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矜盯着着阿翁看了许久,见他表情有所缓和,也不像之前一样黑着一张木头脸,才试探着开口:“明日我出去有事。你想跟我去么?”
阿翁终于把目光放在她身上,嗓音干涩:“去哪里。”
他觉得宋矜有些明知故问,他怎么会不跟着她。
宋矜冲阿翁扬了扬下巴:“你听话些我便告诉你。”
阿翁沉默了一会,才轻轻点头。
宋矜忍不住哼笑一声。
“城郊映竹山庄。”
映竹山庄是褚家置办的私产,前些日子才竣工,就在城南出门几里外的丹茗山下。
听说里面搜罗了不少珍奇物件,布局摆饰也都是褚谆亲自过眼,极其上心,有人曾向他提起要去瞻仰一番,他也是一推再推,看来应该是宝贝得很。
如今他在此处举办宴会,捧场好奇的人定然不少。
所以宋矜也是真的有点发愁。
虽然京中有些姓名的世家子弟她几乎都有所耳闻,但是巷远府深,她能对上脸的人却寥寥无几。
倘若她在无知无觉中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怎么办?
相府再得势,她也不想平白给自己找麻烦。
阿翁又是块木头,记人提点自己这些事交给他做无益于是在本就不富裕的人际关系上雪上加霜。
更别提此时这块木头已经丢下她跑去煎药了。
……
宋矜冥思苦想了许久,决定去找她娘聊聊。
毕竟她娘是沈家嫡小姐出身,打小就在京中上流圈子混的贵女,一直是各种宴会的座上宾,经验想必十分老道。
沈夫人住的院落离她不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便走到了。
入眼处是一排树身挺拔的海棠,枝桠间粉白错落,花色迷人。
“大少爷怎么来了?真是巧了,夫人刚刚还在念叨您呢。”
春怜手里端着一碟糕点,赶忙将她迎进去。
宋矜进到内屋,沈夫人此时正坐在窗边,手里翻着一沓纸,秀眉轻蹙,看得极认真。
春怜正要张口提醒,却被宋矜伸手制止了。
她脚步放缓走近案桌,看清了沈夫人手上纸张上的内容,原来是宋宜安交的功课。
“阿宁的字倒是写的极好。”
沈夫人抬起头,见是她,眼中便复杂了起来。
“阿棘……”
她放下手中的纸,将宋矜的手轻轻拢在手中。
她早年无知,陪着那人撒了这么一个弥天大谎,如今怕是要将这孩子的一生都断送进去了。
宋矜最见不得她这副愁云惨淡的模样,她半蹲着身子,同她平视,语气放缓了不少:“母亲,你笑一笑好不好?”
你朝我笑一笑好不好?
这样时刻睁着双秋水盈盈的眼睛,一脸愁容地望着她,她心里总是忍不住的微微泛疼。
也难免会怀疑地问自己:走到今日这一步,到底还有没有必要?
沈夫人拿她没办法,也知晓有些事情已无法改变,便轻轻叹了口气。
“母亲,我今日找你是有正事。”
待沈夫人情绪缓和,宋矜才起身沿着案桌另一端坐下,禀退了屋内一众伺候的人。
她几句带过,将自己的烦恼同她说明白,沈夫人听了,倒是罕见地露出笑容来,带着些海棠花色般的秀雅。“阿棘难得有事找我请教,竟是这种事情吗?”
宋矜听她这语气,心就放下一大半。“母亲可有法子?”
“这有何难?”
沈夫人从案前拿出纸笔,“京中世家子弟虽多,真正值得花心思的也不过就那几人,我将他们列成名单,你明日认清了人谨慎些对待,应当是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宋矜见母亲写得认真,便从她手侧将刚刚被放置在一旁的纸张拿过来,仔细翻看了下。
宋宜安虽然不爱读书,可这一手字倒是写得灵致端秀,气韵生动,想来该是下了些功夫的。
沈夫人写好后,又和宋矜聊了些别的家常趣事。
宋矜算了算时间,想着阿翁的药应该是要煎好了,才拜别母亲,动身回去。
在阿翁鹰眼般的注视下喝完药,宋矜便潜下心来研究沈夫人列给她的名单。
这份名单写得有粗有细,她边看边用笔批注,一时竟看入了神,过了亥时周嬷嬷来提醒,她才想起明日还需早起。
沐浴过后她躺在床上,又将名单上的重点在脑中过了一遍,才放下心睡去。
——
宴安城的百姓早就听说今日晋王世子举办的品茗宴规模极大,世家里叫得出名字的人几乎都收到了宴请贴。
只是当辘辘的马车声音敲打在街巷的石板路上,如同雨珠落地般连绵不绝时,他们才真切地体会到了这“极大”二字的分量。
从高处望去,城北至城南的街道上,各种规格的马车陆陆续续排着队出城门,一时之间竟看不见街道上的人流,入眼处俱是马匹车驾。
京城所有的贵胄后辈,全都被拢在了这十里长街内。
有人以此为荣,亦有人以此为累。
宋矜便是深受其害之人。
虽然她自认出门的时辰不算早,却也没想到会因此被堵在街上这么久。
眼看着前面的马车已经约有半柱香未曾向前移过一步了,她终于是忍不住叫阿翁去查探一下前方路况。
纵使是骑着驴,整整半柱香也是足够了。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阿翁才回来,宋矜掀开车帘问道:“师兄可看清楚了,前面到底发生了何事?莫不是真有人骑驴赴宴吧。”
阿翁摇头:“这附近几处的马车都无恙,我一直行到流苏河处,才发觉有异常,我瞧着那样子,应当是有人落水了。”
此刻应天桥前,已有几队人马暂歇,从马车上下来。路上约莫十余人聚在一起,气氛颇有些箭弩拔张。
“明明是你府中家丁行事莽撞,惊扰了锦和姐姐所坐车驾的马匹,如今怎么还血口喷人,反过来诬陷我们?”
说话的是个杏目圆睁的小姑娘,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正伸长手指,指着离她三步远、比她高大许多的男子,不知道是惧怕还是气极了,她的手指有些微微颤抖。
被她指着的男子不怒反笑,眉眼处俱是嚣张,“怎么,章家如今是没人了?何时轮到这么个小丫头出来管事了?”
那小姑娘被他这样一说,脸上怒容更甚,正想说什么,又听见有人语带欣喜地喊道:“大小姐醒过来了!”
她愣了一下,便也顾不得生气,朝着人声处跑过去,蹲在被围着躺在地上的女子身边,柔声倾诉:“锦和姐姐,你终于醒了,你不知道我刚刚有多担心……”
她还未说完,便被一道极不和谐的声音打断。
“既是人醒了,便莫要再挡路,以为谁愿意看你们这般姊妹情深的戏码么?”先前的男子眼中俱是嘲讽,极为厌烦不耐地催促道。
章家的人看了看后面的车队,因为此事滞留了这么长时间,那些人即使是面上不说,心中定然也是对他们颇为不满的了,知晓此时已不好再阻拦,这才带着人马从中间移开。
经过男子身边时,那位章家小姑娘听见一句极为放肆狂妄的话:“章锦云,你最好能永远护着你姐姐,莫要让你二人有一日落在我手上。”
她还未来得及从这句话带来的震撼中反应过来,便看见一抹钴蓝色身影翻身上马,一眨眼便消失在自己眼前。
这一番闹剧过后,绵长的车队才终于动了起来。
此后一路相安无事。
宋矜也得以在午时之前顺利赶到映竹山庄。
若说为今日这品茗宴紧张的人,那定是说不完的。
可若说今日最紧张的人,那便是谁也不能同我们这位一手促成这宴会的晋王世子相比的。
善则看着从早上便焦急得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的自家主子,心里如是想道。
“善则,你说陆七这厮,为何不来?”
陆七公子身兼重任,哪有您这么闲啊。
当然,这句话善则是万万不敢当着主子的面讲出来的,不然他很可能会被主子丢出去看管马车。
“那个宋矜,真的会来吗?”
“主子您在担心什么啊,那宋府是我亲自去送的帖子,宋相爷当着我的面收下的。谁不来,宋大少爷也会来的。”
“愚不可及!” 晋王世子将手中折扇狠狠地朝善则砸过去。
“我现在是担心他不来吗?我是担心他来了我该怎么办!”
善则侧过身,极轻松地躲开了。
他觉得他家主子病了,极有可能是失心疯。
而且已经病入膏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