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宋矜第二日醒得很晚,日上三竿了她才睁开眼从床上爬起来。
她自行穿好衣物,才开口叫了青韵进来。
青韵是她母亲千挑万选,从宋府几十个模样周正的丫鬟里选出的性子最沉稳,手脚最利索的姑娘。
同她一起的,还有个叫秋霜的,只是性子活泼,嘴巴也十分伶俐,跟青韵几乎是两个极端。
得了宋矜的首肯,青韵这才推开门,秋霜也随着她一起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端水的小丫鬟,宋矜洗漱好后,秋霜便拿起梳子替宋矜束发。
“老爷方才叫人传了话,说是晋亲王府今日来人递了帖子,请公子去赴明日晋王世子举办的品茗宴,他已经替您将帖子接下来了。”
“晋亲王府……褚家……褚谆?”宋矜在脑中快速搜寻了一遍有关褚家的信息。
京城有四大望族,陆林沈褚。
皆是开朝建国之初便扎根于大齐,已有数百年历史的大家族。一路封官加爵,人才辈出,祖上三代积攒下来的累世功绩延绵至今,贵不可言。
林家多将才,沈氏出贵女,陆褚善朝堂。
宋矜她娘,便是出身于沈家的嫡小姐。而当朝皇后,一国之母,是她娘一母同胞的长姐。
不过如今林沈两族直系人丁凋零,已有颓势,倒是陆褚两家人丁兴旺,风头仍盛。
褚谆这个人,她虽没见过,却也听说过。
他母亲温磬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膝下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打小便是遵着在宫里的规矩,当公主似的娇养出来的。
好在他父亲也就是如今的户部尚书褚文棋是个奉公正己,胸有丘壑的人,时不时便在褚谆身边敲打,以防他变成一个骄奢淫逸,坐吃山空的纨绔。
所以这褚谆除了贪玩柔弱了些,性子倒不顽劣。
父亲既然替她接了褚谆的帖子,应该也是有这层因素在里面。
宋矜起得晚,又耽搁了这么些时间,肚子里早已是饥火烧肠。此刻便不想再动脑筋思考这些事。
幸好周嬷嬷一直让厨房的人将做好的菜放在锅中热着,方便她一起床便能有东西填肚子。
宋矜吃过一碗饭后有了些精神,这时才觉得有哪里不对。
“嬷嬷,我师兄呢?”
她昨日睡得急,今天又起得这么晚,倒是忘记了阿翁还在,现在突然想起,才发现这么一大早过去,连这个人的影子都还没见到。
周嬷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公子是说那位昨晚随七明一起回来的公子?他今早醒来后便匆匆走了,没同我们说要去哪,也没交代什么时候回来。”
“他吃过早饭了吗?”那个闷葫芦性格,到哪里都吃亏得很。
周嬷嬷为他新添了一碗饭,道:“吃过了的,只是那位公子好生奇怪,一开始怎么也不肯吃,后来我说是公子您吩咐的他才肯坐下。”
宋矜轻轻哼了一声,果然还是那个熟悉的闷葫芦。
吃过午膳,宋矜躺在院子外头晒太阳。
她母亲喜欢海棠花,所以这宋府上上下下,到处都种的有海棠树。
如今正巧到了海棠花期,府里一簇一簇的嫣红粉白,从宴安城高处望下来,也算得上是一片好景色。
外面传来一阵一阵的脚步声和笑声。
这笑声她熟悉的很。
果然,没一会便看见有个眼睛又黑又亮的姑娘凑到她眼前,嘴角带着盈盈的笑。
“我早上来的时候嬷嬷说兄长在睡觉,我怕吵醒你便走了,可是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兄长怎么还没睡够呢?”
宋宜安是她还未行及笄礼的亲妹妹,今年十四,冬月才过十五的生辰,说话时声音带着些少女软软糯糯的娇憨,又甜又脆,宋矜很是喜欢。
“今日的太阳很好,阿宁要不要同我一起躺着晒晒太阳。”
宋宜安也觉得她兄长这模样看着十分惬意,便乐乐呵呵地叫人搬了躺椅出来,挨着宋矜躺下。
宋矜这妹妹不知道是随了谁,从小便是个闹腾活泼的性子。
沈夫人本着名如其人的思想,给她起了个小字:宁,盼着她长大后能乖巧些,莫要惹是生非,同小时候一样天天和别家孩子打架。
只是天不遂人愿。
宋宜安长大后除了改掉了爱和人打架的毛病,其他的还是老样子,平日里懒懒散散的,琴棋书画还是在沈夫人耳提面命下勉勉强强学下去的。
她不爱读书写诗也不爱做女红,看热闹打听八卦这些事做的倒是轻车熟路。
不过宋矜和她母亲不同,沈家出了名的教女有方,在沈夫人手里养大的宋宜安并不是个骄纵的性子。
宋矜作为她的长兄,也愿意宠着她继续当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
毕竟宋凛做官做到了这个位子,宠个女儿怎么了?宋矜手里头就这么一个妹妹,宝贝了些怎么了?
“我听他们说哥哥明日要去赴褚谆的宴?”宋宜安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宋矜。
其实也不是听别人说的,是她早上自己看见的。
她认得褚谆身边的随从,看见他恭恭敬敬地跟着顺伯进了府,出去的时候脚步欢快得感觉要飞起来了,她一猜就知道是因为什么。
宋矜轻轻嗯了一声,似乎也猜到她的意图。
京中长辈为了防止家中儿孙同别的世家子弟聚在一起失了分寸,做出什么有辱家风败坏家族声誉的事情,一般会命他们出行参加宴会之时带上家中女眷,或是妻妾,或是姊妹。
从前宋矜不在京城的日子,送来的帖子都是写的宋宜安的名字。
毕竟她是相府独女。
只是如今宋矜回来了,现在宋凛既然没发话,自家妹妹便只有来找她了。
“阿宁可愿同哥哥一起去?我也正在为自己一个人去赴宴发愁得很呢。”
宋矜带着笑意的眼神望进宋宜安眼睛里,她看见这两颗黑黝黝的眼珠里突然闪过极明亮的色彩,近似于头顶太阳光的色彩。
宋宜安几乎是跳起来抱住她的手臂,整个人从她的躺椅上横斜过来,眼角眉梢都透露着喜悦。
“我昨日同顾姐姐说我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她还不信呢!等明日我便要当面向她证明。”
宋矜被她突如其来的动静弄得猝不及防,又怕她一个晃身摔到地上去,忙护住她的身子。
“阿宁在外面这样费力地夸我,明日我若是给阿宁出丑了,可怎么办才好。”宋矜皱着眉头,微微叹气,似乎是真的在为此事苦恼。
宋宜安听到这话便不乐意了,忙坐起身同宋矜争论:“什么出丑不出丑的?哥哥长得这么好看,在阿宁看来比陆家的七公子还要好看上几分,就是有人要出丑,又哪里轮得到我哥哥出丑。”
她抿着嘴,神态十分认真,“哥哥放心,明日我定会穿上我最好看的衣服,一定不给你丢脸。”
不过顷刻之间,她已经从明日要穿的衣服想到明日要梳的发髻要画的妆容上去了。
她越想越焦急,觉得今日怎么过去的这样快,竟一刻也不想在外面耽搁了,急忙起身,说是要回房间一步一步仔仔细细地研究。
院子里的人一时都笑开了。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比树上的海棠花还要鲜艳。
直到用晚膳的时间阿翁才从外面回来,他头上湿漉漉的,宋矜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衣服,还是同之前一样的干燥柔软。
宋矜抬起眼看他:“你吃过饭了吗?”
阿翁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的纸包,稳稳地放在桌上,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
宋矜只一眼便猜出这是什么了。
她看着这个纸包,心里有些发涩。
“你哪里来的银子?”
他来的时候身上除了一把剑什么都没有,人又倔又闷,断然不会从别人那里要钱。
“你是不是去哪里卖力气去了?”
还不敢让她发现,不知道跳进哪条河里洗了个澡才回来。
呵,把她当傻子唬呢?
阿翁垂着头,不看她,也不回答她的问题。
宋矜伸手指了指她对面,“那坐下陪我吃饭,总可以吧。”
还是不动。
宋矜终于认命地叹了口气。
“不吃饭,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喝药呢?”
木头一样的人在自己对面坐下,宋矜才微微放下心来。
一直这么死板,以后要怎么跟她在那种杀人不见血的地方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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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交代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