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时后,慕秦川和秦倾乘坐飞机,又一次抵达了H市。
秦倾精神很恍惚,飞机从起飞到降落,她都一直盯着窗外,哪怕凌晨时分窗外根本漆黑一片,她却一直看着,不知在看什么。
飞机降落在H市机场的时候,天还没有亮,从飞机里看出去,可以清晰地看见城市灯火迷离刀。
秦倾坐在座位上,终于有所动静恍。
她缩了缩身子。
慕秦川连忙伸出手来抱住了她,轻轻在她额头上一吻,“到了,别怕。”
秦倾靠在他怀中,恍惚地想,自己怎么可能不怕呢?
飞机平稳地停下,慕秦川伸手为她解开安全带,握着她的手想要带她站起来时,秦倾却坐在那里没有动。
慕秦川重新又坐回位置上,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脸,“到了,我们先下飞机。”
秦倾却不想下去,或者说,她不敢下去。
施临生在电话里叫她要撑住,可是她怎么才能撑得住?
她避开了慕秦川的手,静静地坐在那里,依旧只是看着窗外,似乎一点也没有下飞机的意思。
慕秦川坐在旁边看着她,却终究没有催她什么,只是伸出手来握住她,静静地陪她坐着。
有空乘人员走过来想要询问他们下飞机的事宜,慕秦川只是略略摆了摆手,那空乘人员便迅速意会,没有再靠进,回避开了。
空空如也的机舱内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却安静得仿若无人一般。
秦倾很安静,非常安静,坐在那里仿若雕塑。
却只有慕秦川知道,此刻此刻,她内心充斥了巨大的惶恐与害怕。
可是她就是这样,内心遭受的冲击越大,表面上就越安静。
飞机外部,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了过来,在飞机旁边停了下来,始终亮着车灯,很久没有动。
秦倾的目光就停留在那辆车上,一动不动。
那辆车,她很熟悉,非常熟悉。那是爸爸从前用过的车牌,后来,换到了叶清泽的车子上。
她精神再度恍惚起来,只觉得仿佛下一刻,叶清泽就会推开车门从那辆车子里走出来,而后看着她,脸上会带着清清淡淡的笑意,告诉她一切不过只是一个玩笑。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幻想一般,下一刻,那辆车的车门,竟然真的打开了。
秦倾猛地坐直了身子,扒向窗户,瞪大了眼睛看着那辆车。
一个男人从车子里走了下来,是她熟悉的身影,可是却不是叶清泽高大的身影,而是身材中等的施临生。
施临生大约是等得太久了,还不见人下飞机,便下了车,站在车旁抬头看着飞机。
在他抬头的一瞬间,秦倾眼睛里星星点点的希望,终究还是一点点地破碎开来,而后湮灭。
她又坐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终于缓缓站起身来,往机舱门走去。
自始至终慕秦川都很安静,并没有跟她多说什么,直到秦倾走出舱门的那一刻,他才身后拥上去,为她披了一件大衣,低声道:“当心凉。”
随后,他便转到秦倾身侧,握住她的手走下了舷梯。
见状,已经在那里等候了好一会儿的施临生连忙迎上前来,看着秦倾,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嘴唇动了动,他却终究只是道:“叶小姐,走吧。”
秦倾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辆车上,施临生转身,她便跟着他迅速走了过去。
车门打开,她第一时间就往车内看了看,可是没有人,真的没有人。
她站在车门口没有动,慕秦川轻轻抱了抱她,低声道:“先上车。”
秦倾抬眸看了他一眼,才终于弯腰坐进了车子里。
施临生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在车子驶出机场之后,才对司机说:“去殡仪馆。”
车子后排,握着秦倾手的慕秦川明显感觉到施临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秦倾的手震了震。
他转头看向她,只除了眼神有些惶惶,秦倾的表情很镇定。可是这份镇定,不过是来自于强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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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秦川再度伸出手来,将秦倾圈进了自己怀中,让她靠着自己,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头。
秦倾安静地靠在他怀中,始终一言不发。
凌晨的街道畅通无比,大约四十分钟后,他们就抵达了H市最大的殡仪馆。
一辆警车停在门口,两个刑警正坐在车子里等候,见到有车子驶过来,便都下了车,站在车旁等候。
车子缓缓停住,施临生转头看了一眼后座,只能先下了车,上前跟那两位刑警先打了个招呼。
慕秦川抱着秦倾坐在后座,秦倾一直埋在他怀中,可是她必定知道现在他们已经到了什么地方,可是她不愿意动,他也就不逼她。
施临生和那两位刑警打过招呼之后,便一同站在那边,频频地往车里看。
好一会儿,秦倾才终于从慕秦川怀中直起身子,脸色已经是苍白。
“我们进去吧。”她声音沙哑,说了自上飞机之后的第一句话。
慕秦川便先下了车,一直握着的她的手,带着她走上前。
“叶小姐,请。”其中一个年级较大一些的刑警对秦倾说道。
其实原本还有些公式化的话要给她交代的,可是刚才施临生叮嘱了一些,那些话也就省去了。
秦倾靠着慕秦川,跟在那两个刑警的身后,走得很慢。
一直走到走廊伸出,前面的两位刑警才停下脚步,打开了面前的一扇门。
秦倾的脚步在门口顿了顿,终于还是走了进去。
屋子里有一张冰冷的金属台,一个隐约可见的人形躺在上面,身上覆着白布。
秦倾在离台子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了,终于到了这一刻,她的脚步却微微往后退着,最终,退进了慕秦川的怀中。
可是终究还是无处可退,因为其中一个刑警,已经拉开了覆在那具躯体上的白布。
屋子里白色的灯光很亮,清晰地照在那具躯体上,照着他的脸……
秦倾本就已经脸上苍白,可是在那一刻,她脸上仅有的一丝血色都褪去了。
慕秦川伸出手来抱住她,可是秦倾却一下子往前了几步,脱离了他的怀抱,拉下自己身上披着的那件大衣,猛地扑上前去,将大衣覆在了叶清泽的身上。
“哥哥,你冷不冷……”她低头整理着那件大衣,想要将叶清泽彻底地盖起来。
可是不够,总是这里短,那里少的……
“不够,不够……”秦倾一面低头整理,一面喃喃地说着,随即她转头就要往门外走,想要再取点东西来给叶清泽盖上。
可是还没有走到门口,慕秦川已经伸出手来将她抱进了怀中。
秦倾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眼眶里已经蓄满眼泪,可是那眼泪还没来得及落下,她忽然就已经一头栽倒在慕秦川怀中。
慕秦川紧紧抱着她,最后再看了一眼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的叶清泽,随后就将秦倾打横抱起,离开了这间屋子,离开了这个地方。
*
深夜,叶氏总部大厦,高处坠落,当场死亡。
下午,慕秦川坐在叶家别墅的沙发里,看着警方送过来的那份报告,一目十行地看完之后,他抬眸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刑警,“你们得出的结论就是自杀?”
“现场并没有第二个人出入的痕迹,而且我们从医院那里得到的消息,叶先生身患癌症,而据这家中的护工和家政提供的证明,说是叶先生的女友前不久突然离开了。因此我们对死亡性质做出认定,是自杀。”那个年近中旬的刑警回答道。
慕秦川听了,伸手揉了揉额头,淡淡开口道:“那医院有没有告诉你们他病情的治疗情况?”
刑警迟疑片刻,回答道:“有。医院提供的消息是病情治疗渐入佳境。可是我们做出判定的主要依据是现场环境,没有任何他杀的迹象。”
慕秦川一把将那份报告扔在了面前的桌子上,抬眸瞥了他一眼,“那就是你们查得不仔细了?”
那刑警一怔,随即皱眉道:“慕先生,你的意思是?”
“我不认为他会自杀。”慕
秦川站起身来,“看来你们警方还得在这个案子上多用点心。”
说完,他转身就往楼梯的方向走去,头也不回。
慕秦川径直便上了楼,来到秦倾休息的那个房间,推门而入。
秦倾依旧像早上回来的时候那样,静静地躺在被窝里,而与那时候昏睡的状态不同的是,她的手正放在唇上,大概是已经醒过了。
慕秦川缓步上前,在床边坐下,俯身轻轻抚着她的头。
秦倾缓缓睁开眼来,眸色凄迷地看着他,仿佛一时间竟认不出他是谁。
慕秦川低下头来,在她眼睛上轻轻吻了一下。
秦倾忍不住闭上眼睛,这一闭,眼泪倏地就掉了下来。
触到那抹湿意,慕秦川心底却是一松。
她肯落泪,终究好过一言不发地苦苦死撑。
慕秦川就那样抱着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任由她从掉泪在小声的抽泣,到最后靠在他怀中难以抑制地恸哭出声,他始终任由她发泄。
半夜,慕秦川从那张床上醒来时,怀中的人却已经不见了。
慕秦川迅速起身,在楼上看了一圈,没有找到人,便径直下了楼。
刚刚走下楼梯他就看到了秦倾,她正坐在客厅那一整扇的落地窗前,静静看着外面昏暗模糊的小区夜色。
那个位置,是以前叶清泽经常坐的。
慕秦川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抱歉,我睡着了。”
秦倾神情有些迷离,眼眶红肿,转头看了他一眼,片刻之后,却微微笑了笑,“我知道你累坏了。”
慕秦川眼见她脸上的神情,又伸出手来将她抱进了怀中,而秦倾很顺从地靠进着他。
脑袋贴在他胸膛处,她依旧看着外头一片昏暗的景致,许久之后,低低地开了口:“哥哥常常坐在这里看外面的,可是我坐在这里看了很久,都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我想了好久才想到,有的时候,人是会做一些无意义的事,因为……孤单。”
“然后我就忍不住想,这七年来,哥哥有多少天会一个人坐在这里,静静地看着外头……”
“没有人在他身边,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连颜语也是年前才回到他身边的……”
“我是这么害怕孤独的人,那他是我哥哥,他是不是也很害怕孤独?”
秦倾叙叙地说着,说了很多有意义无意义东西,最后她说:
“我很后悔。我很后悔……为什么让哥哥一个人度过了那么孤独的七年……所以现在,连他都离我而去了……”
慕秦川揽着她,静静地听她诉说,直到最后,才低头在她发心吻了一下,低声说:“不是你的错。”
秦倾靠在他怀中,再次低低地哭出声来。
*
三天后,叶清泽的丧礼举行。
一切都安静而低调,然而该来的人还是都来了。
叶氏公司的高层、各部门主管、H市各界名流、叶氏各家生意拍档、叶家各房远近大小的亲戚都来了,慕培源和慕绍南,以及蔚蔚也从G市赶来吊唁。
秦倾穿着一身黑色的套装,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神情恍惚地答谢着前来吊唁的那些宾客。
她是没有精力打理这样一场丧礼的,所以所有的一切几乎都是慕秦川和施临生打理的,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井井有条,包括前来采访的各家记者,也都是安静有礼的。
到最后,那些记者也没有来***扰她,只有少数部分跟她说上了一两句话,但都是劝她“节哀”一类。
“叶小姐,叶先生选择这样的解脱方法,我们也都感到很难过。请您节哀。”一家杂志的一个女记者轻声说道。
秦倾原本迷离无神的双目忽然就恢复了一些清明,“你说什么?”
那女记者一愣,连忙又重复了一遍,“请您节哀。”
“不是。”秦倾却喃喃地道,“你说这样的解脱方法,是什么方法?”
所有来丧礼采访的记者都是特意被
打过招呼的,那女记者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有些怯怯地看了站在秦倾身边的慕秦川一眼。
慕秦川神情肃穆,那双桃花眼沉沉一片,看不出任何情绪。
那女记者唯有硬着头皮回答道:“对于叶先生选择自杀这条路,我感到很遗憾。”
秦倾听了,怔了怔,回头看了一眼灵堂之中,叶清泽的照片。
照片中的人是她哥哥,他深沉淡漠,可是他从来不说假话骗她。他答应过她会积极治疗,会等痊愈之后,去把自己心爱的女人追回来。
他怎么可能会自杀?
“我哥哥不是自杀的。”秦倾忽然开口道。
这话声音不大,可是在安静的灵堂之中,还是传进了很多人的耳中。
旁边那群原本安静肃穆的记者蓦地便都有了一丝sao动,顿了片刻之后,终究还是职业天性占了上风,一群记者纷纷上前,有人小声地开口问道:“叶小姐,警方公布的调查结果是叶先生是自杀的,可是您却说叶先生不是自杀。那您的意思是,有人害了叶先生?”
慕秦川就站在秦倾身侧,见此情形,却没有阻拦,只是伸出手来轻轻扶着秦倾的腰。
而在旁边忙碌的施临生见状则匆匆赶了过来,想叫人将记者带走的时候,却见慕秦川对着自己使了个眼色。施临生顿住,又向慕秦川确认了一番,这才有些但又地走开了。
“我哥哥不是自杀的。”秦倾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是明确地对着所有的记者,“他不可能会自杀。警方的调查结果不代表真相,有人害了他,我确定。”
记者群顿时哗然,有人抢着发问:“那请问叶小姐,您说的人是谁?叶先生有跟人结怨吗?”
“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秦倾冷静漠然,沉眸看着记者的镜头,“但我知道凶手是存在的。他现在没有曝/光,不代表永远不会曝/光。我一定会尽我所能,不惜一切,帮我哥哥找出真相。”
如此言论不可谓不轰动,原本安静的灵堂顿时变得不再安静,到处都是纷杂的议论声,以及记者争先抢后提问的声音,一下子便陷入濒临失控的状态。
可是秦倾却没有再回答关于任何凶手推论的问题,她只是静静看着面前的那些长枪短炮,等待众人都再次安静下来之后,才又开了口:“另外,我还想请诸位帮我刊登一个消息,寻找一位叫做颜语的小姐,告诉她,我哥哥是真心想向她求婚的。”
说完这句,秦倾才终于转头,看了站在自己身边的慕秦川一眼。
慕秦川会意,转头向施临生示意。
施临生迅速带人过来,将已经得到消息的记者请出了灵堂。
丧礼终于得以继续正常举行,慕秦川始终扶着秦倾,不曾离开一步。
“你觉得我在哥哥的丧礼上说这些话,有没有很过分?”秦倾忽然低声问道。
慕秦川垂眸看着她,微微摇了摇头,“你觉得怎么做是对的,那就怎么做。”
“你会支持我的,对不对?”秦倾抬起头来看向他,又问道。
慕秦川扶在她腰间的手不由得收紧了一些,同时低声道:“是。”
秦倾眼眶再度微微泛红起来,目光落向叶清泽的遗照,许久之后,终究没有再度让自己落下泪来。
他原本是她在世上最后一个亲人,她本以为他会一直陪着自己走下去,可是现在他却这样子突如其来地离开了她。
她不会让他走得这么不明不白,哪怕倾尽自己所有,她也一定会为他找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