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壮烈了啊。”
“……”顾卫南忽然很不喜欢陈诺这种平淡的口气。似乎在陈诺眼里,这些都那么平常,可是陈诺知道自己当时有多害怕吗?知道在别人眼里,他的生命有多宝贵吗?他的哥哥都担心得这么远跑来看他,他自己却好像不在乎的模样。
“不高兴了?”陈诺很快有所察觉。
“没有。”顾卫南把视线转到一边。
陈诺轻笑:“这么别扭,还说没有呢。”
“我觉得,教官你好像对生命缺乏足够的尊重和重视。”顾卫南没留神冒出这么句装逼范的话,自己都忍不住想先去吐一吐。
“呃……”陈诺愣了下,一边笑一边夸奖:“真有深度。”
顾卫南被笑得恼了:“我是对你那种随便的口气很不爽,你觉得死了无所谓吗?你就不在乎亲人朋友有多伤心啊?”
陈诺看看顾卫南,回答他说:“不是这样。我只是对这种事有充分的心理准备,所以才会让你这么感觉。发生事故的概率总归是存在的,遇不到当然好,可是一旦遇到,因为事先有了准备,你才会更镇定,更有机会生还。你看我这不就死里逃生了吗?因为活着,现在才能听你们生气责怪,要是死了,你们就算再生气也听不到了啊,这不说明我很重视安全吗?”
“哦……”顾卫南迟疑着说,可他为啥感觉还是有点不对劲呢?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陈诺的了解不够多,还是挺烦恼的一件事。
不过不管是关于生日愿望,还是生命的重要性方面的小小纠结,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军训临近尾声,学员们个个心情愉快,校园里处处洋溢着即将解脱的欢乐气氛。对顾卫南来说,这几天的心情也是美得冒泡,苦逼的军训告别在即,考核拿了全优,教官即将到手,还有什么能阻止他的小得瑟?
于是在最后会操结束的那一天,顾卫南在全体学员的大合照中,留下了一个不可磨灭的傻笑着的面孔。欢送教官的仪式也是热烈的,就连陈诺也成功为自己暂时洗白,让学员们感动了一把。
最后告别时,陈诺站在队列前,用他一贯冷冰冰的语气这么开头:“军训结束了,我知道你们心里都很愉快,因为让你们时刻添堵的陈教官终于走了。我猜我在各位的日记出现的次数都不少,而且形象肯定不怎么样,没关系,什么形象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严苛的训练让你们开始拥有一个真正军人的素质,因为只有残酷的训练,才能帮助你们在遇到真正危险时活下去……”
顾卫南看看自己身边曾经抱怨过陈诺的战友,他们居然都在很认真地听着,知道是那次的手榴弹事故造成的重大影响,大家虽然害怕陈诺,却也不能不敬服他一丝不苟的态度和临危不惧的反应。不过顾卫南很清楚,也只有在即将离别的时刻,战友们才会流露出一丝丝的不舍,假如陈诺转头宣布,还要加训一个月,保证接下来就会听到鬼哭狼嚎了。
果然不出所料,就在学员们纷纷以噙着泪花的笑容表达对教官的留恋时,陈诺很不识时务地说了句:“今天告别,就会为下次的相聚提供可能。希望将来你们毕业分配后再回来培训时,我还有机会检验你们……”底下全体队员的笑都变成了干笑。
陈诺适时宣布了解散,在暂时的喧闹中走到顾卫南面前:“我们开始吧?”
顾卫南傻了:“这,这就算开始了?”
第四十九章 那年开始的恋情
曾经,顾卫南很后悔自己养成了记日记的习惯。在与陈诺并不算久的恋爱时间里,因为日记,他把两人本来就不长的相处经历记忆得更加清晰,以致于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想忘也忘不掉。
再后来,他还是重新记起了日记。他想也许这样才可以用更多的细节把那段记忆掩盖。然而记着记着,终于比较遗憾地发现:他的记忆模式不是箱子,而是展架,再多的新内容,也完全没法把陈诺变成压箱底的存在。直至他从大一读到了大四,关于陈诺的那段记忆还是安安稳稳地摆在某个显眼的地方,时不时地给他一点刺激。好在如今的顾卫南比起当初那个一往无前又容易受伤的稚嫩少年成熟了不少,刺着刺着,也就习惯了。
他迫不及待想等毕业,赶紧接受分配到地方部队工作,在新的环境开始新的生活。也想毕业以后再重新寻找一段恋情,用来抹去陈诺带给他身体的最初印象。如果他重新恋爱了,即使不再会有比当初更美好的感觉,起码不会比当初的结果更叫人苦涩吧?那个的时候,他一定先把对方仔细了解透彻,一定不再那样什么都不顾忌地追上去,一定好好克制自己的感情,一定不会轻易上床……顾卫南这样想,也决定这样做。
他只是想了三年都没想到,在即将毕业离校的大四,本来以为已经完全从他生活中消失的陈诺,会重新以教官的身份回到他的视野。他更没有想到,经过了三年时间的磨砺,满以为自己早可以习惯而淡定地面对那段感情,满以为自己已经水火不侵足够沉稳。结果陈诺只是在面前站了一会,他照样像十八岁时那样跳成了心脏病,简直毫无长进。
顾卫南握笔的手在自己摊开的日记本上久久停滞。日记本早已不是最初的那个,然而根本无须找到那些文字,与陈诺从相识到交往的记忆便潮水般涌来,打得他晕头转向。
这还是晚自习的第一节课,旁边座位上许守峰心不在焉地往学习笔记上摘抄军委和公安部近期传达的会议精神,更多的人无心写字,对着面前的课本神游联合国维和总部。
“我说老顾,”许守峰停了笔,转动发酸的手腕之余,开始多管闲事,“你什么时候才能抛弃这种古老的记事方式,回到二十一世纪来?你看兄弟我的心情随感都在网上公布,还能跟以前的同学互动互动。”
“我手机上交了,老实人哪能跟你比?”顾卫南把日记本扣上。
“你是不幸被没收了吧,以前手机没上交的时候也没见你不写啊。”
顾卫南一副无辜受害的表情:“刚进军校的时候,教官不是每天晚上都要求写一篇日记一篇心得吗,连写了三个月,我就习惯成自然了。”
许守峰的表情突然罩上一层神秘色彩,慢慢凑近顾卫南,用恐怖的语气说:“告诉你一个秘密……这其实是某魔鬼收集人灵魂的方式,你日记记得越多,灵魂被收走得越彻底。现在你居然傻乎乎地记了三年!哦漏,你完了,伏地魔要复活了。”
顾卫南喷他:“妈的滚!什么乱七八糟的。”
“哈利波特啊!你小时候没看过?”许守峰颇有同情感地继续入戏,“可怜的小南南,灵魂早被陈教官收了,自己还没意识到。”
顾卫南瞬间一愣,因为他忽然想到陈诺曾经调侃般的一句话:“都是党员,不要说这么唯心主义的话”。如今他也是党员了,虽然是区队长嫌队里入党名额不够,扔来一张表逼着他入的。
党员顾卫南忍不住把思想岔了一下路,自己的灵魂,是不是真的在那时被陈诺收走了呢?要不然,自己为什么还会心动?如果一定要寻找原因,比起旧情难忘之类的废话,他真的宁愿承认自己是个色狼,只是对陈诺的身体不断垂涎而已。
思想岔路的顾卫南没注意身边很喜欢聒噪的许守峰已经闭嘴很久了,直到他听见一个轻轻的声音在问:“在写日记?”
这句话把顾卫南惊得不轻,一度以为自己幻听了,结果很快发现不是。陈诺就站在他座位旁边,真是想曹操曹操就到。
“哦。”顾卫南简单地含糊了一声。
陈诺微笑:“我转了一圈,好像就看到你在写,都不太把我的话当回事啊。”
“随艺也在写,可能正巧早写完了吧。”顾卫南说。
陈诺点了下头:“我记得当时随艺成绩也很优秀。”
许守峰已经讨好地凑过来了:“教官,我除了扔手榴弹,别的成绩也都不差啊。内啥,看在咱们这么有交情的份上,您能不能在考核的时候适当给照顾照顾啊?”
“我尽量吧。”陈诺还是笑,“不过我看三队都报名了,要是都照顾,名额有点紧张啊。”
许守峰一听,顿时无精打采:“唉,怎么都这么积极啊……”
“我今天也写日记了,”陈诺忽然看着顾卫南说,“工作日记。根据你今天下午交表时的态度,我把你列为重点考察对象,面试的时候可能会多问你问题,真想去的时候就注意吧。”
顾卫南闷声不语。他真想说,我们已经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了,去不去都不关你事,不需要你再这样特别关照了。
“哦,你不要误会什么,我就是随口提醒一下。”陈诺很快又补充,顾卫南立刻郁闷地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了。
许守峰在旁插嘴:“也随便提醒提醒我啊,教官!”
“你的态度没问题,努力通过体能测试吧。”陈诺肯定地告诉许守峰后,就沿着过道走出了教室。
这一天的数次相见让顾卫南久久不能平静。尽管带着抗拒的心态,下课回到宿舍之后,他还是默默翻出了他的第一本日记,对着某页上已经有些陈旧的字迹看了很久,一直坐到熄灯,整个人都没入了黑暗。
恋爱正式开始的情景,恍如昨日,顾卫南自己都没注意到,他早已经陷入对过去深深的回忆中。是留恋呢,还是失落,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而时空的那头,三年前的操场旁,未满十八岁的顾卫南还在带着傻兮兮的表情重复:“这,这就开始了?”
他没想到还真的跟履行合同一样,说开始就开始。
“要办个开始仪式不?”陈诺笑。
“这个就不用了吧……”顾卫南抹汗。
“那不如现在去食堂吃饭?”陈诺提议。
“呃……这样好吗?”顾卫南心中有鬼地往四周看。
陈诺看上去跟解散的学员们一样轻松愉悦:“我想,一般人都还认为我是你的教官吧。”
“那好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跟陈诺单独吃饭了,这次更是明目张胆。
在食堂对坐的时候,顾卫南的感觉还有点飘忽,很难相信地狱般的军训就这么结束了,而他崭新的初恋即将开始。“咱们这算第一次约会不?”顾卫南有点激动得吃不下饭,郑重向陈诺提出问题。
“也许应该算?”陈诺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教官你慢点吃,不是胃不好吗?”顾卫南说完自己感觉别扭了,这种低三下四的语气是怎么回事?顾卫南发现自己和其他学员一样,还完全无法适应角色的转变,只能又一遍暗中提醒自己:他现在不是教官,是我对象!
“哦,我老忘了。”陈诺倒是接口得很自然,还提醒他,“你现在可以叫我名字啊。”
“今天还是算了吧。”顾卫南心虚地又把眼睛往两边溜了一圈,生怕有人注意。
陈诺低头掏出手机:“我算算,你生日那天……十一月十一……正好周日,你这生日还真光棍啊,我那天来接你出去玩吧。”
顾卫南一听生日,飘忽的感觉立马实在了许多,和陈诺单独出去,这个才是真正的约会啊!到时候……不过他立刻又想到问题:“轮休制度还没出来,到时轮不到我出去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