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礼吧。”
“殿下,您是不是要先沐浴?”阿灵虽然心下好奇得紧,但自然还是以公仪音的需求为先。
“也好。”公仪音点点头。
“热水已经备下,殿下请随婢子来。”青璇声音清脆,机灵道。说罢,引着公仪音朝后殿走去。
舒舒服服地沐浴完,公仪音懒懒躺在竹榻上,任由阿灵替她擦着身后那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她半眯着眸,清风从半开的窗户中漏进来,夜意清凉,一时无人说话打破这宁静。
擦了一会,见乌发似乎已干得差不多了,公仪音睁开眼,转头看向身后的阿灵,轻笑道,“好了,你想问什么便问吧,瞧你憋得这般痛苦的样子。”
阿灵“嘻嘻”一笑,刚要说话,却见殿外传来一阵响动,似乎是阿素回来了。
阿灵眉目一舒,放下手中的帕子,跑到门口挑帘将阿素迎了进来。
见她这幅殷勤的模样,阿素颇有些好奇,挑了挑眉道,“怎么了?”
“阿素,你猜,我方才见到了谁?”阿灵看着她眨巴眨巴着眼睛,一脸兴致盎然。
她这话问得没头没脑,阿素自然是莫名其妙,看一眼含笑不语的公仪音,又看一眼兴致勃勃的阿灵,迟疑着道,“看到谁了?昭华帝姬?”
“不是。”阿灵摆摆手,见阿素一脸发懵的模样,索性也不卖关子了,兴高采烈道,“我方才见到秦九郎了。”
“秦九郎?”阿素仍是不解,“秦九郎方才不是一直在席上么。”
“不是!我啊,见到筵席散了之后,秦九郎在殿外专程等着殿下呢。”
“当真?”阿素一听,面上生了几分诧异之情。
阿灵嘟了嘟嘴,“殿下在这里呢,我哪敢说谎?不信你问殿下。”
阿素问询地看向公仪音,却见她半倚在榻上,手中轻轻打着团扇,玉肌半露,眼眸含情,正看着她俩轻笑,并不回答。
阿素是通透之人,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由讶道,“殿下,您同秦九郎……?”
“好啦。”公仪音如今虽面上瞧着镇定,心里仍在激荡着,睨一眼两人道,“你们嘴巴可紧着些,现在都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呢。”
“才不是呢。”阿灵反驳道,“婢子方才瞧见九郎看您的眼神,简直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婢子虽同秦九郎不熟,但也知道他平常都是清清冷冷的模样。殿下,婢子敢保证,九郎对您呀,绝对不一般。”
听阿灵这么一说,公仪音原本轻漾的心情却忽地生了丝隐忧。
如今她和秦默虽心意相通,但真正要走到一起,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先不说秦氏那一关不好过,便是父皇这里,怕是也得好好合计合计。
上一世她虽然哭闹一番逼得父皇不得不同意,但上一世的时候,并没有秦肃的出现,更没有宇文渊来建邺这事。如今情形不同,也不知父皇是否还会再容忍自己任性一回。
想到这,她不由叹了口气。
见公仪音眸间亮色倏地暗淡下来,阿素一怔,喃喃道,“殿下,可是婢子们说错了什么?”
“不关你们的事。”公仪音摇摇头,“今日我累了,想早点睡。”
“诺。”阿素担忧地看她一眼,应了下来。
阿灵便扶着公仪音到床榻上躺好,替她盖好薄衾。阿素又将房中烛火吹灭,两人这才轻轻关上房门,一道出了殿门。
公仪音躺在床上,手中攥着薄被一角,脑中却半点睡意也无。
虽然追秦默之事比自己想得要顺利一些,但……如今局势却比前世复杂得多,也不知前路还有多少坎坷。想到这,她微微叹口气,脑中蓦地浮现出秦默那双明亮如辰星的眸子,颊边不由一烫。
她伸手抚了抚脸颊,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凉风吹了进来,吹得她袖袂微荡,风满衣襟顿觉清冷,脸上的热度总算退去一些。
窗外天色沉暮,山沉远照,只有一轮圆月高悬空中,流光皎洁。
她在雕花小轩窗旁的竹榻上坐了许久,呆呆望着窗外夜色出神,记不得什么时候才上了床榻浅浅入睡。
第二日,阿灵和阿素进来服饰她梳洗。
见公仪音眼底略有疲色,阿灵皱了眉头道,“殿下,您昨夜没睡好?”
公仪音轻咳一声,摆摆手,“没事。可能是许久没在重华殿睡过了,有些认床。父皇可下早朝了?”
阿素看一眼窗外天色,接口道,“看时辰应该差不多了。婢子派了青璇去打探,若主上下了朝会立刻回来禀报您的。”顿了顿,又问,“殿下,可要传早膳?”
“不用了,待会去父皇那陪他一道用膳吧。”
她起身梳洗好,又换好衣衫,坐在梳妆凭几前让阿素给她梳头。阿素一下一下轻柔地梳着公仪音的长发,羡慕道,“殿下这头长发长得可真好,又柔顺,又乌油油的。”
公仪音幽幽叹口气,“三千烦恼丝啊。”
见公仪音神色恹恹,阿素停了停梳发的动作,担忧道,“殿下有心事?”
公仪音望一眼窗外,轻轻摇头,“也没有,只是突然生了些感慨罢了。”窗外天光大亮,远处宫殿的翘角飞檐在清晨的薄雾中若隐若现。
公仪音突然想起昨夜碰到的那个古怪宫婢,心神一动,“对了,你们知不知道有座叫敬法殿的宫殿?”阿灵和阿素以前亦是宫里的宫婢,只是后来公仪音出宫建府另住,才将她们带了出去。
正在替公仪音挑选钗环耳坠的阿灵手一顿,狐疑地看过来,“敬法殿?那不是犯错宫人幽禁之地么?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幽禁犯罪宫人之地?公仪音沉思,“可是归光禄寺下属的掖庭令管?”
“正是。”
见公仪音面露沉思之色,阿灵好奇道,“殿下怎么突然问起敬法殿?”
“昨夜我出了云光殿在外面透气,不小心走到了敬法殿附近,碰到一个疯疯癫癫的宫婢,有些好奇,便想问问那是什么地方。”公仪音言简意赅解释道。
阿灵“哦”了一声,道,“敬法殿关的都是犯错的宫人,还要接受惩罚,又常年不允许人出来走动,听说里头很多人最后都憋疯了。”她后怕地看向公仪音,“殿下,下次您可别往那边去了,万一碰到个什么疯子伤到您可怎么办?”
公仪音笑了笑,“我知道了。”
说话间,阿素已替她挽好了发髻,公仪音对着镜子端详片刻,回头冲她笑笑,伸手端了端髻上的碧玺石坠流苏簪,夸赞道,“阿素这手艺,可越发地好了。”
阿素腼腆一笑,听得外头脚步声响起,冲公仪音点头示意一下,挑起帘子走了出去。
很快她便去而复返。
“殿下,主上已经下早朝了,此刻正在清凉殿。”
“走吧,去父皇那。”公仪音起身,朝门外走去。
一路不急不缓行到了清凉殿,外头候着的内侍见她过来,忙行了个礼,又进去报禀安帝。很快,刘邴亲自迎了出来。
“殿下来了,里边请。”
安帝正坐在殿中上首的席位上,见公仪音入内,指了指对面的位子,“来重华,过来父皇这里坐。”
公仪音笑吟吟坐下,看着安帝道,“父皇可曾用早膳?”
“还没呢,正叫人传。你呢?”
“重华惦记着父皇这里的好吃的,特地空着肚子来的。”公仪音抿唇浅笑。
安帝“哈哈”一声,转头看向刘邴吩咐,“去叫御膳房加几道重华爱吃的菜。”
刘邴应了,躬身退下。
公仪音看向安帝,“父皇,您找重华有什么事吗?”
听到公仪音提起这个话题,安帝脸上神色淡了淡,思忖片刻方问,“重华,你觉得宇文渊这个人如何?”
宇文渊?好端端的提起他做什么?
公仪音不动声色抬眼打量一眼安帝,见他目色深沉,隐有担忧,心中微微定了心,斟酌着道,“父皇,重华觉得宇文渊这个人不简单。”
“是。”安帝沉吟片刻,看向公仪音,犹疑了一会方道,“重华,父皇似乎觉得他对你似乎起了几分兴趣。”
公仪音心中一“咯噔”。
莫非宇文渊的企图这么明显?连父皇都看出来了?
安帝叹口气,看她一眼接着道,“北魏狼子野心,朕担心,宇文渊此次打着替朕祝寿的名义,实则另有企图。”他顿了顿,目光看向远处,似陷入了悠远的回忆中,“重华,你放心,朕答应过你母妃要好好照顾你的,假若北魏当真提出和亲的请求,朕也不会应允的。”
“父皇……”公仪音双眼一湿,心中蓦地涌上一阵感动。
安帝朝她笑笑,“傻孩子,好端端的哭什么。父皇这也是未雨绸缪,你性子这么顽劣,也许人家宇文渊还看不上你呢。”
听着他故作轻松的玩笑话,公仪音知道他是怕自己担心,心里头愈发感动连连,只是亦不想安帝过多操心,破涕为笑道,“父皇……您就会打趣重华!”
“好了好了。”安帝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放心,天塌下来还有父皇替你顶着呢。”
公仪音重重点了点头,“重华知道,谢谢父皇。”
说话间,早膳已传了上来。
安帝拿起筷子道,“快吃吧,肚子早该饿了吧。”
公仪音伸手替他盛了碗杏仁糯米粥递过去,又给自己也满上一碗,拿起银勺小口小口地喝着。
“对了。”安帝似又想起一事,放下勺子望来,眉眼含笑道,“重华,朕上次跟你提的事,你可有重新考虑?”
公仪音头也不抬,明知故问道,“何事?”
安帝无奈一笑,“重华,你也别给父皇装傻了。就是上次父皇说的,替你招秦肃为驸马之事啊。”
见安帝挑明了说,公仪音只得跟着放下碗筷,回望过去,撇撇嘴道,“父皇,上次重华不是拒绝过了吗?您怎的又提起了?”
安帝语重心长道,“重华,你之前说你还小,不想这么早嫁人。父皇想着既然你不愿,那就再等等罢。不过如今的局势你也看到了,你身为一国帝姬,很多时候你的婚事不是家事,而是国事。你想想看,若到时北魏当真提出联姻的请求,又指名道姓要你和亲。父皇可以拒绝,可父皇底下那些臣子呢?他们会由着你随心所欲吗?到时候一人一句闲话也能把你淹死。”
见公仪音目光微凝,鼓着腮帮,显然不太高兴,安帝叹口气,缓和了语气道,“重华,你要知道,父皇是不会害你的。趁着北魏真提出这要求前,早早把你婚事给定下,到时也有足够的理由拒绝。否则真到了那个时候,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重华不嫁。”公仪音知道安帝是为了她好,可让她嫁给秦肃却是怎么也不可能的事。
“重华!”见公仪音斩钉截铁地拒绝,安帝沉了脸色。
一旁的刘邴见了,暗暗捏了把汗。虽然重华帝姬最得主上宠爱,可如此不留情面地拒绝,主上很难不发怒啊。
公仪音看他一眼,眼中含着滚滚水珠,泪意盈盈,带着哭腔开口道,“父皇,您答应了母妃要照顾好重华的。逼着重华嫁给一个不想嫁的人,您觉得重华真的会幸福吗?”
对于自己的母妃,公仪音的记忆其实已经很浅淡了,可是她知道父皇对母妃用情至深,只要抬出母妃来,父皇就一定不忍心责罚自己。虽然这样做有些对不起父皇和早逝的母妃,可为了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也只能这样了。
果然,安帝气得一扬巴掌,却迟迟不忍落下。良久,才握拳在几上一捶,满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公仪音耸了耸鼻子,将快要掉落的泪珠给收了回去。
她起身走到安帝身侧坐下,晃着他的胳膊撒起娇来,“父皇,重华知错了。可是您想啊,就算您想把重华嫁给秦肃,可秦肃那也不一定愿意娶啊。”
“胡说。”安帝瞪她一眼,“朕的女儿,从家世到品貌,样样都好,秦肃那有什么不愿意的?难不成他也学那些故作清高的世家子弟,不肯同皇族联姻?”
“父皇……”公仪音拉长了声音,“您也知道,感情这种事嘛,是强扭的瓜不甜。您也别光问重华一个人的意见,要不改天您去问问秦肃,看他愿不愿意娶个帝姬回去供着?”
“你……巧言令色!”安帝一拂衣袖,将胳膊从她手中抽了出来。
见他面上神情和缓了不少,公仪音知道安帝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忙笑嘻嘻道,“父皇,用膳用膳,您别为了重华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你也知道!”安帝轻嗤一声,喝道,“坐回去好好用膳。”
“是。”公仪音欢快应了,又坐回了自己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