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就这样吧。”庄李蕴馨说完就挂了电话。
庄少东心里顿时窜起一股无名火。每次都是这样,全不问别人要怎样,只会说她要怎样。好像唯有别人的顺从才能衬托出她的高高在上……
庄少东低低地咒骂了一句,冲着司机没好气地说:“掉头,回老宅。”
司机在小区门口挑了个头,一声不吭地驶向位于岛城东区的庄家老宅。
庄家老宅占地颇大,周围密密匝匝的树林将它和这一带其他的住户完全隔离开来。据说几代之前庄家也曾有过人丁兴旺的景象,可惜子孙们分家的分家,出国的出国,老宅里的许多房子都已经闲置了下来。这也是庄少东不爱回来的主要原因。太冷清,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烟火气。尤其晚上回来,穿过一片黑压压的树林,远远看着一幢黑乎乎的大屋只亮着寥寥几盏灯火,那种森冷寂寞的感觉简直和看见鬼屋没什么区别。
这个再熟悉不过的画面每一次都会带给庄少东压抑而又沉重的感觉,没有一次会落空。所以一脚踏进门厅的时候,他的表情已经习惯性的阴沉了下来。
“回来了吗?”庄太太从会客厅迎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笑容,“来,进来坐,厨房刚把宵夜送过来。”
“你吃吧,我不饿。”庄少东从她身边绕过去,自顾自的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你说有事要谈?是什么事?”
庄李蕴馨走到茶几旁边,揭开汤盅的盖子,小心翼翼地盛出两碗汤,“你们一喝酒就很少吃东西,所以睡前最好还是……”
庄少东忽然间有些烦躁,“有什么事你直说吧。我累了一天,想早点睡。”
庄李蕴馨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那我就直说了。徐悠的领带是怎么回事儿?”
庄少东眉尖微微一跳,“什么领带?”
“他今天系的那一款枫叶图案的领带。”庄李蕴馨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直视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严厉的审视的味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在老托马斯那里定制了两条领带,相同的设计,不同的颜色。儿子,你不觉得这么做会让别人产生误会吗?”
庄少东反问她,“为什么我找人设计两条领带你都会知道?”
庄李蕴馨的脸上微微流露出几分不自在的神色,目光却仍然不闪不避地注视着他,“儿子,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什么可回答的,”庄少东淡淡说道:“就是你想的那回事儿。”
庄李蕴馨的脸色立刻变了,她在沙发扶手上重重一拍,声音也不由得拔高,“少东,你之前怎么淘气我都没有干涉过。但是这个徐悠……我不允许!”
庄少东笑了笑,“妈,你到底想说什么?”
庄李蕴馨定了定神,后背慢慢靠回了沙发里,“少东,大家族里都有点儿拎不清的事儿。这些事大家心知肚明,但是不会拎到明面上来。否则就成了丑闻,就像你父亲。”
庄少东的眼里流露出一丝玩味的表情,“庄仕文有没有跟你提过离婚的要求?”
庄李蕴馨的表情微微扭曲了一下,“他是个窝囊废,根本不敢拿鸡蛋碰石头。”
庄少东反问她,“所以你觉得我也是个窝囊废?”
庄李蕴馨的眼神骤然变得锋利,“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事论事地议论一下。”庄少东注视着他的母亲,微微抿起的嘴角令他的表情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如果我是庄仕文,如果我真的想要那个女人,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地结束自己的婚姻,我绝对不让别人有机会中伤我爱的人。儿子可以送去国外读书,老婆既然在公司上班,那就有接触高层事务的权利,也许买通几个内线搞出点儿内部账本就能让她主动提出离婚。说不定这个当老婆的还会净身出户,连赡养费都能省了。你知道的,这种事并非没有可能。”
庄李蕴馨的背上窜起一股寒意。她像从未曾认识庄少东似的盯着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是在威胁我吗?儿子?”
庄少东摇摇头,“我认为我是在跟你谈心,我想让你了解我的想法。毕竟我已经二十五了,二十五岁和十五岁的想法是不一样的。”
庄李蕴馨缓缓坐了回去,脸色却变得难看了起来,“我自己过的不幸福,所以我从来没想过要干涉你的婚姻,从来没想过要让你的婚姻也变成一座坟墓。但是儿子,徐悠不行。他恨我,恨我们这个家,甚至也恨你。一个心里存着仇恨的人怎么能给你幸福?”
“既然没想要干涉,那就请你真的不要干涉。”庄少东微微叹了口气,“至于其他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怎么处理?”看到儿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庄李蕴馨又有些激动起来,“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小孩子了,但是我还要提醒你一句:少东,你现在是庄家家主,你二叔和他的两个儿子虎视眈眈地等着抓你的把柄……”
“家主,家主,”庄少东皱了皱眉,眼中满是厌倦的神色,“既然他们这么想要,就让他们拿走好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庄李蕴馨失控地站了起来,“如果你不是庄家的家主,我们母子在这里还能有活路吗?庄仕杰为什么要跑去澳洲定居,你真以为他是心甘情愿跑去放羊的?徐悠当初是他的软肋,如今……天哪,这男人真是个祸害!”
庄少东冷冷地看着她脸上的神色变幻,漠然说道:“我想让他成为自己的软肋,也得看他同意不同意呢。母亲,容我提醒你一句:你加诸徐悠的每一重伤害都会加倍地作用在我身上。当然,如果你本意就是如此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庄李蕴馨瞪着他,颓然坐了下来。
庄少东缓缓说道:“你想让我跟着你在这个坟墓里熬日子,我答应你;你想让我替你去争夺庄家的话语权,我答应你;你想赶走所有那些站在你头顶上的人,我答应你;你想让我当你的傀儡,坐在家主的位置上替你发号施令,我也答应你。但是,母亲,我到底不是一个傀儡,所以我能为你做的事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庄李蕴馨肩头微微一颤,“你什么意思?”
“隆盛的项目我会做好,”庄少东缓缓说道:“有了隆盛,庄家已经在这个行业里占据了一席之地。今后再怎么发展,我并不关心。这个项目结束之后,我会离开庄家,去过过自己的小日子。”
庄李蕴馨头晕目眩,难以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你……你说什么?”
庄少东微微叹了口气,“母亲,你不觉得这像一个报应吗?当初,你存心拿徐悠的事跟庄仕杰大做文章,令徐悠对自己所爱求而不得。如今,这报应已经落在了我的身上,我爱上了那个人,却同样求之而不得。这种痛苦,日有所思,夜不能寐,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体会不到。而我,却有可能一辈子都要忍受这样的煎熬。”
“我的灵魂已经遭到了禁锢,”庄少东微微苦笑,眼中却流露出悲伤的神色,“难道你还觉得这样不够,还要来禁锢我身体的自由吗?”
庄李蕴馨闭上眼,把头转向一边,“徐悠是在报复我们。”
庄少东摇摇头,“不关他的事。是我,不想再为庄家这座大坟添砖加瓦了。”
庄李蕴馨见他站了起来,神色顿时慌张起来,“少东,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家里,我只有你可以依靠,你是不打算再让我依靠了吗?”
庄少东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被握紧的手腕,轻轻地摇头,“母亲,你谁也不依靠。这你我都清楚。你想要庄家,如今已经得到了,即使没有我这个傀儡家主,以你的股份,也仍然会是董事会里最有发言权的董事。你已经不需要我了,而我,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我说过,我要去过自己的小日子。”
庄李蕴馨捂住脸,发出一声压抑的啜泣。
“二期工程从动工到正式开车至少还有八个月的时间,”庄少东心有不忍,温声劝道:“我想,无论对你还是对我,这个过渡期都足够长了。”
庄李蕴馨肩头微微抖动,泪水顺着指缝滴落下来。
庄少东的心情复杂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和母亲彻底摊牌的场景,但是当这一切真实发生了,他却又觉得这不像是真的,他竟然真的这样做了。心中的感觉既悲伤,又庆幸。
“当然,你是我的母亲,这一点,永不会变。”
庄李蕴馨摇摇头,对他的安慰并不领情,“你走吧,我需要自己静一静。”
庄少东点点头,转身朝外走。他刚刚走出两步,就听到砰地一声响,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脚边碎了一地。那是放在角桌上的一盏琉璃灯,是几年前庄少东从国外拍回来作为礼物送给她的东西,纯手工制作的琉璃桌灯,色彩艳丽,造型古朴别致,一直深受庄李蕴馨的喜爱。
灯碎了,满地的残片依然鲜艳夺目,在灯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彩。只是看上去它更像一个嘲讽,嘲讽他们外表光鲜的母子关系也终于显露出了勉强拼凑的裂痕。
庄少东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向外走。在他的背后,庄李蕴馨坐在满地碎片之间,失声痛哭。
36、轨迹 ...
庄少东承认自己在母亲面前耍了一点小小的心机。当庄李蕴馨问起他和徐悠的关系时,他虽然不屑于否认,但同时也果断地扔出了一枚重磅炮弹:跟她摊牌要离开庄家的事。
庄李蕴馨自从丈夫庄仕文离开庄家,最大的心病就着落在了儿子的身上,生怕有朝一日儿子也会离她而去。所以,一听说庄少东要离开庄家,她的注意力果然从徐悠身上转移开来,投注到了对她而言更加重要的事情上去。
不过,庄少东自己也知道,这个小小的花招只能起到拖延时间的作用。等庄李蕴馨平静下来,就会反应过来庄少东回避了她的问题。而她也依然会按照自己一贯的风格去寻求问题的答案。她是一个有条理的女人,知道如何把出现在她面前的问题按照严重程度分门别类,然后逐条去解决。
她也许会直接去找徐悠,按照她先礼后兵的习惯谈谈条件,给出某些好处。如果徐悠拒绝,她就会开始利用徐悠所在意的东西来给自己添价码了。不过,徐悠目前是隆盛那边用得着的人,庄李蕴馨也许会耐心地等待一段时间,直到项目不再需要他了才会动手。
庄少东祈祷这段时间足够自己做准备。不战而退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庄仕文已经用行动给自己树立起了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庄少东清楚地知道,那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当然,仅仅有应战的想法还不够,他必须要做很多实际的准备。
他知道自己输不起。
庄仕文输了可以搂着小老婆继续过日子,假装所有的明争暗斗都没有发生过;庄仕杰输了,可以带着父母亲的关爱远走他乡,成家立业;自己若是输了,徐悠也许不得不离开这个城市,再也不能回来,而自己也将一无所有地困在庄家这个牢笼里。
不,那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必须做足准备,并且要小心、再小心。
这不会是一件很容易就办到的事。但是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一场秋雨过后,骤然降低的气温昭示着岛城的秋天正式来临。而在距离岛城三四个小时的内陆小城c市,暑夏的尾音仍然缠绵在城市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