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关心他?
聂铮立刻回答:“没那么严重,会议不会超过两小时,然后我会外出。”
童延问:“出去干嘛?”
聂铮说:“新酒店落成。”
这段对话发生在他们之间再普通不过,以前童延拍戏,在外地,也是这样缠着他问这问那的。所以聂铮完全没有察觉童延的打算,接着,童延跟他道了声晚安,结束了这一通越洋电话。
仲夏清晨,信园庭中草木和屋后延绵山林越是葳蕤葱茏,才愈发衬得园子宁静幽寂。
聂铮踏着园中石子路出去时,清曲池岸累累松枝上栖着的鸟,惊怵间扑腾翅膀飞得老远。
秘书脚步匆匆跟着,两人出院子、过穿堂,穿堂外车已经备好了。两个黑衣男人守在一边,见聂铮来,道了声:“聂先生。”听他应一声,替他拉开门。
聂铮一脚踏上去,门关上。刚才在前院摆开架势候着的人一时全都进了车里。铁花大门打开,车子缓缓地开到院外的林荫道,几辆黑色的轿车悄然跟上去。一切发生得安静而有序,而后,浓浓树荫下的前院再次恢复本来的清幽。
此时,童延刚出机场。
这次就算他冲动,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他准备不算充分,所幸,这个城市的华人很多,出航站楼,他打了辆车,皮肤黝黑的司机磕磕巴巴的居然也会几句中文。
他下榻在市区,到酒店入住时,刚好大堂经理到了他旁边,他留心多问了一句,赵氏旗下今天有间酒店落成的事。经理果然是行内人,听完就笑,“听说是。”
童延接着问:“地址在哪?离这儿远吗?”
经理身为服务业从业者的耐心真不是盖的,没问为什么,给他写下地址,替他解说了一下到达的路线和最好的交通方式,接着,用带着浓厚闽粤口音的普通话对他说:“您要相信,我们的服务是最好的。”
他落地后,听到的中文都是这个调,甚至连女秘书袁柳依的普通话也有这个味道。都是在这儿长大的,相比之下,聂铮那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真是难得。
童延微微笑着道了声谢。一个多小时后,他就真到了新酒店的地址。
这一片已在市郊,酒店对面隔着一条马路,是一片草地,草地的另一边就是大海。湛蓝的天空和街道颜色明丽如洗,带着海洋温情的微风中弥散着淡淡草木清香,路边的告示牌是他看不懂的文字和英语,这是聂铮长大的地方。
再次跟聂铮呼吸同一个城市的空气,童延脑子有点晕。一整夜过去,他原先那股子冲动也过去了,到现在,他仍不知道,跑这一趟,到底想做什么。或许,他只是想看看聂铮长大的地方。
草地上本来有休憩的行人和嬉戏的孩子,童延也就地坐了一会儿。时间接近十点,可以觉察到随着几个男人的身影在草地上出现,原本悠闲轻松的气氛紧绷起来。从酒店门口那条马路经过的车越来越少,所有出现在他视线中的车,都拐弯进了酒店的院子,随后,里外到来的人把酒店门口马路围塞起来。
童延站了起来,把帽檐拉得更低,推了下鼻梁上的墨镜,立刻朝马路边上走过去,他知道,聂铮快来了。到了马路边上,暂时拉开的黄线外,到场的大都是媒体,但他的名声还没大到能被另外一个国家的媒体认出的地步,于是,童延安心把自己塞在拥挤的人群后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场的保安多了起来,接着,先开来的几辆车送来的是童延不认识的几位精英打扮的男人,这几位在镜头前短暂停留,也没进去,在喧嚷声中侯在路边,似乎在等待什么。
而后,人群一阵骚动,童延顺着摄像机镜头的方向看,柏油马路的那一头,几辆黑色的轿车稳稳开过来。
打头的一辆在路上停稳,几个穿黑色西服的男人上前去拉开车门,然后,他看见,锃亮的皮鞋踏出车外,那个只跟他分别几天的男人,以一种睥睨一切的气势,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聂铮这天穿的是一套深灰色的西装,在一切正式场合,男人都偏爱深灰色,现在好像也没什么不同。但童延还是能敏感地察觉不同,即使男人视线从人群扫过,眼色还是眼前那样波澜不惊的平静,但身上那种凛然不可冒犯的气势更强了。
聂铮下车把现场的气氛推到高潮,但有黄线里头的一干安保维持秩序,人群喧闹的涌动似乎也扰不到聂铮身上。聂铮也在镜头前稍作停留,这次围拥在他身后的男人,不再是云星本公司高层那样的档次,而是,连童延也能看出的,比云星ceo气场更大的几位。
简直自带bgm,童延眯起眼睛艰难地叹出一口气,他一直在努力,可是,这个男人,再次站在了离他更远的云端上。
几分钟后,聂铮转身往酒店里面去,前面的摄像机挡住童延的视线,童延踮脚,本能地跳了下,顿时,一直跟在聂铮身边的保镖不露声色地动了一步,迅速挡在聂铮身体面向他的这一侧,接着,几束探照灯般的眼光立刻聚焦在他身上。
童延顿觉索然,有气无力地撤到一边。那几位安保的注意力,就一直送他从草地离开。
别问他为什么远远看聂铮一眼就离开,他也说不清。
十二级台风掀起的巨浪都拍不走他来这儿的念头,可是,更真实的是,他现在并不想跟聂铮见面。是的,就是不想。
可能是才分开几天,这上赶着抱大腿哭诉委屈的姿态太难看。也可能是,他明明已经上了岸,可看男人一眼,又无故觉得自己还在泥里。
于是,这一次,童延只身去,只身回,没被身边的其他人察觉。他在休假期,艺人有人陪着,但也不是看犯人的陪法,因此连小田也暂时不知道他干了这么了不得的事。
这个暂时能持续多久,得看他能把自己的证件藏多久,至于被发现了怎么办,那再说吧。
回国后,他搬进了一套酒店式公寓。接踵而来的是安排得紧锣密鼓的通告,首先就是他代言运动品牌的平面和电视广告的拍摄。全心投入工作后,很多事情都来不及想,童延觉得自己这才算是真正适应了这一场离别。
铆着一股劲儿,这次的广告片,他比谁都卖力,一天下来,趴在酒店的床上,只要腰酸背痛的份儿。他用电脑刷新闻,刷到了聂铮。
新闻照片上,是聂铮前呼后拥出现在赵氏集团楼下的场面,不过,这次,男人身边还有个长相清秀的青年。
聂铮头略偏着,似乎在跟青年说话,神色挺温和,不像是对下属。
童延知道青年是聂铮的表弟,名叫赵祁峰。配合图下的文字能看出,聂铮现在正把这人带在身边教着办事。
合情合理,再合情合理不过,豪门的另一种传承方式。可童延心里头就是忍不住的酸,以前,聂铮都是把他放在跟前教这教那,现在,他的位子被另外一个人给顶了。
关键是,他还不能说什么。
但他这一次的郁闷也没持续多久,广告片拍完,第二波的代言费打到了他的账户。坐在郑昭华的办公室,童延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数字,心里舒坦了些。
郑昭华身为他的经纪人,这次当然也赚了一笔。坐在写字桌后头,一边刷手机,一边说:“跑前跑后这么久,这次我得好好犒劳一下这副疲得撑不下去的身子。”
童延站起来,踱到郑昭华身边,“拿什么犒劳。”跟着男人的眼光朝屏幕上看。
这一看,郑总监选好的东西价格还不低,童延问:“这东西有用吗?”
郑昭华回头瞟他一眼,“当然,疲了累了躺一躺,浑身舒爽,我家里有一个,不过功能比不上新的,这次我得把它给换了。”
童延顿时心头一动。
不久后的一个深夜,聂铮回信园,下车后,保镖和助理从跟在后头的车上抬下一个巨大的箱子,放到他面前的地上。
这东西是下午寄到他公司的,童延早先神秘兮兮地问过他,礼物收到没有。聂铮白天忙,顾不上礼物是什么,眼下倒是挺急着知道了。
听见秘书交待:“他们已经检查过,东西没问题。”
保镖例行检查,是出于安全考量,大件的东西,那些人尤其留心。聂铮没多计较,说:“拆了。”
而后,当着他的面,保镖先拆开旁边小点的木箱。
里面纸箱的表皮画面:慈祥的白发老人,一脸满足地把脚浸在水里。
聂铮:“……!?”足浴盆。
就在这时,他表弟也进了穿堂,低头一瞧,全不知这东西是别人送他的,问:“这是买给爷爷的?真是孝心可嘉。”
孝心可嘉……
聂铮抬手揉了揉额角,也顾不得他表弟怎么晚上跟着他到了信园。接着对保镖说:“大件的。”
大木箱拆开,这次是一张按摩椅,那庞大厚重的体量感,让人挺想不通,童延怎么会给他寄这个。
聂铮眯着眼睛瞧了瞧,吩咐旁边人:“抬上去吧,放我书房。”
送走赵祁峰是在二十分钟后,聂铮打了个电话给童延,“谢谢你的按摩椅,还有,足浴盆。”
童延的语气听起来有几分不明所以,“哎?还有足浴盆,那是他们赠送的吧,我只订了按摩椅。”
聂铮这才暗松一口气,他差点以为,他已经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
不管需不需要,聂铮对童延的表达一定是喜欢。
这一通电话挂断,童延躺在床上,心里无比快活。那按摩椅挺贵,但贵得值。他总算能用自己挣的钱,看着需要给聂铮弄点实在的东西了。
这一年的国庆档,电影《苍龙角》上映。
夹在好几部大制作的商业大片中,电影叫好不叫座,但票房怎么样,能栽在童延这配角头上的锅也就这点重量。
马匪头子那个角色就是给童延找突破的,他也的确有突破,电影接近尾声时,为把汉奸和侵略者永远留在那一座坟墓,他一身鲜血站在坍塌的废墟中,砍下断龙石那一个瞬间,算是他全部戏份的高潮
。这一段,他的特写在网上疯传,被人反复地点击播放。
有影评人这样形容他的眼神:没见过那样疯狂的清澈。
关键,那土匪头子除了有戏之外,还美啊。
因此,他粉丝现在形容他,全都变成了同一个调调: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偏还能拼演技。
观众和业界对他的正面评价,缓解了童延这年花了三个月在《往生劫》,却完全施展不开的愤懑。
凭着《往生劫》他是注定得不到奖的,但《苍龙角》中马匪头子的角色或许可以把他送到另外一个高度。
童延拿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迫切。想着远方云端之上的男人,他太需要得到一个硬性的、可不辩驳的肯定。
十一月,突然一块饼砸在他头上,这次甚至都没用郑昭华去联系,著名导演靳持自己找到他们,诚意邀请童延出演新戏《我自倾怀》。
靳持是金奖常客,别说影帝影后,这位导演亲手送出过好几位巨星。童延的票房号召力有限,人家这次很显然是冲着童延在前几部戏里的表现来的,郑昭华跟童延一起看过剧本,稍作权衡,决定伸手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从童延入行到现在,两年过去,几乎每一部戏,他都有斩获,几乎每一部戏,他演技都有提升。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这个足以令圈里所有同咖位男星垂涎的饼掉在他头上的时候,他进入了瓶颈。接着,就是漫长的、令人压抑到疯狂的平台期。
第65章 对兰
《我自倾怀》名字听起来文艺,事实上却是权谋战争戏。
野心勃勃的公子越不满堂兄继位,把君王刺杀在亲征他国班师回朝的路上,自己夺回王位,成为新的陈王。但他堂兄骁勇善战的儿子詹虞被迫流落到国外,不忿之下招兵买马时刻准备反扑,从而成了陈王的心头大患。
童延扮演的角色又是个刺客,名叫成竺,正是陈王派去解决心腹大患的工具。
不过,这次行刺,他们还很花了些心思。詹虞举事时,成竺在陈王身边已经小有名声,为了让詹虞相信成竺已然跟陈王决裂,陈王下令当众杀了成竺的妻,外加砍了成竺的一条手臂。
这样一来,成竺出现时,詹虞只当他是真心投其麾下,几番相交,把成竺视作知己,然而,惺惺相惜之情,并没有改变这个勇猛过人的男人死在成竺剑下的命运。
开机两天前,靳导找童延聊戏,开头一句自然是:“你怎么看待成竺这个人?”
童延说:“忠诚,心有大义,可做事也狠。”
这是实话,不管公子越用什么样的手段夺了王位,他继位后陈国比先任君王在时更加强盛,詹虞想报仇合情合理,可连年战乱苦了百姓。这大概就是成竺一心把刺杀进行到底的理由。以及,为了这个局,连自己老婆的命都送了,不是狠是什么?
靳导却摇头说:“这是套路,这次我没打算把戏往套路上拍。我自倾怀,倾尽一切,说的是执念,这戏里每一个人都有执念。公子越执念权势,詹虞执念的是英雄豪情,执念忠义的是成竺的妻子,她本来是个女奴,得成竺回护才从死人堆里捡回性命,为成竺死,就是她的忠义。”
童延:“……”执念,……每个角色还要执念得不重样是吧?
他的猜测对了一半。
靳导说:“当然,成竺对陈王,忠的成分不是没有,但我希望不是全部,这东西拍露骨了不能过审,所以,戏里不会有任何明面上暧昧的情节,可你得表现出来。”
童延:“……!”这还真是……不走寻常路,成竺的执念是他对陈王的断袖情?
难怪!这剧情分明就是取材于吴王阖闾、要离和庆忌的史实,难怪靳导非要把背景架空,估计是因为恶搞古人,过意不去。
很快,开机。童延的第一场戏,是被陈王砍掉一条手臂。他站在那念完台词,对戏的演员勃然大怒,叫殿前武士把他推出去砍掉胳膊,童延被带走时,扭头难以置信地望着殿上的君王,难以置信是角色演给殿上人看的,童延这时候,不住回望的眼神还带了几分期望。
这些属于他的宝贵的东西很快就要因为男人而失去了,他不吝惜也不后悔,只想陈王再看他一眼。
童延觉得自己算是表达足够了,谁知,靳导一声咔,叫停了他,说:“童延,不是这样,不够。你过来看看。”
童延就只好去看。
这一次,他忠勇有余,感情不足。靳导给他说了一会儿戏,“眼神里的东西要把握好,懂吗?那种看爱人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