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后什么?
——究竟今后什么?
锦绣母亲身子抖起来。像风中的残叶,虚虚飘飘,十分狼狈。
而就在这一刻,她女儿锦绣却是笑了。冷冷地一挑眉。抿着嘴儿,掸掸衣袖,坐下,什么也不说。
“你打啊?你为什么不打?你下不去手?嗯?萧爱颐,你是不是下不去手?——”
甚至,狷介而猖狂地,竟直呼起她母亲的名讳来。
那个被称呼为萧爱颐的女人,也就是堂堂的国公夫人,一瞬之间,豁朗一下,软坐在椅榻,脸白了,四肢也僵了。身子越抖越厉害。他相公像是看不下去,赶忙来搀她:“——霏霏!”意思是这是你母亲,他把脚猛烈地一跺。整个身子也像在抖。
是的,这就是他们的家庭。
锦绣的家庭。
锦绣慢慢地转过脸去,眼里写满迷茫,写满失魂落魄。
画屏暖阁的最最正中,那儿放了一面西洋的穿衣镜子。镜子上,搭着一条白色线毯,一排排同样的白色穗子直垂下来,微风中轻轻曳着。很是古里古怪的摆设,竟是与这个时下很大很大的不同。她望着镜子中的那三个人——她,母亲,父亲,并一枝腊梅,它的枯枝像从月洞门横伸出来。插在瓶中,倒映在镜里。而这样的摆设,这样的影子,再一次与童年时光所定格的那记忆画面重叠起来,并且,有很多很多次了——
“我要走!你们谁也别想拦不住我!包括霏霏!”
“你好狠心!萧爱颐!没想到你人这么狠啊!”
“……”
锦绣忽然感到有些疲惫。
这古里古怪的家邸,甚至,就连她自己,也怀疑是这古里古怪男女所结合产下的一个怪胎?
是个怪胎。
锦绣从一出生,就有人传言,她是个疯子,小疯子。
“……你们让我嫁他?”
这一次,却是真正的落寞疲惫与哀伤。锦绣抿抿嘴角,神色傲娇地,一笑:“是啊!应该很不错的姻缘,就像母亲,还有你,父亲——”她把眼睛一点一点转过,从母亲陈国公夫人的脸上,又转到她父亲陈国公脸上,来来回回,转了有两三次:“天天吵,天天嚷,吵得都不累吗?父亲——”她又说,这次目光却不从父亲脸上移动开来:“你都不累吗?她根本就不爱你,一点也不喜欢你,你每天过得那么窝囊和提心吊胆,您都不累吗?还有你,母亲——”说着,又朝向陈国公夫人脸上:“你也是不觉得累得慌吗?——这样的勉勉强强一起生活这么些年,你觉得你很幸福,嗯?”
陈国公夫人一下就不说话了。
手中的那个鸡毛掸子,一直指向锦绣,却还是迟迟没有落下。空张着嘴,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和你不同!”憋了半天,也就这么几个字眼。
锦绣反问:“哪里不同?”
啊?哪里不同?并在心里又加上一句。
后来,那个向来身体健壮的陈国公夫人据说病倒了数日。知道的,都说是为着女儿的亲事。她女儿锦绣和王翰的亲事。不知道的,都说这老妖妇又不知为什么事情在耍幺蛾子抽风。因为这老妖妇时常如此。
锦绣后来被王翰抱上了一匹马背。
那是个艳阳高照、金秋天气爽朗清和无比的十月小阳春。
锦绣将自己的母亲气倒下了,气得一病不起。王翰后来找到了她。“走!”他说,“去跟我一个地方溜达溜达去!”
他依旧是爽爽朗朗的笑。即使,知道锦绣并不答允他的求婚,依然是叉着腰杆,挺着背粱骨,笑声爽朗而豪迈。披风在他身后猎猎飞舞。锦绣被一双宽厚的大掌提抽上了马背。两个人各乘一骑。终于,在枫林秋叶的梧桐猎场,两个人停下来。王翰才问:“霏霏!你是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是谁?告诉我,本少将帮你参谋参谋?看配不配得上你?”
锦绣诧异之极。居然,还笑得出来?说这样的话时,远眺着火红的秋叶枫林,一脸的王者之气。
原来,他不是一个死缠烂打的人。为了对方的幸福,他可以隐忍,可以牺牲,更可以退让。
锦绣后来也才明白,这个男人,还真的真的不适合她。
“姓袁的,武安侯的一个世子……”
她随口胡诌一句,也就是她的第一嫁男人。死于洞房花烛,猛药过多而死。
“哦?是他?”
王翰没有再吭声了。眉头微微蹙起。蹙得很深,很落寞,也很挫败。
锦绣知道,她对不起他。王翰,他适合找一个更更适合他的女人,至少,比她好的女人。
比她好……
至少比她锦绣好……
时光拉回了现实。
锦绣打量着这个荏苒多年未见的糙汉子。
时光在他脸上像没有添岁数似的。目光还是那样淳厚柔和。当然,是对着她锦绣。
锦绣叹了口气。“王将军,你就把我当成一个屁吧——”意思是,这么多年了,你干脆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呗?何苦这样夹着委屈自己,憋得难受。
王翰当时正帮她捡起掉在地上的那束腊梅花。他把那梅花正要交给到锦绣手里。忽然,又往地上一扔。“呵呵,脏了,好像。”他笑,拍手。他的这意思大抵是,这花脏都脏了,要不要重新去摘一束试试啊?你锦绣才不是我王翰夹着不放的一个屁,而是白月光,是朱砂痣,是心头肉。你和那姓卢的,不是可以和离吗?
对!只要你和他一和离,我王翰,随时对你敞开宽厚的怀抱!
如果你锦绣过得……并不幸福的话。
※
那几天的锦绣,别提心境有多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