罢了,连钟凯他们几个学生都知道,只有你和林璇傻,硬是当不知道。”
话说到这里,已经是话不投机了,刘蔚华一言不发的坐在座位上,林光峰也不搭理她,圣人云女子难养,也不是全没道理,但她又不是他的谁,不过是同事而已,谁会耐烦惯着她呢。
祁承淮这时回来了,扬声冲他道:“老林,你是不是在做tia的课题?刚来了个,我这边也刚收了个偏头痛的,你要不要收,多个样本也好。”
“收收收,正好需要。”林光峰跳了起来,他和祁承淮一样本该下夜班回去了的,但此时明显还不能走,一听有病人来了就立刻精神十足。
往外走了几步,他又突然倒退回来,在刘蔚华身旁弯下腰来低声道:“我知你可能会说我只想和老祁搞好关系,但你看和他关系好我有多少好处?林璇呢,我和她的关系平平,凭什么帮她,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成熟点啦,恋爱不成也要保持微笑嘛。”
他说完就施施然出去收病人了,刘蔚华还未消化完他的这番话,就见祁承淮走了进来,她忙喊住他说了声:“老祁,林璇她……”
“蔚华,别人的事无须多管,做好自己的事就好。”祁承淮扭头看她,一句话就将她想说的话成功的堵住,由始至终都是一脸的了然。
刘蔚华顿时就泄了气,也许真的是人与人之间缘分不同,林璇和祁承淮认识的时间已有几年,但却比不上才认识了几个月的顾双仪,明明林璇比她年轻漂亮,但他选的却不是她。
祁承淮在更衣室换过衣服后离开了办公室,下班前发了短信给顾双仪,约她晚间吃饭,但也许她太忙,并没有立即收到回复。
顾双仪看见这条信息时正在办公室吃午饭,食堂吃腻了就换了外卖,和符云溪和冯舸坐在一处,陈悦将外卖配的汤递给她,也问起了传说中她与祁承淮的事来。
顾双仪还没应声,符云溪就立即一脸嫌弃的道:“你才知道啊,消息也太不灵通了罢。”
然后又转眼对顾双仪殷殷道:“虽然已经将祁医生拿下了,但这才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你还要继续努力,要知道现在男医生都很抢手的,本来在医学院就被女同学挑一遍,到了医院后又被护士挑一遍,接着要让实习生规培生这些学生挑一遍,然后还要被病人家属挑一遍,最后剩下的寥寥无几,像祁医生这样有前途又长得好脾气好家世好的三好男人简直就是本院最大的遗珠,捡到宝一定要好好把握。”
顾双仪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这样的论调虽然以前也从上课的老师那里听说过,但却没想到会真的落在自己身上,一时间竟觉得有些不真实,只好讷讷的应了声好就作罢。
冯舸等人见她这样,一时觉得好笑,又知她脸皮薄,怕说多了她会尴尬,于是便不约而同的说起了别的事,顾双仪心里感激他们的体贴,又觉得温暖,虽然中医科在医院地位有些不尴不尬的,同事们倒是齐心,一向相处得不错。
这也算是她在忙碌劳累的工作之余觉得最舒心的一件事了。
第三十九章
七月, 天气愈发炎热,h城的太阳晃得人花了眼,稍有不慎就可能会中暑。但这对顾双仪并无太大影响,盖因她早晨出门太早下班又太晚。
也许每个医护工作者都和她一样,昼短夜长的冬天里踩着路灯光出门,又踏着路灯光归去, 哪怕是在天亮得早的夏季,也不过早晨时好些, 出门时天已经泛白了。
顾双仪早晨出门时遇到邻居的阿姨在小区的健身设施处晨练,她并不大想讲话, 但又不好当做没看见, 于是笑着喊了一声阿姨早就要继续走。
哪知阿姨讲:“哎哟, 我正要去买菜,我们一道出去。”
“好的呀,阿姨那么早去买菜呀?”顾双仪点了点头, 客套的问道,免得气氛尴尬。
阿姨就应了声是,又关切的问道:“医生真是辛苦哦, 护士也很辛苦,你们那么早上班,又回的晚,一天累不累呀?”
“习惯就好了的。”顾双仪抿嘴笑笑应道, 心里头因为对方的关切而多少有些温暖。
阿姨又道:“我听你妈妈讲你找了个男朋友同单位的,他不来接你哇?”
顾双仪愣了愣, 暗暗埋怨顾母是个大嘴巴,才多少天就把这件事嚷得左邻右舍都知道。
随即又回过神来为祁承淮辩解,“他家和我们这儿不同个方向,等他过来再一起去,恐怕要迟到。”
顾双仪说的是大实话,医院的工作制度严谨,虽然说各个科室稍有不同,但大面上却是一样的,定了是八点开早会那就不能是八点半,否则就会耽搁了医生出门诊的时间,任务完不成是一码事,最怕的惹来众怒,医患之间本就矛盾重重,这样无异于火上浇油。
越是职务高责任大的医生,出现在办公室的时间越是会早,起码要提前三十分钟到,所以在省医工作这些日子,顾双仪连坐邱辰光的车去上班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站在路边等早班的公交时看见路边的宣传栏里贴了一张某私营妇幼医院的宣传广告,图案上白色的人像在晨光里并不清晰,顾双仪忽的想起了多年前刚刚入学的自己。
那时还在大学城校区,新生开会是在当时的国际会议中心,场地很宽,满满都是年轻的面孔,他们站在位置上,右手握成拳头举起宣誓,“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那么多十□□岁的年轻人朝气蓬勃的说着这样的话,落地有声得让人经年后再想起都觉得感动莫名。
顾双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还算年轻的皮肤圆润白皙,大概她的脸也差不多是这样,当年的很多同学都已经改行或转岗,有的去了药企,有的去了私立医院,有的出来创业,有的转做行政,更有的彻底离开与医学相关的一切。
她难得有些茫然,自己就要这样过一辈子了吗,日日早起晚归,披星戴月的做着这份工,忍受着患者和家属的刁难或眼泪,像一只垃圾桶不停的收集废物却不知如何倒出去。
祁承淮说做医生是他的梦想,但她不是的。在这个清晨,没来由的,顾双仪心里升腾出一股强烈的想要逃跑的欲望。
公交车在医院对面停下,顾双仪匆匆的下车,在过红绿灯时看见路边有骑着三轮车的菜贩子经过,一打眼就看见上头似还滴着露水的莲蓬,顾双仪心里一喜,忙将人叫住。
箩筐里一个个翠绿的莲蓬水灵灵的,下面还留了一段茎,顾双仪爱吃新鲜的莲子,见了它早就将先前郁郁的心事丢到了一旁,专心的挑拣起莲蓬来。
她拣了五六个莲蓬,付了钱后欢天喜地的往医院走,进了大门却看见祁承淮才从停车场走出来,她立即就小跑着过去喊他:“祁医生!”
祁承淮愣了愣,回头见她俏皮的冲自己笑着,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还叫祁医生,那么见外,嗯?”
顾双仪吐了吐舌头,“还不习惯呀……啊对了,我买了莲蓬,给你一个。”
她一面说一面打开袋子掏出一个莲蓬来塞给他,祁承淮接过,一面往前走一面问:“就给我一个?够我自己吃还是给别人吃?”
顾双仪一听也是这个理,就又拿了一个出来,犹犹豫豫的递给他道:“只能再给你这一个,没有再多的了。”
祁承淮低了低头,见她一脸心疼的看着他手里的两个莲蓬,顿时就摇头失笑,“就那么喜欢?”
“好吃呀。”顾双仪又欢喜的笑了起来,话头却突然换了个话题,“不过也不是一直喜欢的,以前实习有次在妇科见到了莲蓬乳,就不爱吃了一段时间。”
祁承淮顺口就问:“一段时间是多久?”
“一年。”顾双仪歪着头想了想,“那时我在市场找不到有卖的,都是网购,等我不恶心了人家都不卖了,只能等下一年。”
祁承淮又摇了摇头,却道:“以后我见了会记得给你买。”
顾双仪先是愣了愣,随后回过神来抿着嘴有些羞涩的笑了起来,不说要也不说不要,祁承淮看一眼她眉梢的喜悦,有种满足感盈满了心口。
他们在一楼大堂处分手,一个往电梯去,一个往另一边的通道去,这是一个很平常的早晨。
中午下班吃完午饭后顾双仪回办公室休息,值班护士突然进来说有病人家属来闹,在场的几个人都愣了片刻,等冯舸出去了解了情况后才知道是神内有个病人一直没等到医生上去做针灸于是家属亲自来找医生问个清楚。
众人一面安抚住情绪激动的家属,一面核查医嘱,发现这个病人是被安排在下午的,解释了之后家属也不纠缠,连声的道歉,却又道:“我妈现在就吵着要做,她老年痴呆了,不如意就吵个不停,我怕她吵得别人不能休息,能不能请你们……你们……”
他一面说一面讪讪的笑,众人顿时就都明白了过来,他是希望他们能去个人安抚住老母的情绪让她不要吵,但又知道有些强人所难,毕竟已经是午休时间了,大家下午又还要出门诊。
值班的田蕤已经去了康复科还没回来,顾双仪看了眼坐姿有些奇怪的陈悦就道:“我上去一趟吧,恰好找祁承淮有些事。”
冯舸等人愣了愣,他们知道顾双仪是不想他们为难才找的理由,但看着她坦然的眼神却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这、会不会太累了?”陈悦坐直了身子问道,她声音压得低低的,顾忌着病人家属就在一旁。
顾双仪忙拍了拍她肩膀安抚道:“没事的,你腰痛犯了不好一直弯着,冯哥今天病人多也累得狠了,还是我去的好。”
她在人前向来都是大度温和又体贴的,这样的事也就是偶尔为之,权当是卖个好给他们,同一科室虽然有竞争,但在他们这样一个不上不下的科室里,团结却更为重要。
在病人家属千恩万谢的说了一箩筐的话后顾双仪进了病房,如其所言,老人已经是老年痴呆了,正坐在床上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啊啊啊的叫唤,声音响亮又尖锐,像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即便她的家属大声呵斥也不肯停下来。
顾双仪顶着耳聋的危险进去,按着她的肩膀大声道:“阿婆!我们做针灸啦!不要讲话啦,会不舒服的!”
对于大多数人来讲,做针灸不是一件舒服的事,疼痛和酸胀常常使人难以忍受,但对另一些病人来讲却是一种享受,也许是他们的耐受力更好,他们很喜欢那种感觉,尤其加电针的时候,震动感会让他们觉得是在按摩。
老太太很喜欢做针灸,因为这时医生一直都在她身旁,她说话也会有人应,大抵是因为孤独。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即便有心孝顺,又哪来那么多的时间一直陪护,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为着钱之一字就不可能一直在跟前照顾。
顾双仪安抚好病人,等她不吵闹了才打开器具箱,要蘸酒精消毒的时候才发觉来得匆忙忘了给箱子里补充棉签,她便拿着一瓶酒精转过了身准备去找药品车。
转身的时候看见病室门口站了个人,便笑着问道:“林护士,能不能劳烦你帮我拿一包棉签来?”
哪知林璇只是到了白眼,站在门口盯着她看,“你自己没手么,不会自己找啊?”
顾双仪一怔,随即一阵难堪,她没想到林璇会是这种反应,至于原因,她当然知道是为了什么。
不能和她起冲突,顾双仪只好将气愤按捺在心底,准备自己去拿棉签,幸得病人家属见机行事,早就去门外的药品车那里拿了棉签过来。
借着给病人做针灸的机会顾双仪关上了门,门关上的瞬间,她抬眼幸灾乐祸的迎上了林璇凝满了不甘的双眼,心里暗笑她蠢,与其找她的茬,不如去祁承淮面前表现,这样她还会顾忌得更多些。
“这护士怎么态度那么不好……”顾双仪行针时听到家属低声嘀咕了一句,却默不作声当做没听到,偶尔应一声老人的胡言乱语。
等到治疗结束,顾双仪也没真的去找祁承淮,只是路过护士站看见林璇时心里一股邪火终于窜了出来,但她惯来都是个软弱的,只敢在背后打小报告,一个信息就将这事捅到了祁承淮那里去。
男朋友做什么使的,还不是为了出气的时候用的,如此一想,顾双仪立即就理直气壮起来,丝毫没有背后打人小报告的不安。
第四十章
顾双仪将病房里林璇袖手旁观的事告诉了祁承淮, 言辞不算激烈,却委屈告状的意味十足,隔着手机和空气都仿佛能让他看见她的不豫。
祁承淮知道了这件事后,第一反应是问恰好站在旁边弯着腰去扯被打印机卡住了的处方纸的容秉:“18床的责任护士是哪个?”
18床就是顾双仪刚刚给她做了针灸的老太,容秉闻言愣了愣,想了好一阵才想起来, “……18床是陈琪的吧?好像是宋护士,你问这个做什么, 护理记录有问题了?”
“没什么。”祁承淮摇了摇头,想到顾双仪在信息里说的话眼神就是一沉。
“……这样的行为落在任何病人及家属眼里都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容易使人误解, 她就是嫉妒我给我使绊子, 全都是你惹来的事。”后半句尚且不论,前半句倒是实话,如今医患之间本就猜忌重重, 林璇这样的行为如果再多几次,神内一定会被投诉到领导那里去。
到得那时全科都要吃挂落,这样一想, 祁承淮倒是宁愿顾双仪的后半句是真的,也止步于此。
这样就是私人恩怨,自有他解决的办法,总好过让病人捅到上级那里, 最后闹得人尽皆知,谁都要没脸。
只是祁承淮很快就发觉, 他把女人的嫉妒想得太浅显了,也低估了一个人决心要做某件事时的勇气。
眼看着要入伏,天气又比之前闷热了许多,办公室里的空调片刻不停的往外送着冷气,即便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也不停歇。
祁承淮抬头看看墙上的钟,又回过头关了住院医生工作站的页面,问钟凯:“容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