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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闹!”杨皇后猛地一拍食案,将案上一只琉璃盏震得颤了颤,“你是嫌自己不够招眼,想叫言官参一本婚宦失类吗?那屠户家的女儿竟是狐狸精变的么?小小年纪便狐媚至此!”
  “阿娘——”司徒铮拖长了声音道,“你究竟是怕她狐媚我,还是怕我动姜家人坏了你们的大计?您和外祖若想让我俯首当你们的狗儿,那最好将狗儿喂喂饱,我敬您是我母后,特来知会您一声,姜二娘是我的,卫十一郎也是我的,你们不送来,我便自去取。”
  第70章
  大暑时节,腐草成萤,大雨时至,气候酷热湿闷难当。
  这日朝会之后,中书监卫昭卫大人走出昭阳殿,举目望了一眼天空,远处的云层越积越厚,头顶却是一片湛蓝。
  他收回目光,整了整头上的三梁进贤冠。
  “敢请卫大人留步。”
  卫昭停住脚步,回身一看,是侍中钟禅。
  他年届不惑,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生得肖似其父钟熹,只一双眼睛与他故去的母亲一模一样。卫昭愣怔片刻,回过神来向他温和一笑道:“钟侍中有何事?”那口吻更像是家中长辈,而非同僚之间。
  钟禅疾走几步赶上前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从袖中取出一只雕得栩栩如生的鲤鱼木匣,双手捧着呈给卫昭:“家父命仆带一封书信与卫大人。”
  卫昭有些诧异地接过来:“尊府无恙?”
  “承蒙大人垂问,家父近来甚是康健,闲来无事便挥毫作画、鼓琴读书。”钟禅拜谢道。
  卫昭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望着钟禅道:“钟大人年轻有为,尊府是有福之人。”
  “卫大人过誉。”钟禅再拜,意味深长地道,“重云如盖,大雨将至,敢请大人小心前路。”
  钟禅目送卫昭上了牛车。他方才因疾行出了一身汗,皂缘中衣贴在后背上十分难受。他将绛纱官服的衣带和衣领松开了些,从袖中取出绢帕掖了掖额头和鬓边的汗,然后顺着廊庑慢慢往自己的车驾走去。
  卫昭靠在车厢上闭目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打开鲤鱼匣,取出缣帛,缓缓展开,入眼便是钟熹那云舒霞卷的字迹。
  六月廿七日,熹白:彦伯无恙。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六十之年,倏忽已至。每念昔日秉烛同游,朗夜泛舟,怡然长笑,如在耳畔。奈何节同时异,物是人非,仆归田园,君羁尘网,未知拾瑶草之约,何日可践?行矣,自爱!熹白。
  卫昭将书信读了几遍,长叹一声,将缣帛按原样叠好收回匣中。
  ***
  钟荟和姜明霜在宫中住了二十来日,他们后来没再见过三皇子,倒是有一回跟着姜婕妤去韦贵人的嘉福殿作客时遇到了二皇子。
  二皇子待人一向亲切温和,与姊妹俩叙了几句家常,似乎对济源的风物和人情尤为感兴趣,姜大娘仿佛遇见了知音,绘声绘色地讲了许多乡土逸事与他听。
  姜婕妤心思何其玲珑,看在眼中,心下便已了然。
  韦贵人赏赐与两姊妹的见面礼也分出了厚薄来,除了两人都有的香囊、真珠钗和衣料之外,大娘子还独得了一对金花果如意簪。
  大娘子发觉自己比妹妹多得了一对簪子,百思不得其解,又十分过意不去,想将簪子分一支给妹妹,又怕伤了她的面子。
  钟荟当然知道那两支簪子意味着什么,看着无知无觉一脸天真懵懂的大娘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以他们姊妹的出身,做皇子正妃是不够格的,姜明霜才八岁,莫说情窦未开,恐怕连做梦都没想过男女之事,然而她一生的归宿却已定下了。韦贵人和姜婕妤彼此心照不宣,二皇子想来也是心知肚明,唯有大娘子蒙在鼓里,没人问她愿意不愿意。
  钟荟前世的阿娘是天子盖了印的京都第一妒妇,街头巷尾都传钟侍中府上连只母蚊子都飞不进,钟大人只得一子一女,女儿还夭折了,夫妇俩只守着钟蔚这根独苗过日子。旁人都笑她阿耶惧内,她却知道耶娘鹣鲽情深,不全是因她阿娘勇悍非常。
  小时候她以为天下的夫妇都是像她阿耶阿娘这般,长大一些才知道她阿耶这样的男子竟是稀世罕有,放眼相熟的几户人家,也就只有她阿翁和阿耶两个。钟夫人在女儿刚出世时就放出话来,女儿将来择婿首要的一条就是不能纳妾,不止如此,连房里人都不能有。卫夫人不想要她做儿媳妇,却想要钟蔚给她做女婿,想来也有这方面的缘故。
  钟荟几次想把韦贵人和二皇子的打算告诉大娘子,话到嘴边每每作罢,纵使大娘子百般不愿,此事也无可转圜的余地,且让她再过几年无忧无虑的日子吧。
  ***
  不过离开二旬,钟荟的小院子已经换了模样,婢女们都换上了湖绿的轻纱衣裳。
  原先盛放的荼靡已经无影无踪,墙角的木槿和蔷薇开得正热闹,廊前大缸里已经开出了莲花,还是大娘子离开前埋的藕芽。
  阿花这回长进了些,见了钟荟没扑上前来,萎蔫地窝在自己的地盘上,大约是叫酷暑消磨了斗志,x嬷嬷好心用竹竿和茅草替它搭了个遮风挡雨又蔽日的凉棚。
  一成不变的大约只有鹩哥儿二花了,钟荟离去前特地嘱咐了阿杏,切莫放松了对它的□□,阿杏很是尽忠职守,每日抱着胶牙饧罐儿训鸟,结果鸟没训成,自己又胖了一圈,二花见了主人张口第一句话仍是“卫十一郎举世无双”。
  钟荟回屋盥洗了一番,与大娘子坐在廊下乘凉,顺便叫来阿枣和阿杏,问了问府中的大事小情。
  这段时日府中太平无事,能称得上新文的大约就是蒲桃有孕了。
  这也不是什么奇事,姜大郎自从将蒲桃收房之后,一月中泰半时日都宿在府中。按理说父亲房里人的事不该传到她耳朵里,不过蒲桃是从她院里出去的,阿枣自觉有必要将细节知会二娘子。
  “啊呀,听说为了这事儿,郎君和夫人结结实实闹了一场。”阿枣声情并茂地道,“那日针线上的冯嬷嬷打如意院墙根下过,先听见一阵‘哐啷哐啷’摔盆打碗的声响,接着就听郎君怒道:‘合着我抬个姨娘都要看你脸色!’夫人也不怯场,高声回嘴道:‘你抬别人我管不着,抬她就是不行!姜阿豚,你看我性子面好欺负是不是!一个两个都来踩我脸!’”
  “后来呢?”大娘子听得聚精会神。
  “只听‘噗噗’两声棍子打在肉上的响儿,接着便有人‘嘤嘤嘤’哭起来,那人细声细气,一行哭一行唧唧哝哝地说,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立时传出好大一声脆响,‘啪——’,就跟拍裂了个大菜瓜似的,夫人‘哇’一声嚎起来:‘好你个屠夫,竟为了个......那什么打我!’”
  大娘子怎么也想象不出来那个风流倜傥花枝招展的美人阿耶会打人,更想象不出那作派优雅的继母像个村妇一样同夫婿闹,呆愣了半晌,张了张嘴,实在不知该如何置评了。
  钟荟却掩着嘴笑起来,点了点阿枣的脑袋道,转头对大姊道:“你听他们胡乱嚼舌根,冯嬷嬷那张嘴最是没边没沿,上回编派我打残乳母的就是她。”
  曾氏虽然并未撒泼,也未捱打,但也叫这事呕得够呛。
  姜大郎确是动了抬姨娘的心思,不过没敢找曾氏去说,先去找姜老太太院里的三老太太吹了吹风,托她与老母说项,姜老太太叫他气个半死,一口回绝:“自个儿怕做丑人倒将老娘推出去打头阵,我生块猪肉都强过这白眼狼!且不说能不能全须全尾地生出来,那么个阿娘能生出什么好的来!你去同他讲,咱们姜家孩子多得是,不缺她肚里这个。”
  于是蒲桃抬姨娘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
  太平无事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寒来暑往,转眼间已到了十月初。
  姜婕妤已经坐稳了胎,大大方方地挺着肚子在闲凝殿中待产。姜老太太又领着几个小娘子入宫看望了她一回,送了她厚厚一沓平安符。
  姜婕妤哭笑不得地数着:“永宁寺、建中寺、白云观、瑶光寺、清风观、景乐寺、愿会寺......阿娘您还愿时可有得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