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轻柔而舒缓,从容平静得忙没有一丝波澜,公仪音的心不由安定了些许下来。只是一想到天心教庞大的势力和未明的目的,心中就有一股淡淡的隐忧升起。
她默然咬住下唇,心中惴惴。
秦默定定盯着她一瞬,道,“阿音,你也别多想了。这样吧,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子琴和子笙那边应该暂时不会这么快就有消息。”
公仪音抬头看向秦默,见他目有亮色,虽然心中思绪万分,但到底不忍拒绝秦默的好意,点点头道,“好。”
荆彦和谢廷筠对视一眼,谢廷筠轻咳一声,“哎,我这个孤家寡人就只好回房独自黯然神伤去了。”说着,起身朝外头走去。荆彦也从榻上起身,叫道,“谢七郎,等等我。”说罢,赶上谢廷筠的步伐一起往门外走去。
等两人都走了,房中便只剩下公仪音和秦默两人了。
房中突然就安静下来。
公仪音看向秦默勉强笑笑道,“阿默,走吧。”说罢,整整衣衫就想起身。放在几上的手却被秦默一把握住。
公仪音侧身看向他,一脸不解道,“阿默,怎么了?”
“会派人来冀州勘测地形,是因为我收到冀州暗探的线报,说最近冀州似乎有股势力蠢蠢欲动,且活动范围大多在深山密林中,我这才命人进山勘探绘制地形图出来的。”
公仪音怔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秦默。
第183章 承诺
聪慧如她,自然知道秦默突然说这话是何用意,面上神情有些微的僵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才好。但同时,心里头又涌上淡淡的欢喜,如同清冽的泉水一般,欢快地流过她的心田。
秦默看出了她方才心中那一瞬间的纠结,所以特意解释给她听。
见公仪音怔怔地看向自己,秦默微微一笑,凝视着她的双眼道,“阿音,你在担忧什么?”
“我……”公仪音唇一张,却是哑言,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因为平心而论,她觉得自己的担忧若是说出口,会深深伤了秦默的心,所以她只能垂首沉默。
秦默握住她的双手微微用力,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
公仪音抬眼朝秦默看去。他的眸色沉沉如墨,眸底最深处有着如大海般淡淡的蓝色,在洒入房中的阳光照射下呈现出熠熠的光芒。他的眼睛,仿佛有着致命的魔力,所有的心思在这双眼眸的凝视下都无处遁形。
她看着秦默,眼前的一切似乎变得迷离而模糊起来。许久,她听到秦默的声音似从天边传来,带着水般轻柔的波痕,静静悄悄淌过公仪音的耳畔,让她的心猛然恢复清明。
“阿音,若是我的承诺能让你安心,那么我愿意给你这个承诺。”
公仪音愕然抬头,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秦默。
“阿音。”秦默起身,将公仪音拉了起来,两手握住她瘦弱的肩头,凝视着公仪音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你记住,我,秦默,永远不会让自己处在你的对立面,所以你永远不要担心会有一天会面临一个两难的选择。你明白吗?阿音。”
公仪音看着秦默,此刻心中的情绪只能用震撼来形容。
日后他们两人走在一起的最大阻力是什么,两人都再清楚不过了。那就是士族和贵族之间那条存在已久的隔阂和界限。公仪音曾无数次担心两人会因为这个原因不得善终,她甚至担心,若有一天南齐祸起萧墙,她不得不和秦默成为敌人。
她不敢想象那一天的到来。
可现在秦默站在她的面前,直直地凝望着她,在她耳边说出这样重逾千斤的话。一时间,心狂跳得厉害。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若真有一天士族公开反对公仪氏家族,秦默他……会为她叛出家族。公仪音将手按在自己胸前,几乎无法抑制住自己的一瞬间涌上来的感动。
她看着秦默,前世今生的而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现,眼中翻涌起巨大的波澜。良久,她才蠕动着因激动而苍白的唇低声道,“阿默……我……我何德何能?我……”
甚至,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秦默却一把将她抱入怀中,再也没有说任何话。公仪音的心仿佛要从胸腔中跳出来,周围一切如梦如幻。
他曾这样抱着她,在香风靡靡的明月夜里。
他曾这样抱着她,在危急之时的秦府后院中。
他曾这样抱着她,在南齐皇宫的沁月湖前。
他曾这样抱着她,在沕水漂浮的一叶扁舟中。
……
在过去种种或危险或甜蜜的时光中,他曾无数次这样坚定而温暖的抱住自己。
公仪音的眼中泛起晶莹的泪光,身子隐激动而有些微的颤抖。她反手抱住秦默,微微掂了脚尖,在他耳旁一字一句道,“阿默,谢谢你。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同你说谢谢。以后的路,我不会再有任何迟疑,我会同你,一起携手走过。”
风拂过耳畔,两人的心都在剧烈的跳动着,没有人说话,可是两颗心的距离,却是前所未有的近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秦默缓缓出了声。
他微笑着放开公仪音,看着她浅浅一笑,牵起她的手道,“阳光这么好,可别辜负大好秋色才是。走吧,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公仪音还沉浸在方才巨大的喜悦和感动中,懵懵懂懂点了点头,任由秦默温柔地牵着,垂首跟在他身后。出房间,走下楼,出客栈大堂,走到人声鼎沸的大街上。
细碎的阳光洒在她长长的睫羽之上,一寸一寸滑过,闪烁着动荡不定的光芒。四周的喧嚣之声落入耳中,都是些再琐碎不过的事,却充满了真实的烟火气。
她看着擦身而过的人脸上洋溢着的喜气洋洋的笑容,心里也是暖暖的,仿佛阳光洒进了每一寸心田。不由天天一笑,上前两步挽住了秦默的胳膊。
秦默侧目看向她,露出一个明灿的笑意,似乎比落在他肩头的阳光还要耀眼几分。
公仪音回以一笑,长长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秦默牵着她的手紧了紧,往自己身侧一拉,然后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放心吧,你所担忧的那些我都会解决的。回冀州我就请求主上赐婚。”
他说得云淡风轻,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听到秦默的话,公仪音愕然,抬头看见秦默眼中闪烁着灼灼亮意,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
她心下一颤。
请求赐婚?父皇会同意么?秦氏又会是什么反应?
她立在原地怔怔看着秦默,怔怔地看着他墨色瞳孔中倒映出的那小小身影。却见秦默调皮地冲她眨了眨眼,也不知为何,自己心中仅剩的那些不安的揣测和想法,在这一刻,都因为秦默这一个小小的动作而消弭于无形。
她略带自嘲地笑笑。
站在她面前的是秦默,是永远领先对手几步的秦默。经过这么多大大小小的事,她有十足的理由相信,这世上,似乎就没有秦氏九郎不能做到的事。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再患得患失?
所有的纠结和困惑仿佛在这一瞬间想通。她朝秦默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深吸一口气欢快点头应下,“嗯!”
中丘县城的街道虽不及建邺城繁华热闹,但自有一番小城镇的风情,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公仪音看着四周繁华热闹的街景,放下心事,决心利用这难得的空闲时间与秦默一道好好逛逛。
越往北边,空气就越干燥起来,连拂面而过的风中似乎都带了一丝黄沙的气息,却格外清冽,刚刚深深吸一口气,脑中顿时无比清醒起来。
公仪音的心结被打开,再也没什么烦忧的事,拉着秦默的手这里看看那里逛逛。
秦默见她终于恢复灵动生机的面庞,唇角有一丝笑意悠然绽放,带着浅浅笑意任由公仪音拉着,眼神一直温柔地落在公仪音身上。
走了一会,公仪音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狐疑地看向秦默压低声音问道,“阿默,这些路人为何都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
秦默抿唇一笑,“大概是因为阿音长得貌美吧。”
公仪音睨他一眼,显然并不相信,“肯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盯着秦默似笑非笑的神情,一字一顿道,“说,你是不是知道原因了。”
秦默但笑不语,清浅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公仪音一怔,很快明白过来,像被烫到一般飞快松开秦默的手,忙不迭往旁边避了避。她说怎么大家都用那种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们,原因无他,只因公仪音到了冀州之后为了方便都是穿的男装,今日也不例外。如此一来,落在众人眼中,两人不就成了一副断袖情深的模样了?
看到公仪音这幅避之不及的模样,秦默忍不住偷笑一声。
公仪音狠狠瞪他一眼,又继续逛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就离秦默站远了些。果然,落在两人身上的怪异目光少了不少。只是两人姿容出众,便是一袭简单朴素的衣衫也遮不住通身的高洁的气韵,一路走来,仍有许多人纷纷投来惊艳的目光。
逛了大半天,公仪音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侧头看向秦默道,“阿默,你饿了吗?咱们要不回去吧?”
秦默淡淡一笑,“想在外面吃完再回去吗?”
“可以吗?”公仪音眼神一亮。方才一路逛来,她就见到路边有许多特色小吃,早已馋得不行了。只是想着荆彦和谢廷筠他们还在客栈中等着,这才忍了下来。
“当然。”秦默点头。
“那……”公仪音立在街道中央,四下环顾一圈,指了指不远一处排着队的面摊道,“要不就去那里尝尝吧。”
秦默自然应允,同公仪音一道排在了队伍的最末尾。
两人一路行来已引起了不少围观和惊叹,此刻往这儿一站,前头排队的人纷纷回目看来,就连面摊上埋头吃着面的人也兴致勃勃朝这边看来。一边看,一边有不少人窃窃私语起来。
公仪音在建邺出行时便被人看惯了,此时早已见怪不怪,只当不见。面铺的老板抬头看见他们,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在原地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两位……两位客官要点什么?”
公仪音看了看道,“来两碗你们这里最好吃的面吧。”
“好咧。两位客官请坐着稍等一下。”面摊老板欢快应了,转身忙活起来。
两人找了处角落坐下,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起来。这时,隔壁桌的谈话声顺着风声飘了过来,“那两位郎君是谁啊?怎么从前都没见过?”
另一人似乎摇了摇头,“从前没见过啊,是不是过路的旅客?”
“最近我们可是大饱眼福了,先是洙妙女郎,又是这两位俊俏的郎君,啧啧啧,感觉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好看的人。”说着,还煞有介事地砸了咂嘴。
“说起洙妙女郎,你看到那位稍微矮一些的郎君了没有?”
“看到了,怎么啦?”
“你不觉得他比洙妙女郎还要好看吗?”
“一个郎君怎么跟洙妙女郎比?”另一人轻“呸”了一下,
先前那人忙解释,“你认真看啊,我是说真的,那眉眼,比女子长得还要精致。”
公仪音他们恰巧坐在下风口,那桌人的谈话全被风声一字不漏地送入了耳中。听到他们的谈话,公仪音和秦默对视一眼,尴尬地咧了咧嘴。
不想那两人丝毫没有停的迹象,又继续说了下去。
“对了,好好的,洙妙女郎怎么跑中丘来了?”
“你没听说吗?好像前些日子是窦县令的生辰,特意请了洙妙女郎替她来弹琵琶祝寿的。”
“这可真是一桩奇事了,杨柳风的老板居然放人?”
“为什么不放?听说……”他说到这里,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在另一人耳旁窃窃私语了几句。
公仪音听不真切,只得求助地看向秦默。
秦默朝她凑近了一些,淡淡道,“他说,窦县令上头有人。”
公仪音一惊,强自衙役下内心波动的暗潮,也压低了声音道,“上头有人?他不是……同天心教有瓜葛么……?难道……”想到一个可能,公仪音攥着茶盏的手愈发的紧了。
秦默“嗯”了一声,手指轻叩桌面,望着她缓缓开口道,“子琴已经派人在查他了,相信很快就有结果,你不要太担心,窦文海只是颗棋子,翻不出什么风浪来的。”
公仪音抬头看着面前的秦默,他眼中光华流转,面上莹然生辉,浑身散发出一种令人心安的气韵。
再看看自己,这几日似乎很容易就失了分寸。大概是牵涉到父皇的社稷,关心则乱,所以总会忍不住往坏的方向想。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下,胡乱猜测不仅没有用处,反而会乱了自己的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