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谢廷筠的报告,秦默素来平静凉淡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丝丝裂痕。他死死地盯着谢廷筠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再说一遍。”
被秦默这样的眼神看得起了几分寒意,谢廷筠却顾不上其他,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无忧失踪了!”
一旁的秦肃听得谢廷筠压低了嗓音的话,面色也忽的一沉,转头吩咐带来的虎贲军先原地休息片刻,自己则走了上来,沉声问道。
“怎么回事?”
谢廷筠便将方才阿翼报告给他的话向秦默复述了一遍。
秦默眸中汹涌波动的情绪终于安定下来,他抬目看一眼远处夕阳渐渐落山的地平线,“回刺史府!”他阴沉着脸,一字一顿吩咐。
秦肃先带了虎贲军去城郊安营扎寨,秦肃则和谢廷筠带来的人一道回了刺史府。
谢廷筠带人出府,钟志柏自然也得到了消息,此时正在府门处不安地打着转,见秦默和谢廷筠带了人回来了,忙不迭迎了上去。
“寺卿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小女和……”他话音还未落,却被秦默突然睨来的眼神给震住,浑身冰凉地站在原地。
那样的目光,极为幽暗寒凉,冷得像似裹了极地寒冰的利刃,倏地扎进他的喉中,让他想说的话却堵在了喉咙里,一点一点结成冰棱。
钟志柏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更没有见过这样全身散发出森凉寒意的秦默,一时间手脚冰凉,呆呆地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这……到底发生了何事?
直到谢廷筠出声唤他,钟志柏才蓦然回了神,颤颤巍巍小跑几步跟上了秦默的步伐。
秦默径直进了正厅,谢廷筠将带去的人留在了院子里候着,自己也跟着走了进去。钟志柏愣了愣,一咬牙也提步走进了正厅。
一踏入厅内,就觉得一阵森寒的冷气袭来,比厅外冬日的寒风还要刺骨。
钟志柏打了个哆嗦,不解而困惑地看着负手默立厅中的秦默。
秦默不说话,谢廷筠亦是沉默,钟志柏的目光在两人面上逡巡面刻,终是耐不住开了口,“寺……寺卿……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下官听下人来报说殿下和小女在天香楼,怀疑有人对他们欲行不轨?”
秦默低垂着眉目,面上深沉的神色看得人心里一阵发悸。
谢廷筠叹一口气,知道秦默心中已对钟灵珊十分不喜,自然对钟志柏不会有好脸色,想了想看向钟志柏道,“钟刺史还是耐心等等吧。”
等等?
等什么?等谁?阿灵怎么样了?殿下又如何了?
钟志柏一肚子的疑问,可是看着秦默黑得能滴出墨的脸色,还是识趣地收回了话头,惴惴不安地立在一旁等着。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秦默的姿势却半分没有变动,阴沉的目光透过挽起的毡帘看向远方,眼中笼着层层深雾,琢磨不透心中所想。冬日刺骨的寒风卷着寒气刮入厅中,让钟志柏忍不住冻得打起了哆嗦。可是秦默不动,他也丝毫不敢有所行动。
就在他觉得自己的双脚都快站麻木之际,门外终于响起了些微响动,他一喜,刚欲抬头看向秦默,却感到身前一阵劲风刮过,抬头一眼时,秦默早已不再方才所立之处。
他后知后觉地惨败了脸色,目光看向厅外秦默渐小的身影。
他从来不知,身为文官的秦默,竟然会有这样高深的功夫!
这一刻,心中越发忐忑起来,心底的疑问也渐渐扩大。殿下和阿灵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秦寺卿的神情又为何这般冷峻?
顾不上多想,他也跟在匆匆而出的谢廷筠身后出了大厅。
“殿下呢?!”
北风呼啸而过,秦默站在院中,阴沉着脸色看着阿柳手中抱着的昏迷不醒的钟灵珊,浑身凛冽的气息似比这样的阴冷的冬日还要让人颤抖。
“属下无能,未能发现帝姬的踪迹。”阿翼和阿柳垂了头。
“寺卿……”钟志柏追上来,话音未落,便看到了阿柳怀中一脸苍白双目紧闭的钟灵珊,不由惊呼一声扑了上去,“阿灵!”
话刚出口,便觉得一道森凉的视线盯在了自己后背,扭头一看,是秦默。他用一种无悲无喜的神色看着自己,黝黑的眼瞳之中恍若没有焦距,看得人心中如坠冰窟。
“寺卿,这……”钟志柏看看阿柳抱着的钟灵珊,又看看秦默的神色,心中忍不住打起了小鼓。
秦默却瞥了目光,往阿柳和阿翼看一眼,声音凉淡得似刚从万丈寒潭中浸润过一般,“你们俩,跟我来。”说罢,转身朝菖蒲院的方向走去。
阿柳咬了咬牙,将钟灵珊交到钟志柏手中,快步跟了上去。
钟志柏看着怀中双目紧闭的钟灵珊,感受到她皮肤传来的温热,这才长长吐尽心中浊气。阿灵她好好的,他脚步刚要动,忽觉裸露在外的手腕处一阵沁凉传来,低头一看,一朵小小的雪花落在了他的肌肤上,正逐渐消融。
他心下一动,抬头一看,天空中竟是飘起了洋洋洒洒的雪花。
钟志柏转头朝秦默离开的方向望去,只见纷繁飘雪中,他一袭素白衣裳融入天地之间,寂寂的寒风吹起他的袍角,让他的身影显得愈发绝世静谧,带着难以言喻的孤冷。
入了菖蒲院。
阿柳和阿翼噗通一声跪倒在秦默面前,“属下无能,未能保护好殿下的安危。”
秦默在长几前坐下,清冷的目光定定落在两人身上,声音空灵得仿佛不带一丝情感,“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说一遍。”
阿柳和阿翼失了公仪音的踪迹,已是羞愧万分,闻言浑身一凛,将今日之事从头到尾同秦默仔仔细细说了一遍。从公仪音和钟灵珊出府,到他们进入天香楼前公仪音的吩咐,到天字号包间内发生的事情。
说完后,两人大气不敢出,垂首跪在地上。
等两人说完,谢廷筠将他在天字号包间内的发现也跟着补充了一下。没有听到秦默的回应,谢廷筠不解地朝秦默望去,却见他一脸清冷之色,长长的睫羽半分也不曾抖动,看着前方的目光恍若陷入幽远的沉思。
谢廷筠不敢出声打扰,阿柳和阿翼更是不敢发出任何响动,唯恐打搅了秦默的思绪。
终于,秦默的目光中有了点点焦距,“来人!”他清冷开口。
“郎君。”应声入内的是听得动静匆匆赶来的莫子笙。
秦默瞥他一眼,“派人去钟灵珊房中盯着,一旦她醒过来便带来这里。”
“是!”莫子笙沉声应了,退出去的瞬间,目光在阿柳和阿翼身上一顿,终是飞快地扫来,匆匆离去。
“至于你们俩——”秦默冰冷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阿柳和阿翼身上。
“属下该死!”阿柳和阿翼牙关紧咬,没有半分推脱。
秦默的目光从他们面上飘过,看向早已飞起洋洋大雪的窗外,“这条命先留着,等找到了阿音再让他们处置,你们先退下!”
阿柳和阿翼丝毫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弧线对视一眼,谢过秦默后退了出去。
谢廷筠看向秦默,“熙之,你怎么看?”
秦默冷笑一声,“这分明是有人设了局等着阿音往下跳。”
“你是说……这件事一开始就是针对的无忧?可是,为什么要绑架无忧?那不成她的身份已经泄露了?”谢廷筠吃了一惊。
“那个钟灵珊一定知道什么。”
谢廷筠越发吃惊起来,“难道钟家女郎也参与到了其中?”
“就她那个胆子和智商,估计也没这份参与。怕是她蠢笨又不自知,被人利用得彻底,真是白白枉费了阿音的一片好心。”秦默冷冷一勾唇,嘲讽道。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等!”秦默冷冷吐出一字,“不管是谁绑架了阿音,一定有他们想要的东西,我猜,他们很快就会联系我们的。”
不出秦默所料,大概过了半个钟头的时间,刺史府守门的仆从匆匆赶来,将一封信笺递给秦默,说是刚刚有个孩童过来,指名要交给府里的秦家九郎。
秦默将仆从打发走了,展开了信笺。
心中只有短短一句话。
“若想重华帝姬活命,就停止搜山!五日后,帝姬自然会毫发无损地回来。”
秦默一目十行看完,眼中露出一抹嗜血的狠厉。他伸手将信笺递给谢廷筠。
“这是……”谢廷筠手一抖,眼中露出讶然的神色。居然是停止搜山?!这么说……绑架无忧的人是天心教的人?
“熙之,你和秦五郎搜查得如何了?”
“我已锁定了一处,包围圈渐渐缩小,应该就是这两日便能直捣他们的老巢。”
“这么说,天心教正是因为如此,才绑架了无忧,以期给他们争取几天转移的时间。”谢廷筠恍然大悟。
秦默几不可见地一颔首,“正是如此。”
“那我们怎么办?就按他们的要求来吗?”
“为了阿音的安危着想,搜山自然是要先暂停了。”秦默冷冷道。对他而言,公仪音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什么破案,什么清除邪教他其实并不放在心上。既然受了皇命,他自会努力去执行,但若这命令与公仪音的安危有冲动,他不会有任何迟疑,自然是以公仪音的安危为先。
“为何要停止搜山?”门口忽然穿啦一把沉郁的嗓音。
谢廷筠和秦默循声望去,正是大步流星匆匆赶来的秦肃,身后跟着一脸急色的荆彦。
秦肃将身上防雪的蓑衣脱下交给门口的女婢,这才大踏步走到秦默身前道,语声沉郁,“为何要停止搜山?我们很快便能搜到天心教的大本营了。”
谢廷筠沉默着将手中天心教的信笺递给秦肃。
秦肃沉了眉眼,接过一看,长长的剑眉拧作一团,“这是何时得到的?”
“就在方才。”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荆彦就着谢廷筠的手也看清楚了信笺上的字迹,一眼讶然地看向秦默和谢廷筠。他们方才虽然听说了公仪音和钟灵珊失踪的消息,但事情的来龙去脉却并不清楚。
谢廷筠沉声将事情的经过跟两人说了一遍。
他一说完,秦肃和荆彦的脸色俱是一沉。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天心教的胆子居然这般大,竟敢堂而皇之将手升到一国帝姬的头上,还敢给他们寄这样一份讨价还价的信来。
“就算我们停止了搜山,但重华帝姬该怎么找?总不能真的干等着他们将重华帝姬送回吧?”秦肃道,紧凝的目光看向秦默。
“自然不是。”秦默嘲讽地翘了翘唇角,并不看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只淡淡道,“他们既然说的是五日后,就说明卧龙山中那些东西,还需要四五日才能转移走。我会尽快找到帝姬,到时再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怎么找?”秦肃追问。
秦默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是看向荆彦道,“你去菡萏院看看钟灵珊醒来了没有?不过是个普通的晕厥,哪能用得了这么久?若是还不醒来,你直接将她一巴掌拍醒。”
荆彦知道因为公仪音的失踪,秦默现在对钟灵珊有着说不出的厌恶。闻言也不吃惊,刚要出门,莫子笙却匆匆赶了过来,后面还跟着裹得严严实实的钟灵珊。饶是如此,她的唇色依旧一片惨白,脸上也是没有半分血色。
搀扶着钟灵珊的,除了她院中女婢,还有一脸诚惶诚恐的钟志柏。
钟志柏和房中众人互相行过礼,小心翼翼地看向秦默道,“不知寺卿唤小女过来有何要事?”
他不蠢,看房中这架势就知道分明发生了大事,所以虽然对秦默不顾钟灵珊还虚弱着的身体就让人将她强行带来颇有些不满,但也明白现下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只盼着钟灵珊不要摊上什么事才好。
秦默冷冰冰的目光落在钟灵珊面上,“重华帝姬失踪了。”
钟灵珊身子一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身旁的钟志柏身上。
钟志柏也是猛地一惊,扶着钟灵珊的手抖了抖。
殿下失踪了?她不是白日同阿灵一道出去的么?怎么最后成了阿灵昏迷着回来,殿下还失踪了?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探究的目光落在钟灵珊身上。
秦默也是冷冷地看着钟灵珊,“你要不要说说,你从天字号包间内出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钟灵珊看着平素温润淡然的秦默骤然间变得冷冽森然,一时间吓得有些六神无主,张了张嘴半晌也没有发出一个音节,眼中已有惊吓的泪珠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