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就这么磨人,长大以后一定是个小魔头。”柯依达冷冷哼了一记,不得不调整一下姿势,避开小不点的魔爪,努力落了空,小小的婴儿扁了扁嘴,露出近乎委屈的表情来,忽闪一下苍冰色的眸子,撒娇似的往她怀里蹭了蹭。
柯依达显然不善应付这样的场面,正想抬头呼唤乳娘过来把小鬼抱走,却只手臂上一湿。
“啊——这该死的小鬼!”战场上喋血千里面不改色的修罗姬倒抽了一口冷气,旁人正诧异间,却见已有湿漉漉的液体顺着襁褓的一角滴下来,乳娘和侍女脸色连变几遍,忙不迭地从她手上把婴儿抱走。
柯依达望着自己淋了童子尿的军装,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一下子要照顾两个婴儿,还是真是难为你了啊……”
巴琳雅却是盈盈地笑起来。
“他喜欢你,公主殿下。”墨玉色的头发的美丽女子柔柔的道,“婴儿的眼睛最为纯净,也从不会说谎,他所乐意亲近的人,内心的深处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柔软。”
柯依达抬起眼睑来,望着眼前温婉娴雅的女子,复又缓缓的合上,修长的睫毛有着怎样的表情不为人知。
良久,微微叹了声:“你的话似乎太多了,夫人。”
巴琳雅·索罗的脸上掠过几丝尴尬的色彩,嘴角弯起一丝歉意的弧度,没有辩驳,只在她抽身走过身侧的时候,轻轻扯住她的衣袖。
柯依达止住脚步,略带愕然的表情回头,却见这温婉美丽的女人提起裙裾走上几步,伸出手来握住她冰凉的指尖,隐隐有些许暖意溢出:“即便时刻用刀枪不入的外表保护自己,也会难免错失美好的回忆,所以,必要的时候,请不要吝啬您的温柔,殿下。”
柯依达苍色的眼瞳微微一缩,仿佛夜空下深邃的海洋。
第63章chapter61伤情
夜里,雪开始下的大起来,柳絮般纷纷扬扬的从苍茫的天穹里飘下来,在殿阁的檐角积起皑皑的粹白来,想必第二天一早起来便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地,银装素裹的世界,将一个月来的血腥杀戮掩埋地干干净净。
只是柯依达不知道,一遍又一遍血腥的洗礼何时才会在人的心底真正淡去。
回来以后她泡在寝宫热气腾腾的浴池里,呆呆望着氤氲的雾气缓缓缭绕出苍白的美丽图案,心底竟是几分怆然。
所以,必要的时候,请不要吝啬你的温柔。
低头想起下午巴琳雅的话来,竟是自嘲的笑了一声,强者的温柔不能轻易显露人前,否则必会成为自己的掣肘,如她这般手上沾满鲜血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奢求温柔的幸福?
她勾了勾唇角,给出一个嘲讽的笑意。
“公主殿下?”外面传来赫尔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冥想。
“什么事?”
“卡诺·西泽尔大人求见。”
中规中矩的通报,她微微有些意外,想起连日来的古怪气氛,幽幽叹口气:“请他在客厅稍等。”
换过衣服来到客厅的时候,卡诺·西泽尔面前的茶水已经换过几道,淡金色头发肩头金狮昂首的年轻人微微抬起头,站起身来,湖蓝色的眸子落在她的身上,停顿了片刻,将手举止额前,行了一个军礼。
柯依达微微垂下眼睑来,没有说话,只是示意他坐下来。
“这么晚还过来,有事么?”
“明天就打算启程去桑科切尔迎驾?”
卡诺坐在对面,捧着白瓷茶杯,指腹在光滑的杯壁上来回摩挲,良久方才出声。从那次之后,与其说他们没有太多可以独处的时间和机会,毋宁说他们彼此都在刻意回避些什么,两人的相处突然变得客套而生疏。
“是。”柯依达抬起眼捡来,“就为了这个过来?”
“可以有我代行么?”
“为什么?”
“帝都的局面还是有你主持比较好,而且。”卡诺舐了一下唇,扫了她一眼,“你最近的脸色很不好。”
柯依达微怔了一下,嘴角不觉向上抬了抬:“不要紧,不过几天的路程而已,再说……”
她调整一下姿势,交叠起双腿来,稍显随意地窝在沙发里:“独断专行了这么久,不表现一下诚意的话,很快会有不好谣言滋生的。”
主持国政长达半年之久,手握王国一半以上的兵权,即便是贵为皇妹,亦难免给人留下攻击的口实。
皇帝的信任是她最大的屏障,亦是最微薄的筹码,如今的卡诺身处权力的中心,耳濡目染,稍稍一点即便了然。
于是只得道了句:“那么,一路上小心。”
柯依达紧抿的唇线不觉向上扬起来,微微侧了脸,下颔的线条舒缓柔和,揉进昏黄曼妙的灯光里,竟也显得妩媚动人。
卡诺微微怔了一下,低头踟蹰了许久,复又扯开嘴角:“在后悔么?”
“诶?”她不知所以的怔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双颊隐约便有些许燥热的感觉,匆忙地移开视线去。
一时便沉寂下来。
卡诺自嘲的叹声,低下头去,却听她淡淡的道了声:“这话换我来说才对,先代的公主们,可不止有一个情人。”
淡金色头发的儒雅青年愣了一下,释然地扬起唇线来:“看来,我要做好决斗的准备了。”
他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来身来绕过精致的茶几,居高临下地俯下身来,浅啄她的唇尖,试探性探入唇齿的罅隙
女子微滞了一下,睫毛微颤着垂下盖住眼睑,伸出手来勾住他的脖颈,一任他辗转深入,荼靡般地弥漫开男子温润的气息。
他张开臂膀来环住她纤弱的腰际,缓缓向后倒下去,陷在沙发柔软的坐垫里,绵密的吻,缱绻如歌,仿佛窗外的雪花簌簌落下,濡湿了眼角。
待到意识渐次回复,她的指尖抵住他的肩头,彼此的喘息都有了些许急促。
他支着肘低头凝视怀里的女子,慵懒的姿势,青丝凌乱的散开,因为刚刚泡过澡的缘故湿漉漉地泛着潮气,平添一股靡丽的气息,清晰倒映地在他湖色的眼瞳里。
“下午我去了巴琳雅公爵夫人那里。”沉默了许久,她蓦的幽幽道来。
“然后呢?”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发间,丝滑的质感如水。
“去看了小皇子,那个小家伙不给面子地赏了我一身的童子尿。”
“噗——”他忍不住的笑起来,毫不顾忌她的恼怒神情。
“还笑!”
“你还真是不擅长带小孩啊。”
“不要说的你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她愠怒的坐起来,并不多见的小脾气让他开足了眼界。
卡诺微微愣了一下,耸耸肩,伸手把她重新拉入怀里:“这么激动作什么,我本来就是门外汉啊……不过……”
若是自己的儿女,也许情况会变得很不一样吧?
年仅二十出头的卡诺·西泽尔难以想像自己若干年后成为人父的必然趋势,更无论眼前这个清冷倨傲的别扭女子,只是他们漫长坎坷的荆棘道路上,是否会允许这样童话般虚幻而平常的情节?
金发青年冰蓝色的眼瞳黯了黯,柯依达却从他的怀里挣出来,仿佛是洞悉了他的所想般的,低下头去。
“对不起……卡诺……”女子黯然的垂下眼睑来,齿贝咬着下唇,“现在……还不可以……”
卡诺叹息,摇了摇头拥抱她单薄的身体:“傻瓜,我可什么都没说。”
“不是在对你提要求,柯娃。”他的唇缱绻在她的额际,逡巡游走,淡淡的体温渗入她微凉的眼睑,“现在这样,便很好了。”
她略略怔了一下,便有微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淌下来,竟不知是悲是喜。
待到他赶在宫门落锁之前起身离开,一个人便在卧室的窗前对着满天飘扬的雪花怔怔坐了许久,细碎的雪霰沾了黑夜的灵气泛着幽蓝色的亮泽,斑斑驳驳擦亮了苍色的瞳仁。
桑科切尔要塞距离帝都不过四五天的路程,柯依达抵达要塞的第三天,皇帝所率领的大军便浩浩荡荡进驻要塞。
彼时已经是日暮时分,雪后初霁的天空被如火的暮霭染得姹紫嫣红,残阳如血照射在积雪皑皑的大地上,深深浅浅,描摹出瑰丽华美的图案。
“皇妃目前暂时禁足于梧桐宫,守旧门阀所掌握的暗部据点以及所有武装力量基本清除,所有叛乱分子已被监察厅收押,等候陛下的裁断。”
“做得很好,柯依达。”夜色渐次深浓,皇帝波伦萨·亚格兰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欣赏积雪掩映的苍寂天空,幽幽的回过头来,勾起一抹绚丽的唇角,“包括这一次北疆军的手笔,都没有让我失望。”
“形势所迫,下官不得不擅自做主,实在是惶恐。”柯依达微微低了头,垂下修长的睫毛来。
皇帝微微笑了一下:“其实不必亲自过来,最近你应该也很劳累。”
“这是我的分内之事。”柯依达抬起头来,匆匆打量一眼皇帝略微瘦削的脸颊与略带倦意的眉眼,垂下眼睑来,“陛下,似乎憔悴了很多。”
“不过旧疾复发而已。”皇帝轻笑,“已经大有好转,不必过于担心。”
“但是……”难以想象当日是怎样的凶险情状足以在日后这样漫长的岁月里镌下这般深刻的伤痕印迹,这一切本不是由他一个人来承受的,柯依达皱皱眉,终究没有说话。
“你这算是在担心我吗,柯依达?”皇帝欣赏她微变几变的脸色,突然饶有兴致勾起一抹淡笑来,被问及的对象微微一滞,索性抿紧唇不再说话。
隔了片刻,她抬起头来,微微叹口气,仿佛思虑已久一般,开口:“还有一件事情,我想还是先知会一声陛下比较好。”
皇帝在精致的高脚杯中斟起一杯红酒,苍冰色的眼睛微微眯起。
柯依达的目光如水,平缓的流淌在他的身上:“宫变当日,芙妮娅·阿格斯夫人受惊早产,诞下一名男婴之后便因为产后大量出血不治而亡。”
“哐当——”
精致的水晶杯掉在地上,支离成斑驳的碎片,琥珀色的液体汩汩流淌,缓缓的渗透到大红色的天鹅绒地毯里。
皇帝的手悬在空中,虚握了握,没有抬头,隔了许久只是默默道了句:“是么,我知道了。”
柯依达低头,地上酒杯的碎片把男人英俊的倒映切割地支离破碎。
她深深吸口气,微微颔首:“下官告退了。”
带上门走出,身后一片寂静无声。
霸者无圣域,权者舍私情。
有人生来便应端坐于霜天之上,即便处在人群之中,亦同样感到孤独。
柯依达站在建筑物前面的空地上,积雪粹白,与淡白的天光交融在一起,晚来风急,从辽远的苍穹袭来,把身后的披风猎猎扬起。
海因希里·索罗迎面走来,白色的披风在身后上下翻飞,在她的不远处停下,中规中矩的军礼,天光下的五官英挺如刀。
柯依达深深吸口气,还礼。
“下官听说了。”墨玉发色的青年上将淡淡勾起唇角的弧度,“陛下方才大病初愈,公主现在就说这些不觉得不太合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