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花花说那几个人不会再来了,但没到时候,我心里便还是有些打鼓。花花也跟我一样,不然不会破天荒的没有埋进后厨,而是在店里角落坐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每一位在九点半至十点半之间进门的客人,都收到了我们恳切的注目礼,好几个抗压力小的都偷偷问了阿秀妹子,你们老板今天心情不好?
终于,到了十一点钟,一切依然安宁。
我长舒口气,将门口播放的音乐换成了“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只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一边哼着歌,一边跟着打拍子。花花也悄悄回到后厨,开始为中午的外卖掌勺。
十二点左右,花花从后厨出来,拎着两份盒饭。我说你别去了,刚忙活完,我去,正好活动活动腿脚。花花不太乐意,我俩正磨叽着,门口的风铃响起,有人来了。
我下意识回头,得,又是熟面孔。
我想说哥们儿,今天你迟到了,还想问,哟呵,怎么就一个人。可这片儿汤话还没甩出去,花花却已经奔到后厨又以飞快的速度再度奔出来了——手里多了半拉酒瓶子。
我操这还了得,眼见着花花要往上冲,我心都要跳出来了,我不可能为了一个混蛋去堵酒瓶子,但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花花犯错误,怎么办?只能从后面拖住了!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搂住花花的腰,与此同时来者也受惊不轻,大嗓门儿那叫一个响亮:“哥们儿你冷静——”
花花在我们俩的双重努力之下,暂时稳住了。
但客人没办法稳住,一个个逃窜得比耗子都快。付账?世界上还有这种事情?
店里很快就只剩下我们几个,邹姐和阿秀被我塞进后厨勒令不许出来,小疯子早隐匿到收银台里,也不知怎么办到的,人台合一,不仔细找,连个头发丝儿都剥离不出来。
我小心翼翼把花花的酒瓶子卸下来,悬着的心才算真正放下。
同样松了一口气的还有光头,那真是目不转睛地瞅着我把酒瓶子丢进垃圾筐,才想起来说话:“兄弟,我没你狠,我服软,所以我今天也来给你个透亮话,我们确实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雇主也不是别人,就在你们隔壁。今天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咱俩就算两清,昨天当着那么多兄弟,你给我留面子了,这个情我领,但你以后别再到我家楼下晃悠,我媳妇儿正坐月子呢,禁不起这个。”
花花拿起手机,我和对方凑一起去看:你不来,我不去。
“得,”光头总算长舒一口气,“这事儿就结了,回……回头咱也别见了。”
“等等你先别走,”我连忙叫住对方,“什么隔壁?隔壁哪个?”
光头上下打量我,一脸“你猪脑子啊”的表情。
我这才后知后觉。
所谓隔壁,无非就是左右,小路烧烤的左边是个饭店,开业大吉时老板还送了我五百块红包,而右边,是家卖十字绣的。
第65章
人心隔肚皮,我以前只觉着这是句大俗话,今天才认可,这他妈也是句大实话。说真的,我还没被朋友坑过,无所谓远近亲疏,但凡有那么一点点交情哪怕只是见面点个头,都没坑过我。通常给我使绊子的要么是仇家,要么是本就互相看不顺眼的,所以甭管他们下手多狠,我还没有像今儿个这么憋屈过。小疯子说我命好,我不同意,我觉得是人心坏了。
那之后隔壁的胖子再没敢过来串门儿。小疯子想报复,花花跃跃欲试,但我没让,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不料生意刚恢复两天,又忽然冷了,我以为是隔壁发传单做活动暂时吸引了客源,也没当回事儿,结果这天中午邹姐买菜回来,一进门儿,就开始骂。什么缺了大德了,什么龟儿子,什么不得好死都出来了。
我有点儿被吓着了,赶忙倒杯水递过去:“邹姐你先顺顺气儿,喝点儿水,这是被谁欺负了?”
花花和阿秀被邹姐的大嗓门从后厨震了出来,唯独小疯子还在聚精会神打手机游戏。
邹姐哪还有心思喝水,咣地把杯子重重放到桌子上,胸脯剧烈起伏,那叫一个愤慨:“老板,你是不知道哟,气死我了!隔壁那家发传单说啥子?说俺们这里都是蹲过监狱的劳改犯,盲流,好几个原本想来我们家的都让他们拉走咯!”
我愣了两秒,接着压了好几天的火腾就起来了:“我操,他们还没完没了了!”
小疯子把手机往收银台上一丢,阴阳怪气道:“让你以和为贵,息事宁人,傻了吧。”
花花走过来,五个字,直截了当:你说怎么办?
我头皮一麻,总觉得我要是说想把那胖子大卸八块,这娃马上就能转身去拿菜刀。
阿秀踌躇半天,说:“不晓得警察管不管这个。”
“管个鸟!除非咱把他杀了,然后一见报,某大排档老板横尸街头,警力马上集中过来。”我感到一种很重的无力,这无力感从出狱就伴随着我,忽隐忽现,忽重忽轻,当你觉着它消失了的时候,它便会露出狰狞的笑脸。
没心思再守着空荡荡的门面,这天提前打了烊。
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了半宿的电视,却没记住都演了什么。我想起当年蹬三轮送家具的时候,周勇跟我说过的话。他说别总想着自己蹲过苦窑,说真的,没人在乎,没人关注你来自哪个阶层,只会有人关注你将走向什么阶层,只要你做出成绩,就不会有人看不起你。
我信他。
但通往成功的路太苦了,那种苦不是皮肉上的,是从心底泛出来的,每碰到一个坎儿,这苦就会海啸般涌上来,苦得你辗转反侧,苦得你抓心挠肝,苦得你一个老爷们儿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
卧室门打开了,安静的夜里一点点噪音都分外清晰。
借着门里的光,我看见小疯子迷迷糊糊地越过沙发走到饭桌旁,倒水,咕咚咚喝掉一大杯,然后又迷迷糊糊地往回走。
“嘿。”我轻轻叫他。
小疯子起先没注意,又往前飘了两步,才停下,继而奋力转头眼如铜铃:“我操吓死爹了!”
我没好气地坐起来:“别随便给自己抬辈儿。”
小疯子一个劲儿抚摸自己胸口,舒缓紧张情绪:“你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干嘛啊?花花打呼噜了?睡觉乱动了?想上你了?”
我真搞不懂怎么能有人没心没肺到人神共愤的地步:“烧烤店你也有份儿,就不愁?不忧虑?生意真做不下去了怎么办?”
我以为小疯子会说那就凉拌呗,哪知道他竟然挨着我坐下来,然后一本正经道:“其实这个事情,我倒真是好好想了……”
心不由自主提了起来,我知道容恺歪点子多:“然后呢?”
小疯子缓缓凑近:“两千块,我帮你搞定。”
我靠什么叫帮我搞定啊!烧烤店是我一个人的?你们没有股份?没有汗水?没有感情?!
“成交。”
如果不是被逼急了,我不会答应让小疯子出招。从蹬三轮,到路边摊,再到开店,一路走的多苦只有我们自己知道,事到如今,不想也不可能在这个地方放弃。现在这个事儿是,它不咬你,但膈应你,不光膈应你,还直接腰斩了你的收益,尼玛赚不来钱还没月倒贴房租水电材料费,谁不急啊!
小疯子神神秘秘地行动了好几天,早出晚归,问他进展如何,他就一句话,要有耐心。小路烧烤依然半死不活地营业着,客流量照比巅峰时期能打个三折,直到一个礼拜后的某傍晚,隔壁忽然来了一个装修队,叮叮当当拆房子似的,饭店招牌也被摘了下来,摆明是要彻底改头换面。我好奇地上去问,工头是个热心肠,知无不言,说这家店盘出去了,要做蛋糕连锁店。
有时候,世界变化的速度让我踩着风火轮都跟不上。
“你站门口干嘛呢?”不远处传来某人纳闷儿的声音。
我抬眼一看,好么,周铖!
“啥时候回来的?咱姐身体还成吧?”
“别总咱咱的,”周铖嘴上这么说,但笑模样出卖了他的心,“刚回来,想着店应该还没关,就过来找你们了。”
一句话又触动了我的伤心事:“唉,离关门也不远了。”
周铖疑惑地看看我,又看看隔壁,忽然来了句:“这不是跑了吗,你还愁什么?”
呃……我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为嘛脱离组织n久的人却好像比组织还了解内情?
“你干的?”这是我最先出来的想法。
周铖连忙摆手,忍着乐:“别,这么损的招儿我可想不出,再说钱不是你给容恺的嘛。”
“可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到底干了啥。”
“呃,我觉得丰功伟绩还是有当事人来陈述比较好。”
就这样我们准备了一桌子的东西,准备在店里弄个“周铖归来接风洗尘暨小疯子表彰大会”,可直到午夜,小疯子都没露面,电话也打不通。邹家姐妹扛不住,先上楼睡觉去了,我们仨没辙,也只要骑着电瓶车回家。
但,小疯子也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