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中的这大半个月里,即使未出过碧芙园半步,陆容予也听闻了许多关于七皇子程淮启的传言。
七皇子乃皇后所出,与三公主为一母同胞的嫡子女。
皇帝独宠皇后,自然就对这七皇子和三公主宠爱有加。
除十分得宠以外,七皇子自己也十分争气。
他十五岁就第一次领兵出征,帮內荆击退外荆的攻势,使內荆对大邺心悦诚服;在不久前,也就是十七岁之时,他又亲自领兵,再次平定外荆与大邺交界处的战乱,以仅仅八千兵马,击退敌军两万,且仅伤亡不到两千。
捷报传来之时,令大邺无数百姓和王公贵族赞叹不已,但其本人却没有丝毫波动,只淡淡一句“儿臣本分”,一笔带过。
明眼人都看得出,诸皇子中最有能力、最得皇帝宠爱、年龄阅历最为合适的,皆是七皇子,除此之外,再无第二人。
但不知为何,年过半百的邺谨帝却迟迟没有册立太子。
这让某几个皇子十分骚动。
子嗣之间、甚至后妃之间的明争暗斗,尤为激烈。
今日宫宴,在座之人无不身披华服,唯有他,仍是一袭玄色衣袍,面色淡漠如天边低悬的冷月,不见半分喜色。
无论何时,皆一幅宠辱不惊的模样。
先前所见之时的凌厉杀气,此刻也被他收敛地一干二净,整个人像一尊器宇轩昂的高大雕塑,空有一副好皮囊,而无半分情感。
程淮启早就感受到陆容予的目光,落座后,便将目光转了过去。
墨玉绿衬得少女肤若凝脂,与初见时的素净不同,今日的她,倒有几分媚态。
宫服肩膀处宽大,显得人愈发娇小,又在媚色中添了些清纯。
容颜姣好,气质清婉,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美人儿。
两队宫女在这时端着美酒进入殿内,正巧挡住了两人之间的视线。
陆容予大松一口气,闭上眼,脑中却全是他那如深潭一般乌黑不见底的眼眸。
又有穿着粉色纱裙的舞女从门口鱼贯而入,丝竹之声同时响起。
邺谨帝环视一周,问道:“怎么不见安儿?”
安儿便是当今最得宠的灵韵三公主。
她与七皇子同为皇后亲生,性子活泼喜闹,一向骄横跋扈、胆大包天,时常惹出些事来。
可因着连皇帝都让她三分,其他人更是不敢多言。
照理说,今日这样欢腾的场合,三公主是断然不会缺席的,但今天却不知怎么了,到现在还未出现。
众人正面面相觑时,又见殿中央有一个身着大红舞服的倩影袅娜而来,莲步轻移至粉裙舞女中央,翩然跳起了舞。
她一双盈盈含笑的美目流转,身段窈窕柔软,与水袖漾出的波纹恍若一体,似风中摇曳的娇花,又如海里翻涌的赤浪,看得在场众人都纷纷惊叹。
“安儿特以此舞为父皇庆贺。”
一舞毕,程淮安对邺谨帝福了福身,巧笑嫣然。
“好,好!安儿有心了,快到父皇身边儿来。”
邺谨帝大笑,带头鼓起掌。
底下也是赞叹声一片。
程淮安走到帝后身边,忙有范公公赐了座,她便亲亲热热地挨在邺谨帝身边坐下。
“安儿一向会哄你父皇开心。”皇后笑道。
“那是自然。”
程淮安养着下巴环视了一周,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新面孔身上。
“这位可是那从南阜远道而来的嘉和郡主?”
陆容予起身对她福了福,答道:“臣女给三公主请安。”
程淮安仔仔细细地打量她一番。
“倒是长得与本宫不分高下。不知郡主可否也献舞一曲,看看郡主的舞,是否同样与我不分高下?”
此话令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三公主一向跋扈,却没想会在此时说出这样轻佻又有失身份的话来。
陆容予闻言一愣,强稳住心神,神色间却还是透出些许慌乱。
一片静默之时,一身着冰蓝云纹紬直裰广袖袍,生得眉清目秀、仪表不凡的九皇子程淮义猛然从席间站起身来,皱着眉,对程淮安道:“三姐莫要强人所难!”
九皇子之母怡妃见此情状,立刻以眼神示意他不要胡闹,程淮义却视若罔闻,仍倔强地站着。
程淮安忽地笑了出来。
“九弟平日里最喜这些歌舞丝竹,今日为何对嘉和郡主如此庇护?莫不是……”
程淮义正欲反驳,一相貌平平、身量健朗的男子拱拱手,也发了话:“久闻南阜钟灵毓秀、美女如云,如今得幸一见,果觉名不虚传,不知本殿是否有幸,一观美人舞姿?”
“我赞同五哥之言,”出言的是十三皇子程淮旭,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与他母妃瑾嫔有七分相似,“大邺最喜歌舞,郡主无需害羞。”
“那便舞一曲吧。”邺谨帝道。
陆容予窘迫至极,面上早已泛起嫣红,跪下身作礼。
“陛下恕罪,臣女着实对舞乐一窍不通。”
“既如此,那你会什么?演些别的来助助兴也好。”程淮安道。
这话,竟是将她放在一个与艺伎同等的位置上了!
跪在一旁的画婉顿觉委屈至极,却只能隐忍着不发,掌心都被指甲掐出两道痕来。
陆容予垂眸,低声答道:“臣女不才,琴棋书画皆不通,只好作首诗,以搏陛下和公主一笑。”
邺谨帝应允。
立刻有公公抬着桌案和纸笔来,陆容予思考一番,慢吞吞地写。
待她收了笔,范公公将宣纸先呈给帝后和三公主看过后,又有小太监,顺着座位席次,将诗作给在场的诸位传阅。
“是夜沸欢声,满月照宫墙,佳人翩然舞,风姿碾群芳。”
一首诗并不出彩。
格律与平仄不齐倒罢了,字迹也无笔锋性格。
虽挑不出错,却平淡至极。
连程淮安见了都是一愣。
没想到这嘉和郡主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才艺,也不过尔尔。
大邺能文善武,稍有些家世的女子都会同男子一样读些书。在座的各位妃嫔、宫人皆出自官宦世家,自然一眼就看出这诗作平庸,不过作势点着头,随口扯了几句搪塞之语敷衍过去,心中却对这位自弱国而来的无才郡主,又鄙视几分。
程淮启坐在下位之首,是在帝后与三公主之后最先看到诗作的。
他见那字幼态且结体不均,力度连四五岁的孩童都不如,目色不由得一沉。
他将宣纸交还给面前的宦官,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红着脸、垂手低眉站在大殿中央的女子,心中疑惑更深。
这场闹剧好歹是结束了,众人又饮酒赏乐、诗词歌赋了一番,便各自散去。
陆容予拜过礼,由画婉搀着走出游仙宫,却迎面撞上了方才为了自己出言顶撞三公主的九皇子。
她福了福身,开口道:“臣女见过九殿下,多谢九殿下方才解围之恩。”
“你不必多礼。”程淮义想伸手将她扶起来,却又恍觉不妥,伸到一半的手收了回去,轻咳一声,“你在大邺过得可还习惯?”
陆容予颔首:“多谢九殿下体恤,臣女一切都好。”
“那便好,那便好……这皇宫不比市井,人心凶险,须得时时提防着。你自遥远而来,无依无靠,若真遇到什么事儿了,自可来寻我。我虽没有七哥那样的身份和心计,却好歹能比你多说上几句话。”
这便是金口玉言的承诺了。
不知为何,陆容予总觉得,这九皇子与宫中其他人不同。
似乎对她尤其好些,也仿佛没什么心计,倒有几分憨厚可爱。
但她只身一人处在这皇宫之中,并不敢轻信这样突如其来的关心和示好,只得淡淡道:“臣女惶恐。”
“你……哎。”程淮义见她这样回答,丧气地叹了声,“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对了,”陆容予正欲行礼道别,又听他叫住自己,“婧嫔有些心计,却不会害人,住在她那儿,你大可放心。另须得注意高嫔和惠妃,前者蠢,后者坏。至于我七哥……他似乎对你颇有些成见。我从小与他一处长大,虽然他未曾明说,我却能感受的出来。七哥心思深沉复杂,工于算计,为人阴狠,你要小心些才是。不过……他应当也不会对你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下手。”
陆容予闻言一愣。
九皇子实无必要拿这等事欺她,他这么说,必然是真心待自己好。
她心下默默将话仔细记下。
“多谢九殿下提点,臣女恭送九殿下。”
她半蹲着身子迎送,直到他离开好远,才缓缓站了起来,由画婉搀着,预备回碧芙园。
脚下才迈出半步,身后就传来一个极为低沉、又有几分熟悉的声音。
惊得她整个人都缩了缩。
“嘉和郡主。”
陆容予受了惊,心跳得又急又乱,勉强稳了稳身形,转过身去,低头福了福身。
“臣女见过七殿下。”
此时已近辰时末,四周一片乌压,好在一轮皎月又圆又亮,发着盈盈白光。
月光如水般倾泻在少女挽得一丝不苟的青丝上,为乌发镀上一层银光。
正如上好的绸缎一般,还飘散着她身上独有的馥郁清香。
程淮启没有让她起身,她便始终低垂着头。
一直这么半蹲着,腿已开始泛酸。
这七皇子总给人一种神秘莫测、深不见底的感觉,仿佛他一眼就能勘破万象,而她却永远也无法窥探他内心的一星半点。
深沉的可怕。
今日他身上那肃杀的威压虽然敛尽,但她仍旧是怕他的。
何况,九皇子方才提点过,他这就出现了,也不知将他们的对话听去了多少。
“郡主请起。”
他缄默许久,终于发话。
陆容予直起身,轻微地动了动僵硬的腿,低声道:“谢殿下。”
程淮启低头直视着她的双眸。
他凌厉的眼神将她牢牢吸住,让人想躲而无能,只能被迫与他对视。
那洞穿一切的目光,让她一颗心都像是被人吊了起来。
程淮启见那双眼睛澄澈无比,如一眼就望得见底的小溪般,因为害怕,还有白光在里面微微闪烁着。
不禁微微皱起了眉。
虽说着先前思考了许久的话,语气却不受控制地放柔了些。
“郡主此番北上若别有用心,本殿奉劝你早日收起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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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哥,你换上古装以后,怎么那么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