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薇岚听到满意的答复,才松了口气,一笔下拉完成了最后一个字,搁下笔起身来到姜氏身边,跪下俯首将脸贴到其大腿面,含在眼眶里的泪溢出,久久才哽咽出声:“母亲,女儿觉得自己好恶毒,可……可又实在是怕。”
泪渗透了衣服,烫到了她的心,姜氏泪眼,抬手轻抚乖女的发,安抚道:“不要怕,你也无需自厌,娘会尽量给李氏找个好人家,让她嫁得远远的,安安顺顺的过一生。”
“能如此是最好不过。”
宁诚伯府籽春院正房,钱氏抱着四岁的小儿子宏哥儿盘坐在榻上,指着纸张上的大字柔声细语地教导着:“咱们宏哥儿真棒,来,再跟着娘读一遍,初……”
“初,”软软嫩嫩的童声嗤着口水:“人之初,性性本善……”
李骏回来时,原面上神色还有些冷硬,但听到幼子磕磕巴巴的声音,嘴角不自禁地稍稍上挑。钱氏虽不尽如他意,但两个嫡子却是深得他心。
“伯爷回来了,”守着正房门的茹娟快步上前行礼,堂屋里的人也听到动静了。
“娘,爹爹回来喽,”小小肉肉的宏哥儿大睁一双桃花眼,仰着脑袋往后勾:“让奶娘来带宏哥回屋睡觉觉。”
钱氏放开在怀里乱动的儿子,下了榻:“宏哥儿不是想爹爹了吗?现爹爹回来了,宏哥儿陪爹爹说说话好不好?”
三丫头请大夫的事,伯爷应是已经知道了。下午她忙着盘账、派发各院的月例,也没挪出空去汀雪苑瞧一瞧,估计伯爷是又怨上她了?明天燕景氏还要上门,三丫头这当口竟病了,可真好!
要她说,十九岁的生辰在闺中过,也确实该病一病。
“可是宏……宏哥眼睛不听话,”肉肉的小手揉了揉眼睛,后扒开两眼,“娘,眼睛睛想闭起来。”
“宏哥儿困了,那就让奶娘抱下去睡觉,”李骏进了屋,宏哥儿立马手脚并用地爬到榻边,跐溜下了榻,两小肉手团一起,肃着肉脸一本正经地作揖:“儿子请父亲安。”
李骏坐到榻上,朝着长得敦实的小人儿招了招手:“过来。”
“爹爹,”宏哥儿依到李骏的腿边,用力地瞪大眼睛,可眼皮子还是不听话,慢慢往下耷拉。李骏瞥了一眼欲要凑上前的钱氏,心疼地摸了摸儿子顶上的小揪揪:“跟奶娘回屋睡觉去。”
“谢谢父亲。”
待房里只有两人后,钱氏腆着脸笑道:“伯爷,今日先生又夸彦哥儿了,还还有宏哥儿,最近也识了不少字。”
李骏懒得听钱氏掰扯这些不着边的事:“我问你汀雪苑叫了府医,你这个做母亲为何不去看看?”她这是连面上情都不顾了吗,“安好十九了,在闺中留不了多久了,你就这般容不得她?”
“伯爷,您冤枉妾身了,”钱氏两眼一眨,眼泪滚落眼眶:“妾身年轻时见识短是犯过错,但在母亲多年教导下已经悔悟。这几年,妾身与三姑娘和和睦睦,可没生过什么龃龉。”
没发生过龃龉,那是她以为的。李骏不想与她争辩:“明日安好舅娘过来,我不管你心里舒不舒坦愿不愿意,面上都得给我摆正。”
“我……”
“不肯就搬去北苑佛堂待着,”李骏霍的站起身,手指钱氏:“外头传安好体弱的账,我还没跟你算。”
愚妇鼠目,他好话与她说尽,安好不缺嫁妆心思明透,又背靠燕氏,日后造化定不浅。伯府没了爵位,需要得力的姻亲,她都干了些什么?
钱氏两腿一软,瘫坐到地上:“伯爷,你好狠的心啊……妾身一清清白白的侯门女嫁予你,就当了娘……您可知后娘难为……”
“闭嘴,”李骏额上的青筋跳动着,心火已冲入眼中,厉声斥道:“你看看你现在还有一点伯夫人的样子吗?”气上头,他也不给钱氏留脸面了,“侯门女?”不屑嗤笑,“一个侯门庶孽罢了。”
原来他一直都是这样看她的,钱氏面色发白,两眼盯着男人,双唇颤抖着,泪流进口中,很咸。
“你看看你那些庶出姐妹,除了你有哪一个是嫁入世家为一族宗妇的?”在今日之前,李骏从未想过钱氏嫁入宁诚伯府,心中会有委屈存不甘。他说她怎么总是与他的嫡女过不去,原是他不配。
钱氏眼神漂浮,不敢与男人对视。
“若不是我有庶长子,”李骏冷笑,不屑地打量着钱氏:“你以为你能嫁得进宁诚伯府?”
舒安,一个正正经经的书香嫡女,能为了他的子嗣想,容得庶长子。她一个不受嫡母教的庶女,有何底气在这与他诉“后娘难为”?
“啊……”钱氏趴地痛哭。她最不愿承认的事,就这样被挑开了。
“哼,”发作了一通,李骏也不想再留,挥袖背于后,迈着八字步离开了籽春院。
次日晨起,李安好还未用完早膳,就听莺歌说昨晚上籽春院闹起来了,钱氏的哭声都传到了院外。
“伯爷气狠了,出了籽春院就回了前院,”莺歌直觉正院那位主儿要消停好一段时日:“吕姨娘听着了风,特地做了宵夜让婆子送去了前院。”
喝完盅里的最后一点牛乳,李安好放下了筷子,漱口后吩咐旬嬷嬷:“一会派个婆子去府门守着,大舅母来了,递个消息进来,我去云烟拱门那接她。”
她知道父亲气什么,钱氏也是,跟着祖母学了这么些年,是一点长进都没。
“是”
哭了半宿,又一夜没能入眠,今日钱氏是两眼发红,眼下青紫。郝嬷嬷用温热的鸡蛋帮着敷了近半个时辰,才去了肿。化上厚厚的妆,倒也看不出什么。
两眼无神地坐在妆奁前,钱氏就着伊青的手,喝着冰糖燕窝,嘴里却还是苦的。
“夫人,奴婢多句嘴,”郝嬷嬷拿着帕子帮着钱氏小心地擦着嘴角:“这夫妻哪有不要吵架的?床头吵架床尾和,感情才会愈来深厚。您和伯爷都相敬如宾这么多年了,难道还相互记着仇?”
钱氏快速夹了两下眼睛,憋回了眼泪。若只是寻常拌两句嘴也就罢了,昨晚上伯爷是一点余地都没给她留。是她年老色衰,不得他的心了吗?
景氏抵达宁诚伯府时已临巳时正,李骏怕钱氏怠慢,上值点了卯就立马回府里候着了,因男女有别,与景氏客气了两句,便请其上轿,亲送去后院。
与前院相接的云烟拱门那,李安好前脚刚到,后脚钱氏和周氏领着三个姑娘就到了。
“母亲、二婶,”屈膝行礼,出门时李安好让宝樱给她上了一层颜粉,抹了胭脂,为的就是显出“刻意”。
“快起来,”钱氏态度亲和,上前一步握住李安好的手,凝眉说道:“你病着,怎么还出来了?”
李安好反手与其相握:“母亲宽容,免了我今日的安。但舅母来了,我总不能让伯府失了礼数。”
“你嫡亲的舅母,难道还怕她怪罪于你?”钱氏拉安好至身边站着:“昨日府里忙,我没能有空去看你。待闲下来,又太晚了怕扰了你休息,所以……”
“母亲心疼安好,安好明白,”她也希望钱氏别再做哪些无用的事。彦哥儿和宏哥儿与她一脉出,这一点否认不得。
看着她们母慈子孝,周氏在心中冷笑不已,用余光注视着微颔首面带笑意的四丫头,昨日她可是哭着从汀雪苑出来的。
“三姐姐,今日感觉好些了吗?”李安馨凝眉,担心地问道。
李安好莞尔:“谢妹妹关心,我好多了,”音还未落,就轻咳不断。
钱氏十分紧张地拍着李安好的背:“怎么又咳上了,不是吃了药吗?”
“是我自己放不开心,”李安好歇了咳,安抚钱氏:“母亲不必担忧,待我抄几日经书,去了邪.祟,心明净了就会好。”
“我那里有百草堂六味子先生炼的枇杷膏,”周氏心疼地道:“等会我让洪嬷嬷给你送去。”
这次不待李安好开口,钱氏便揽过话:“那就多谢弟妹了。”
景氏到时看到就是这份和睦融融:“伯夫人和二夫人真是客气了。”
“景姐姐这话就叫我有些无地自容了,”钱氏迎上去,瞅见站在云烟石拱门外的男人,忍着鼻间刺痛,笑脸与景氏见礼:“您回京,该是我上门请见才对。”
看到钱氏这般态度,李骏安心了,转身离去。
“不怪你,是我抢了先,”景氏拉着钱氏的手,人家既然给了热脸,她也不能冷着:“妹妹,我们不在京中这几年,辛苦你帮着照顾安好了。”
“景姐姐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钱氏硬着头皮,望进景氏那双满含感激的杏眼中,不自禁地梗着脖颈:“安好是伯爷的女儿,她叫我一声母亲,我照顾她实属应该。”
原来也不糊涂,景氏放开钱氏的手,抽出袖中的帕子,摁了摁眼角。后伸手牵住一旁的安好,侧身怜爱地帮她理了理散落在额间的几根碎发。
“别在这站着了,”周氏扬着笑:“我们去大嫂那坐一会,大嫂屋里可藏着好茶呢。”
“弟妹说得是,”钱氏转身让出路,抬手相请:“景姐姐这边走,咱们移步籽春院。”
“好,”景氏牵着安好的手没放,与钱氏并肩行。李安好稍稍落后半步,跟着舅母。周氏则陪着笑脸,走在钱氏的右下手。
这就是李安好的底气,缀在后的李安馨看着景氏的背。纵然大伯母是宁诚伯夫人,满心的不愿,面对平中布政使燕茂霖的妻子,也得强打起精神来盛情招待。而她的母亲按礼甚至都不可与景氏并行。
夫荣妻贵,景氏是三品诰命夫人。
进了籽春院,李安好扶着舅母坐到榻上。钱氏招呼郝嬷嬷:“把伯爷前些时候送来的雨前龙井拿出来,请咱家大舅娘品一品。”
“那我今日是有口福了,”景氏与钱氏相视一笑,后转眼看向还站在堂中的三个妙龄姑娘:“几年没见,姑娘们都长大了,我也认不出了。”
李桐儿闻言立时上前一步,屈膝行礼:“桐儿给舅母请安。”
“听着名字,我就想起来了,这是伯爷的四姑娘,”景氏早有准备,撸下戴在左手的一只玉镯:“你皮子白,这镯子还算衬得上。”
李桐儿看向钱氏,钱氏笑言:“还不快谢谢你大舅母,她出手的可都是好东西。”燕茂霖守着平中省六年,燕府的库房可不会瘪着。
“多谢舅母,”李桐儿面露羞涩,款款上前伸出了左手。
予李榕儿是一样的镯子,到了李安馨,景氏则是好一番打量,不住嘴地夸赞,夸得一向端得住的周氏都差点失了谦逊。
拔下头上的蓝宝石簪子,插在了李安馨的发髻上,景氏还未来得及出声。周氏就站起身:“景姐姐,这可使不得?”那蓝宝石足有成人指甲盖那么大,还一并两颗,剔透得很。景氏就算是手宽,这礼也实属贵重。
“六姑娘受的,”景氏轻轻拍了拍李安馨的手:“回去你母亲身边,让她观一观,看漂不漂亮?”
比之周氏,李安馨倒是接受得落落大方,屈膝行礼:“安馨多谢舅母赏。”
“三姐姐在吗?”
一声童音插.入,圆圆的小脑袋出现在堂屋帘子口。见着小人,李安好笑着回道:“在呢?”
“呦,这福娃娃是谁呀?”景氏朝着小家伙招招手,拿出一枚羊脂玉佩:“快过来,给我瞧瞧。”
钱氏瞥见景氏拿出的那块玉佩,面上笑意真实了两分:“还不快进来给你大舅母请安,”说完又转过头来,“这是我那小冤家,让景姐姐见笑了。”
“快过来,”李安好对钱氏生的两个孩子可是没一点意见,放柔了声音问道:“你寻姐姐,是不是想吃大石榴?”这可是只馋猫。
宏哥儿没想到母亲屋里会有这么多人,眨巴着那双和李安好像极了的桃花眼,小脸爆红:“宏哥不是要……要吃大石榴,”进了屋,站在门口,小肉手拽下挂在腰间的小元宝荷包。
“我和彦哥给你准备了生辰礼,他他出六颗金花生,我我我放了七颗,比比他多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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