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泷音才不会和林漪客气,他脸色稍一顿,笑容便应和成了这三月里的暖阳,“雍王殿下,林小姐刚从漠北来,您莫要和她一般见识。”
雍王一脸尴尬,挠挠头,也不知是抱拳好还是如何,顾左右而言他,“那不知道文二公子如何了?”
“雍王殿下不必担心,我已差了人送文二公子回家,想必文阁老会亲自迎接的。”
雍王闻言稍稍蹙眉,他自知两人私底下结怨已久,尤其文二气量并不太大,当年的状元之位被夙泷音夺去心里已经愤愤不平,后来几次三番在政见上意见相左,梁子越结越大。偏生夙泷音是文二嫡亲爷爷的忘年交,他不但动不得,还老被家里挤兑多跟夙泷音学学。
由此可见,别人家的孩子这种事儿,无论放在谁身上都是一桩尴尬不忿的事情。
雍王张了张嘴,本想说道两句,但是侧头又没有想出如何措辞,最紧要的旁边大大小小围了一圈人,他也实在不能在这种情形下去对夙泷音指指点点。
哎,私人的事情私人了结,雍王就此作罢,目光转回了林漪身上,“小姐应当是漠北那位林小姐吧?父皇已经在宫里等候,莫要再耽搁了。”
“林漪在此先谢过雍王殿下了。”林漪福身,有礼地垂下眼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改日林漪一定登门造访,再谢雍王殿下大恩大德。”
“不、不必了。”古时候的颜狗可没现代的颜狗奔放,这低头的四十五度角最是温柔和煦,杀伤力巨大,雍王说话打了膈愣,脸上马上就红的滴血,羞得像是被火着了脸。
夙泷音看在眼里,意味不明地挑挑眉,趁着林漪没有发觉,便扬声解围道,“林小姐,不如上车走吧?时间也不早了。”
林漪应声,尔后再次道别,便规矩地上了马车。
马车慢慢悠悠地又行了起来,林漪闭目养神,不想跟剧毒男说话。
偏偏夙泷音好像突然没了眼力劲儿,兴致勃勃地打开了话匣子,“方才雍王殿下这样英雄救美,林小姐难道没有些许动容?”
“……”
“咱们俩相识一场,可别怪我不提醒你,雍王至今还没有正妃,以你的身份,要是和雍王能共结连理,也能算是佳偶天成。”夙泷音说的津津有味,见林漪不回答,咂咂嘴,抿了口茶,还要继续,“林小姐……”
“你还要说什么?”林漪张开眼,不耐烦地瞟他。
他好整以暇地牵牵唇,笑意从容,“你们漠北城不是讲究快意恩仇嘛?我这是在给你提供机会。”
林漪那双翦水秋瞳深深看住他,少顷,她突然认真起来,盈盈的目光好似凝住了时光,仿若有夜星相伴,璀璨迷人。
“快意恩仇?夙泷音,如果我说,我对你才有那么点意思,你信吗?”
她说的温柔坦然,神情却又是说不清的严肃认真。
夙泷音看她不似作假,本来笑眯眯的模样也顿时收了起来,“我有妻子。”
“只是已经死了?”
林漪似笑非笑,慵懒地舒展了身体,明明两人的距离并不近,可是此时此刻,她媚/意/横/生,叫他觉得逼仄非常。
“你是认真的?”
“你猜……”
“这并不好笑。”
“那你便当我是认真的罢!”
“……”
夙泷音顿时一阵憋屈。
行驶缓慢的马车恰在此时停了,车夫吁得一声格外响亮。
车厢之内静得好似落根针都听得见,林漪的美,夙泷音的冷,就在刹那间交锋相对,孰是孰非,孰真孰假,谁都没有答案。
良久,林漪垂下了眸子,笑意几乎快要满溢,“看把你吓的,只不过逗逗你,就那么害怕吗?”
“这不好笑。”夙泷音再次强调,身体却比他的语气诚实多了,至少车厢里不再如此紧迫逼人。
“夙泷音,你心里有千千结,我自认不是那个解结的人。所以不必处处试探我,你有你立足的法子,我也有我生存的原则,不要再来触犯我的底线。”林漪微眯起那双眸子,似乎轻轻地摇了摇头,“我相信你做每一件事都有你的意义,如果我围着你团团转,迟早会输的一败涂地。我说过了,我没有那么傻,可能在你眼里我并不聪明,但是不代表你就是这里唯一的聪明人。”
“噢?”夙泷音抬手为自己斟茶,这个动作林漪很明白,这说明他心里有了决断。
这也同样说明,他根本不屑于自己的言论。
对于他人来说,喝茶可能是掩饰自己内心的方式,对于夙泷音而言,喝茶却只会是他膨胀自信的表彰。
“看不起我吗?”林漪微笑,她伸手沾了茶水,在桌上轻轻写下二字,夙泷音垂眸而望,眉目无波。
没有表情,才是最大的破绽。
就是这个时候,林漪确确实实抓住了夙泷音真正的弱点。
“你觉得你很了解我吗?”夙泷音抬眼看她,声音冷的快要结冰。
林漪但笑不语,而对付他的法子已经将将好的在心里成型。
他以为他的试探钻营是在为敌人铸造牢笼,那么,如果送他一局乾坤生死,又有何妨?
当她成为牢笼中的棋子,当他以为胜券在握,结果却被一颗棋子玩弄于鼓掌之间,也不知道到时候他的表情他的心到底会是如何纷乱如麻……
林漪忽而期待了起来,她挽起唇,笑颜如花,“我不太了解你,只是好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我想成为你的妻子,是不是就会和陆嫣一样下场?”
“……”气氛又从闲适回复到了紧张,他眉目无波,放下了茶盅,力道并不轻。
“我想我后悔了,与其共侍一主让他人得了好,不如就让我入了你的府邸,天天让你过的不开心,应该也是件开心的事情。情情/爱爱都太奢侈,咱们都不像是谈情说爱的人,不如我们就来赌一赌,看看我能在你府里活过多久吧?你看如何?”
她说罢转身下了马车,并不顾及夙泷音微缩的瞳孔。桌上的二字被他尽数抹去,风暴在他眼里汇聚。
等他跟着下车已经晚了,林漪落到了地上,径自把自己的信物交给了传讯的小太监,施施然跟在了后头。
她斜挑起眉头冲他微微笑,意义不明。
夙泷音攥紧了拳头,强行压下了心头的火气。
呵,看起来我是真的看轻你了,那么,可别让我失望啊。
☆、第一零六章 我以笼中局,赠君流年锦
林漪有漠北城做礼,得偿所愿请得了荣国国君的赐婚。
荣国的老皇帝已经六十出头,对着这么美貌的大姑娘也是有心无力,虽然更希望林漪能成为某个皇子的王妃,或者夙泷音成为驸马爷,但是俗话说的好,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两人内部消化倒也是一桩美事。
老皇帝虽然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但是象征性的还是要问问后来的夙泷音。
“爱卿,我欲指婚于你,你可愿意?”
虽是询问,但是这是当着林漪的面说的,夙泷音要是当真不识趣驳了老皇帝的面子,只怕于他的身份也是不好的。
夙泷音无波无澜的眼波扫过了林漪。林漪面色平静地与他对视,不在意地挑挑眉。
“微臣自是愿意的,多谢皇上恩典。”
如此,老皇帝大笔一挥,速速招了钦天监来敲定日子,时间定在两个月后。未免夜长梦多,皇帝差人布置得好似自己嫁女儿,漠北那边也请了人快马通知,只等着把林漪的父母带回京城。
而林漪因为成了附属地的领头人,被封了个不大不小的郡主之位。
无论如何,这诚意已经摆在那里,林漪笑眯眯地接了圣旨,便跟着夙泷音出殿。
夙泷音吃了个不大不小的闷亏,脑子里都盘算好了要怎么整治林漪。
等到了宫门外,两人就要分道扬镳,夙泷音做做样子下马车陪她等人来接。虽然都成了未婚夫妻,但是夙泷音显见着是不想与林漪多话的。
谁成想,林漪倒是自己挤了上来,腆着一张脸,语带天真,“未来的夫君,以后还请多多指教了。”
“呵,你倒是会赶鸭子上架。”夙泷音不阴不阳地讽她。
林漪尤不自知,她背着手,踢了踢落地的裙摆,坦然的不成样子,“哪里哪里,就我观读史书,便得了总结,但凡成大事者都是脸厚心黑,刚刚我那是厚着脸皮去求的婚,等我进了你府邸,就能让你看看我是怎么个黑心肝。夫君,到时候还望你指点一二,毕竟老谋深算我可比不过你!”
夙泷音气了个仰倒,决定不和这个疯女人掰扯。
他一敛袍角跨上了马车,杀气腾腾之下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个腹诽着呢。
林漪没来得及跟上,只能眼睁睁看他渐行渐远,便以手拢在嘴边,高声道,“夫君,你可别那么害羞啊,我们漠北人最讲究快意恩仇,你总那么扭捏也不是个事儿咧!”
“……”
人来人往的上京主街人声鼎沸,听她这样高声呼和,都忍不住把目光逡巡在美人与马车之间。
夙府的马车可是好多人都认识的,多看两眼之后,那股狂热劲儿几乎都快把马车给洞穿了。
马车里,夙泷音斟茶微抿,神色默然。
“主子,需不需要我去杀了她?”不知何时多出来的蒙面黑衣人恭敬地抱拳,眼神肃杀又冰冷。
“不必,我倒也想知道她卖的是什么关子。”
马车缓缓行驶,车厢内良久无话,夙泷音微微挑开了帘子一角,遥遥望去还能看见那片红衣。
啧,倒是真有些猜不透呢。
时值五月初六,正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林漪穿着凤冠霞帔坐在轿上,手里攒着一只苹果,红彤彤得鲜艳欲滴。
不自在地用手指刮擦着苹果皮,林漪无奈地觉得有些饿了,肚子咕噜噜地直响,好尴尬啊。
好不容易到了夙府门口,轿子稳稳落地。
预想中的欢声鼓舞没有到来,周围静悄悄的,要不是手里的红绸动了动,她都要以为是自己在唱独角戏了。
等到礼成,她从盖头下面只能看见夙泷音蹁跹的袍角,脚后跟一下又一下从袍子下面露出来,步子不疾不徐。
跨过门槛,夙泷音掀开了她的盖头,入目不是新房,而是祠堂。
林漪无语地看着龛上供着的牌位,意味不明地扫了眼夙泷音。
“敬一杯茶吧。”有丫鬟不知不觉到了门口,一盏清茶袅袅升烟。
他亲自在盅里斟了茶水,眼中满是晦涩,林漪接过微烫的茶盅,郑重地跪倒在牌位前。
牌位上写着陆嫣的名字,香炉里还供着香。
林漪恍然看了好一会儿,默然叹息,将茶水泼在地上,尔后放了杯子,磕了三个响头,“还请姐姐多多关照了,今天开始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她悠然的娓娓而道,丫鬟垂着眸子,莫名觉得有些发冷。
“好了,走吧。”
两人相顾无言,本身喜气洋洋的婚礼到了此时味道都变了。
林漪还能保持个好心情,夙泷音神色却越发沉重起来。等回了新房,也没有丝毫新婚的感觉,夙泷音随手丢了张玉牌给她,“府里任何事情凭着这个玉牌都能解决,我不会管你想要做什么,但希望你能本分些。”
“我省的,还请夫君放心。”
林漪笑眯眯地应承下来,眼睁睁地看着他跨出了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