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瑾从抽屉里取出一片薄薄的膜来,替她贴在脸上:“看看。”
鱼丽在镜子前照一照,发现那块伤疤做得活灵活现,好像她的伤口未曾愈合一样,裴瑾说:“一共三片,出门贴上,不要叫人怀疑。”
“这个是怎么做出来的?”她把那层透明的膜从脸上撕下来,“和□□似的。”
裴瑾笑着说:“高科技材料和特效化妆。”
鱼丽把盒子收起来,正想走,被地毯一角绊了一跤,哎哟一声,就要摔倒,裴瑾弯腰伸出双臂去扶,鱼丽的重量压在他身上,他也没有站稳,两人双双摔倒。
幸亏裴瑾眼疾手快,揽住她的腰往怀里一带,他跌坐在地板上,鱼丽却摔在他怀里,安然无恙。
“你呀,看起来聪明,怎么笨笨的。”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一个人,就觉得她总是笨手笨脚的,又可怜,忍不住就想爱惜她。
可鱼丽不服,扶着旁边的书架站起来:“谁笨……啊!”她不知道在哪里拉了一下,架子被她拉动,上面的花瓶摆件摇晃着要往下掉。
“小心。”裴瑾伸出手臂,紧紧把她摁在怀里,鱼丽把脸埋在他颈窝里,听见陶瓷摔碎时发出的脆响。
她感觉到自己紧靠在他的胸膛上,他皮肤的热度透过薄薄的夏衣传过来,那一刻,她觉得无比安心,好像什么事都不用怕了。
花瓶不会砸在她身上,其他妖魔鬼怪,也不能近身。
她好像找到了世界上最安全的角落,缩在那里,可以疗伤。
裴瑾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异常,收拢手臂,一言不发,他心中痛惜,怀里的人那么瘦那么小,那么多年来,有人给过她可以依靠的臂膀吗?
六百年了,她受过多少伤,吃过多少苦,而后面还有无数个六百年。他可以给她富足安稳的生活,可感情的事,哪怕是神仙也做不了主。
他能确保她以后不会再遇到封逸这样的事吗?他能确保爱她的人,会一直对她好吗?更何况,那些人终究会离开她。
他送走过太多人,枕边的卿卿,喜爱的弟子,投缘的朋友……最后剩他一人,孑然一身,继续往下走。
他也就罢了,早就学会了不动真心,游戏人间,可鱼丽不同,她一直在追寻真正的爱,一旦开始,必然深陷情沼,然而,悲莫悲兮生别离,阴阳相隔,生死永诀之痛,没有体会过的人不能明白。
只有他不会离开她,而他……而他心里,也不是没有这个心思的。
六百多年前,他就对她有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只不过那时碍于种种缘故,被他深深埋藏在了心底。
谁知,最近的重逢唤醒了那颗沉睡的种子,在这样彼此陪伴慰藉的日子里,悄悄生根发芽,如今,已经再也按捺不住,想要破土而出了。
可他心里也有顾忌,别人会伤害鱼丽,他就不会了吗?他伤害过的人,恐怕比其他人都要多得多,负情薄幸读书人,鱼丽说得再对也没有了。
然而,这个世界上,他唯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她。
但是……也未必,他对鱼丽的感情毕竟是不一样的。
现在的人动辄说爱或是不爱,可对六百多年前的他们来说,爱是很难得的。
他喜欢贞娘吗?挺喜欢的,两个人青梅竹马,贞娘娴静温柔,偶尔会有些小调皮,娶她为妻,他心里并没有什么不甘,甚至可以说是很满意的。
见到鱼丽之前,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爱情这回事,与贞娘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在他心中,已经是恩爱夫妻了。
可见了她才知不同,她给他喂药时,他的心砰砰乱跳,唇焦舌燥,她和他说话,他的眼神都舍不得从她脸上移开那么一瞬,她哭着说不想死的时候,他想也不想,脱口就道:“莫哭,我有办法。”
后来,他们山穷水尽快要死的时候,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遗憾。
在长生的前一夜,他从睡梦中醒来,映入眼中的是一望无垠的海水与满天璀璨的星辰,他微微侧头,喜欢的人,就在身边。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心里温柔的感觉。
这样的情感,后来再也没有过了,时间的洪流把他的心磨得坚硬无比,搔首踟蹰辗转反侧的感觉,再也没有过了。
直到今天。
裴瑾望着怀里的人,情不自禁微笑起来,是了,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丽娘,没事了。”
此时,距离花瓶摔个粉碎,已经过了足足五分钟。
鱼丽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神色略微茫然,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了,她知道该到此为止了,这个肩膀,借来靠一靠是可以的,裴瑾人好,又大方,不会同她这个弱女子计较。
可是,能占有一时,不能占有一世,她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裴瑾可怜她,同情她,愿意照顾她,他是个好人,可她配他不起。
六十年几乎是一个人的一生,那么,六百年呢?除了别人欺辱她的往事,她做过些什么呢?那些阴谋诡计,那些算计谋害,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如果残花败柳还不算什么,那么,心如蛇蝎呢?
隔了那么久,他还是从前那个仁义君子,可她……早就不是了。
裴瑾对她好,她也留恋这种好,然而,这样就很好了,再靠近一点,就不一样了。
她希望他能找到一个真正与他般配的人在一起,那个女孩没有经历过那么多的肮脏险恶,不会像她一样满身伤痕,她可以像裴瑾一样,用温柔的心肠去对待别人。
就好像是徐贞,又或者晏岚,反正不管是谁,都比她好。
可裴瑾不让她站起来:“别动,地上都是碎片,划到脚就不好了。”他一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穿到她大腿下面,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鱼丽从没有被人这样爱护过,一时震撼,一动不动,犹如木偶。
裴瑾把她放到门口,轻轻抚摸一下她的鬓发:“笨手笨脚的,说你什么好,我来打扫残局,你去玩吧。”
他下楼去拿扫帚簸箕,把地上的碎片扫拢,鱼丽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他,心想,他不该对她那么好,她追逐这些爱,犹如飞蛾逐火。
“裴瑾,你不要对我那么好了。”她说。
裴瑾抬起头来看她一眼:“怎么,觉得我对你太好,终于良心发现,喜欢我了?”
“你不明白。”静一静,她像是画皮里的恶鬼,终于露出真面目,“我其实很坏的,肖臣的几个姨太太全是我弄走的,我想独占他,所以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