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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历史 > 乱世宏图 > 第74章
  几点红星陆续在他手臂、肋下和大腿边缘溅起,却都不足以令他立即倒下。几个月前在虎翼军中的磨砺,虽然凶险,却让他学会了许多保命的招术。每每在最危险时刻,都可以让身体本能地避开要害,不断用轻伤和皮外伤,来换取生存时间。
  斥候郭仁的情况比他好得多,但也是险象环生。一把大铁锏在长枪短刃之间挥来舞去,金铁交鸣声和怒吼声不绝于耳。
  忽然,被夹在二人之间的韩晶,嘴里发出了一声闷哼。紧跟着,有股湿漉漉的东西,就溅上了宁子明的手背。挥动铁鞭,他使了一记夜战八方,将递到自己近前的兵器尽数磕开。仓惶扭头,恰看见韩晶的一条胳膊已经染满了红,身体在几把直剑下来回踉跄。
  “坚持住!”斥候郭仁反应更快,嘴里发出一声大喝,合身扑向韩晶。他用铁锏将一名冲上前的契丹女子砸了个稀烂,用肩膀挡住了另外一把砍向韩晶的直剑。有支长枪却毒蛇般咬在了他后背上,深入盈尺。
  “你奶奶的!”斥候郭仁大喝,回首抛出铁鞭,砸烂偷袭者的鼻梁骨。更多的兵器找上了他,将他的后背砍得血光乱溅。
  “郭大哥!!”宁子明痛彻心扉,仿佛那些刀剑全都砍在了自己身上。不管又逼到近前的敌人,他掉头扑向郭仁和韩晶,双手舞动钢鞭,四下乱砸。
  “叮!”“叮!”“噗!”“喀嚓!”粗重的钢鞭,被身体还在继续发育,却已经有八尺余高的他握在手里,挥出一股股狂风。两把直剑被砸飞,一名契丹武士被砸中胸口,吐血而亡。还有一名契丹武士不愿与必死之人拼命,转身逃窜,被他一鞭扫在了大腿上,身体横着飞出四尺多远,白花花的断骨直接戳进了土里,血流成河。
  众契丹劫掠者被彻底激怒,放弃受伤的韩晶和已经死去的郭仁,全部涌向了宁子明周围。河滩上,冯姓通译已经发现了柴荣等人的身影,跳着脚拼命发出警讯,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关注。劫掠者们都杀红了眼睛,不将包围圈中的少年砍成肉酱誓不罢休。
  一名身材矮小的劫掠者挥刀下剁,力劈华山。宁子明猛地前冲了一步,钢鞭上挑,合身撞上了他的胸口。双方份量过于悬殊,劫掠者的钢刀被磕飞,人也被撞得大步后退。宁子明将自己的肩膀贴在对方的胸口处,紧追不放,同时将钢鞭向身背后猛扫。
  “叮!”一杆志在必得的长矛被钢鞭磕歪,两把直剑跟不上目标的移动速度,全部走空。另外一杆长矛从侧面刺来,宁子明单手抱住紧贴着那个武士的腰,猛地转身。使长矛的契丹人变招不及,眼睁睁地看着手里的兵器刺中了自家袍泽的后背,从身体另外一侧冒出耀眼的红。
  没等他想起来从同伴的尸体上拔出长矛,宁子明已经大吼着冲了上去。一鞭砸烂了他的脑袋,又一鞭砸向临近的寇仇。受到威胁的契丹武士倒退躲避,却被山坡上的荆棘绊得踉踉跄跄。宁子明再度举起钢鞭,狠狠砸下,“噗!”地一声,将此人双腿之间砸得挑花四溅。
  他不敢远离韩晶,掉头杀回。两名契丹武士狞笑着迎上,相互配合发起攻击。宁子明举鞭格挡,苦苦支撑。第三名契丹武士看到便宜,猛地蹲下身子,长矛左右横拨。
  这一招不可谓不毒辣,宁子明上下无法兼顾,被绊得彻底失去了平衡,踉跄着跪在了地上。所有还活着的契丹人大喊大叫,举起兵器纷纷下剁。宁子明拧身仰面格挡,却已经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数道寒光朝自己直劈而下——
  “噗!”“噗!”“噗!”红光满天,志在必得的契丹劫掠者们,纷纷栽倒。一波羽箭在千钧一发之际找上了他们,紧跟着,便是二十只碗口大的马蹄。
  柴荣、赵匡胤,还有郭家三名死士,丢下角弓,顺手抡起各自的兵器。借着战马冲刺的惯性,从宁子明身体两侧呼啸而过。只一个照面儿,就将契丹劫掠者给冲得溃不成军。随即又果断将马头拉回,追赶着其余的契丹劫掠者,不死不休。
  “沙滩上那个留给我!”宁子明一个鱼跃从地上跳起,拎着钢鞭冲下山坡。身体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十多处,鲜血淅淅沥沥,沿着脚印淌成了两条直线。他却顾不上管那些血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也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用双眼紧紧盯住沙滩上,正在试图跳上战马逃走的通译,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
  “让我来!”赵匡胤听见了他的怒吼,愕然回头。随即,便知道了他到底想干什么。毫不犹豫放弃了对其余契丹人的追杀,催动坐骑直接冲向了河畔。
  总计还剩下一百多步的距离,对于顺坡冲下的战马来说,所需时间只是短短三个弹指。为虎作伥的通译还没来得及加速,已经被他从侧面切断了去路。包铜大棍兜头就是一棒,将通译胯下的坐骑直接给砸趴在了地上。(注2)
  “饶命!”冯姓通译一个翻滚,跳下坐骑,抢在最后关头,避免了被牲畜压断双腿的下场。紧跟着,双膝跪地,以手护头,“赵大官人饶命!小的是被逼无奈,小的刚才根本没认出是您来!”
  每一句,都字正腔圆,竟是如假包换的汴梁口音。
  “你——?”赵匡胤怎么也想不到在燕山之间,居然还能遇到熟人!原本已经再度高高举起包铜大棍,顿时停在了半空中,再也无法砸得下去!棍影下的通译迅速一个后滚翻,逃出数步,随即第二次双膝跪倒,抱着脑袋继续大喊,“熟人,熟人,赵大哥棍下留情。我父与令尊相交多年,咱们两家乃是世交!”
  赵匡胤闻听,手中的大棍更是无法砸得下去。正准备让此人抬起头来,给自己辨认清楚。宁子明已经咆哮着冲到,手中钢鞭高高举起,“无耻狗贼,赔我兄弟性命!”
  “饶命,郑王殿下饶命!”那冯通译人品虽然不堪,手脚却极其灵活。没等宁子明的钢鞭击落,便一头扎到了赵匡胤身侧。双双抱住赵匡胤的一条大腿,长声哀嚎:“微臣,微臣先前,真的没认出是您来啊!赵大哥,您赶紧替兄弟我求个情。殿下,微臣冯吉,曾经陪着殿下出使过辽军大营,曾经同生共死啊!微臣,微臣先前以为你们是前来复仇的死士,才,才不得不给契丹人出主意。微臣,微臣对殿下,对大晋,一直忠心耿耿,忠心耿耿……”
  一边哭喊,他一边用眼睛偷偷朝宁子明处观望。以便后者继续追过来时,自己好绕着战马逃命。谁料,才哭喊了几嗓子,他就发现了情况的异常。声音不知不觉间就低了下去,到最后几乎弱不可闻。
  高举着钢鞭肯定是郑王殿下,郑州刺史石延宝,曾经做过秘书省校书郎的冯吉,毫不怀疑自己的目光。然而,他却未曾对方脸上,看出任何他乡遇到故知的欣喜。只看到此人像被雷劈了一般站在了原地,钢鞭高举,双目圆睁,身上的鲜血淅沥淅沥,淅淅沥沥,顺着衣角淌个不停!
  注1:耶律家族刚刚立国时,实力并不强大。刘仁恭父子仅凭着幽州一地,就能多次打得耶律阿保机大败而回。遇到李存勖时,耶律阿保机更是只有逃命的份。然而阿保机却非常果断地启用了大批汉族读书人,并给与对方完全和契丹贵胄平等的地位。使得契丹国实力与日俱增,在李存勖死后不久,就超越了一众忙着自相残杀的中原诸侯。
  注2:战马短途冲刺,百米只需要五到六秒。
  第三章 父子(一)
  郑王殿下……
  冯吉……出使辽军大营……同生共死……
  刹那间,大段大段的往事宛若潮水,一并冲入了宁子明的脑海。
  他想起眼前这个猥亵的通译是谁了,秘书省校书郎冯吉,冯唯一。燕国公、中书令兼同平章政事冯道的次子,当年陪同石延熙、石延宝两兄弟去契丹军营负荆请罪的众多文臣之一。
  杜重威临阵投敌后,力主放弃抵抗向契丹投降的大臣,便以其父冯道为首。为了取信于契丹人,他还特地建议晋国,将仅有的两位皇子一并派了出去。临行前,石重贵心中难舍父子之情,分别将兄弟俩由齐州刺史、郑州刺史,加爵为齐王和郑王!
  随后,便是冯道因为先前曾经出使过一次契丹,与辽国文武相交甚厚,父子二人皆成了座上宾。而石延宝和他的哥哥石延煦,却成了阶下囚。直到大晋灭国,兄弟二人在被押着北行的途中惨遭毒手!
  很多画面已经在宁子明脑海里不止一次出现过,却从来没像今天这般清晰。很多画面则是第一次出现,恰恰填补了记忆中原来的大段空白。“我是石延宝,我真的是二皇子石延宝!”他身体摇摇晃晃,奋力将铁鞭戳进沙滩中,他才勉强支撑着自己不会软倒。
  失去的记忆已经回来了一大半儿,他的皇子身份似乎已经证据确凿。然而,另外一小半儿还没找到的记忆,却始终让他感觉,自己刚刚回想起来的画面并不真实。石延煦和石延宝两兄弟的命运虽然悲惨,却始终属于外人,自己不过是个看客,恰巧从旁边经过,目睹了整个过程而已。
  两种完全不同的结论,在他脑海里恶战。一方已经彻底占据了上风,而另外一方,却如同个顽固的死士般,坚决不肯投降。
  “我就是石延宝,那些画面都是我的亲身经历,冯吉的出现,也再度证明了这个事实!”
  “不是,我不是石延宝。那些都是他们说得次数太多,给我留下了太深刻的记忆而已。我应该是另外一个人,大晋的国恨与我无关,石氏兄弟的家仇,也与我半点儿干系都没有!”
  “我是……”
  “我不是……”
  “我已经想起来了……”
  “那段空缺,那段空缺是什么?为什么所有记忆都是从出使契丹军营前后,为什么幼年时的生活,还有皇宫里的日子,包括父亲和兄长的面容,我依旧毫无印象?”
  ……
  “三弟,三弟?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唬我!”赵匡胤的声音忽然从耳畔传来,隐隐带着几分焦灼。
  宁子明的眼神迅速由溃散开始凝聚,愕然抬起头,结结巴巴地回应,“没,没事儿。我,我不是跟你和大哥两个说过么,我后脑勺曾经被人打了个洞,从昏迷中醒来之后,就忘记了许多事情!”
  “噢!”赵匡胤点点头,做恍然大悟状。在三人第一次并肩战斗过后,宁子明的确主动跟自己说过,他不叫郑子明,而是宁子明,还有可能是石延宝。只不过记忆丢失了大半儿,自己也不敢确定!所以才迫切需要辽东一行,找回自己的真实身份。
  “是,是术律太后派人干的!”唯恐二皇子殿下不肯放过自己,冯吉又抢着汇报,“家父,家父和在下原本已经说动了皇,说动了辽酋,善待你们父子和被俘的文武百官,以期,以期能让中原百姓感恩怀德。谁料,谁料术律那老妪婆却认为不能让中原人再有念想,背着皇,背着辽酋对你们两兄弟痛下杀手!”
  “你们父子的面子倒是值钱?”赵匡胤听得心中犯堵,抬腿挣脱了冯吉了拉扯,策马返回山坡,“老三,你自己看着办……我先去看看京娘她怎么样了?刚才只有郭怒留下来照顾她,我得赶紧过去看看!”
  “二哥您请便!”宁子明知道赵匡胤是给自己创造单独处理冯吉的机会,拱了拱手,低声道。
  “赵大哥,赵大哥,你别走,别走啊!我,我还,我还有要紧事情跟你说呢!我……”冯吉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风险,挥舞着胳膊快步追向赵匡胤。还没等他靠近战马屁股,赵匡胤已经干脆利落地抖了下缰绳,策动坐骑,疾驰而去。
  “我,我……,郑王殿下饶命!微臣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冯吉接连抓了两下,却连马尾巴毛都没揪到一根儿。愣了愣,果断掉头逃窜。
  “站住,你这不知廉耻的狗贼!”宁子明原本还有些迷糊,听到他的求饶声,立刻恍然大悟。从地上拔出钢鞭,紧追不舍。
  “饶命!微臣刚才以为你们是强盗,黑吃黑!隔着那么远,微臣看不清楚,只能先帮熟悉的人!饶命啊,殿下。微臣怀里有令尊的诏书。微臣为了将诏书带回中原,才不得不卧薪尝胆,与契丹人虚与委蛇!是大晋皇上的给中原军民的诏书!真的是大晋皇上的诏书!”
  冯吉一边逃窜躲闪,一边大声求告。身子虽然单弱,保命的本事却堪称一流。每每都在即将被钢鞭击中的刹那变换方向,每每都在即将被打得筋断骨折之前,说出关键的字眼,扰乱追杀者的心神。
  “站住,你说的是什么诏书?诏书在哪?你什么时候见过我的父亲?”宁子明连续两三次未能打中目标,心中杀意已经被泄掉了许多。猛然听见冯吉说有诏书在身,踉跄着收住脚步,手举钢鞭厉声追问。
  “在,就在微臣怀里。微臣是忠臣,忠臣,苏武一样的忠臣!”冯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弯着腰,用手在他自己怀里反复摸索。半晌之后,终于从衣服里的隐藏口袋中,掏出一个软鹿皮做的书囊。双手捧过头顶,小心翼翼地朝宁子明走了回来。
  “你如果敢骗我,我定然将你挫骨扬灰!”宁子明恶狠狠地威胁了一句,心中终究无法放下自己可能的父亲,劈手抢过书囊,解开上面的皮索,从里边取出一块写满了字迹的白绸,迅速阅读。
  “亡国之君石重贵,遥寄汉帝阙下。吾被囚塞外,忽闻兄举义兵,长驱入汴,斩契丹名将,复华夏城池,心中大慰。特焚香祭天,以为君贺。然吾虽德薄失社稷,子侄亦尽亡于北狩之途。于契丹胡虏,却仍可为傀儡木梗。此固非吾所愿,唯恐届时身不由己,遂拟此书,以做传位之凭……”
  开头聊聊几语,便说清楚了他心中的想法。知道刘知远已经打败了契丹人,夺下了汴梁,感觉非常欣慰,并且特地向对方表示祝贺。
  随即,又迅速将话头转向正题。自己是亡国之君,继承人也都死于非命。但契丹人却依旧会拿自己当作招牌和幌子,随时向南发起进攻。所以,干脆就拿这封信作为传位诏书,将中原的皇位,主动传给汉王刘知远。以免届时被契丹人逼到头上来,自己鼓不起勇气拒绝。
  至于刘知远的感受,信中也主动表明,“兄为盖世英杰,当不需此。”但是,有这样一份诏书在,就等于彻底断绝了了契丹人的念想。而刘知远只要找机会将诏书公布于众,中原各地那些趁机响应契丹的卑鄙之徒,也必将彻底失去借口。
  接下来,便开始总结与契丹作战失败的教训。用人不当,赏罚不明,国力不济,行事仓促等。最后,则念念不忘告诫刘知远,要先学唐太宗那样忍辱负重,拿出足够的时间来积蓄国力。然后等待机会,一举杀入草原,将契丹人犁庭扫穴,将燕云十六州重新纳入汉家版图。
  从始至终,没有一句祈求刘知远将自己赎回之语,也没对中原皇位,再做任何念想。
  “他,他倒真如传说中一样!”死死握着帛书,宁子明心中喟然长叹。
  因为记忆依旧残缺不全的缘故,他根本想不起来自家名义上的父亲石重贵,到底长得什么模样。当然,心里头也不可能有太浓的父子亲情。然而,从曾经听闻过的故事,和自己刚刚看到的书信中,他却无法不推断出,这位亡国之君,是个十足十的硬骨头!
  “皇上,皇上当时以为殿下已经,已经,已经不幸遇难。所以,所以,所以才顺水推舟,将皇位传给了刘知远!”见“郑王殿下”握在帛书上的手指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青白色,通译冯吉悄悄倒退了两步,先做好了随时逃开的准备,然后小心翼翼地解释。
  谁料,“郑王殿下”却对皇位毫无兴趣。将是用眼睛在他身上快速扫了一下他,随即犹豫着问道:“他,他现在还好吗?你,你是什么时候见到的他?契丹人,契丹人有没有太苛待他?”
  “那倒是没有!”冯吉摇摇头,斟酌着回应,“殿下只管安心,契丹人还打算在下次进攻中原时,拿他,拿皇上当幌子呢!所以不会太苛待与皇上。他们给了皇上一个村子做封地,方圆大概有五十里上下。昔日的随行太监,也都留给了皇,皇上。微臣,微臣大概是五个月前,也被软禁在那个村子里头。但,但后来契丹,契丹土酋听了韩延徽的话,觉得将臣等光关着消耗粮食太可惜,就干脆把臣等分到了各部落里头,充任通译和教书先生!”
  宁子明闻听,心中立刻舒服了许多。皱了皱眉头,又试探着问道:“那,那个村子是在辽阳附近么?叫什么村?守备情况如何?你可知道去那里的路径?”
  “不是辽阳,是大定府,就是原来的营州附近。那个村子被辽人叫做晋王寨,周围……”冯吉想都没想,顺口回应。话说道一半儿,忽然大惊失色,跳起来,惨白着脸劝阻:“殿下是要去救皇上么?殿下,您可千万不能莽撞啊!那地方深入辽东五百余里,临近全是契丹人的部落。您如果去了,肯定一辈子都再也出不来!”(注)
  注1:晋王村,现在叫晋王城,2013,考古学家在该地挖掘出了石重贵及其家人的墓葬。
  第三章 父子(二)
  “成不成总得先看上一眼!你不用管了,画张地图给我就行!”宁子明全然不理会冯吉的“耿耿忠心”,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
  “殿下,微臣,微臣打小就不通丹青。还,还是有名的路痴!离开,离开汴梁只要超过五里远就会找不到家。您,您这不是,您这不是问道于盲么?”冯吉闻听,脸上的表情愈发着急,一双手像风车般在胸前来回摆动。
  给二皇子画舆图,那不是找死么?万一他们做事莽撞,被契丹人给抓住,将舆图从身上搜出来,自己怎么可能还有机会逃回中原?再说了,自己先前之所以敢帮那亡国之君带诏书,是因为自己早就取得了契丹人的信任,并且此事一旦做成,足以让自己名利双收。而帮助这已经亡国多时的郑王殿下,能有什么好处?消息传回中原去,谁会感冯家的恩?大汉新君刘承佑最多表面上夸赞几句,暗地里,恨自己肯定恨得牙根儿都痒痒。
  正搜肠刮肚地拼凑着拒绝的借口,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怒喝,“你冯唯一不是书画双绝么,怎么居然连张舆图都弄不好?莫非你还想着去契丹人那里出卖我们?子明,跟这种阴险之徒费什么口舌?直接一鞭敲碎脑袋灭口就是!”
  “是,大哥!”宁子明心领神会,抡起钢鞭作势欲砸。
  “饶命——!”冯吉吓得魂飞天外,一个箭步窜出半丈远,双手抱着脑袋高喊:“殿下,你别听他挑拨离间。微臣,微臣那两笔丹青,连涂鸦都算不上?又怎么可能是书画双绝?!”
  “是么,冯唯一,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原本策马赶过来准备帮助结拜老兄弟敷药的柴荣策马冯吉的挡住去路,冷笑着提醒。
  “你?”冯吉迅速抬头,然后奋力用双手来回揉两个眼睛。“你是柴,你郭,郭公子。郭大将军的螟蛉义子国荣!你,你怎么也在这里?”
  “你终于认出我了?那更是留你不得!子明,还不赶快跟我一道杀人灭口?”柴荣的脸说翻就翻,从鞘里拔出尚未擦干血迹的短刀,缓缓向压向冯吉。
  “饶命——!”冯吉吓得大声尖叫,撒腿就逃。可人的两条腿儿,怎么可能跑得过战马?几乎就在转眼之间,便被柴荣用坐骑给圈了回来。然后用刀尖儿指着,一步步将其朝宁子明的钢鞭下逼。
  “郭大官人饶命!”冯吉走投无路,噗通一声跪在河滩上,哭喊求告。“我可以用冯家祖先的在天之灵起誓,绝不会向辽国的官府告发你们,也绝不跟任何人透漏你们的消息。如果……”
  “发誓若是管用的话,人间又怎么有如许丑恶?”柴荣刀尖斜指,面色如霜,“你这厮给契丹人当狗当惯了,刚刚还害死了我的家将。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又如何能信?!子明,杀了他,杀了他后咱们赶紧离开这儿!”
  “冤枉!冤枉!我,我给晋皇带过诏书,我刚给晋皇带过诏书!殿下刚刚看到过,刚刚看到过”冯吉岂肯闭目等死?高举着双手,大声喊冤。“我连晋皇,晋皇都没出卖,又怎么会出卖你们?殿下,殿下,您出来说句话,您可不能冤枉微臣啊!”
  诏书刚刚才被自己收起来,宁子明怎么翻脸就不认账?然而,知道柴荣的举动必有深意,他也不敢表现出丝毫心软,只能高高地举起了钢鞭。
  “且慢,晋皇诏书是怎么回事?”柴荣偷偷向宁子明使了眼色,哑着嗓子追问。
  “是,是小弟我几个月前,在晋王寨那边伺候皇,皇上之时……”冯吉不敢隐瞒,擦了把脸上的冷汗,结结巴巴地将先前曾经说给宁子明的话,又重新讲述了一遍。
  柴荣先是竖起耳朵听了个仔细,然后又用目光跟自家结义三弟交流了一番,确信冯吉的确没有撒谎。便笑了笑,大声道:“呸!你冤枉?你若是冤枉,阎罗殿里就全都是屈死鬼了!你几个月之前答应给晋皇带传位诏书回中原,怎么还没带到?你这哪里是一腔忠勇?分明是看中了传信之后的好处!”
  “不是,不是!小弟,小弟真的是身在辽东,心在汴梁。真的是心在汴梁啊!不然,不然凭小弟的才能,好歹也能混个南院的郎中做,怎么,怎么可能被发配在一个小小的部族里头,给他们做通译?”冯吉知道自己没办法从柴荣、赵匡胤和石延宝三人的围攻下逃走,继续大声叫屈。
  “嗯,有几分道理!”最后一句话,颇有几分力气。柴荣闻听之后,微微点头。随即,将带血的短刀奋力朝冯吉面前一掷,大声说道,“要我相信你也很容易,你先去给我,把火堆旁那个装死的家伙给我宰了!”
  最后一句,他故意用了是契丹语,结果话音刚落,先前差一点被压熄的篝火旁的,有个死人忽然“诈尸”,大叫着跳起来,撒腿就朝北跑。却是最初被宁子明用羽箭给推进火堆中的那名契丹武士,居然没有死透,一直躺在火堆旁企图蒙混过关。
  如果被他逃走,眼下所有流落在辽国的冯家人,恐怕谁都活不成。通译冯吉知晓厉害,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手起刀落。“喀嚓”一下,将撞死者的脖颈砍做上下两截。
  “嗯,这才像我认识的冯家子弟。平素处处与人为善,该下黑手时,却绝不客气!”柴荣仿佛早就料到对方的行为,端坐于马鞍子上,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