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夏至遇刺入院的新闻, 翌日一早就在上海滩掀起了惊涛骇浪。因为牵涉其中的人太多,各种乱七八糟的猜测层出不穷。
而他本人对这些事情则是全然地无知无觉,因为此刻的他, 还睡在抢救室中尚未醒来。
“怎么办?不是说只差半寸, 没有刺中心脏么,为什么还在抢救, 为什么还没有醒过来啊。”
白凤凰坐在抢救室的门口,已经哭的肝肠寸断。
“罗三少他失血过多, 引发器官衰竭。如果能够顺利度过今晚的话, 应该就能逐渐康复了。这位太太,您让一让,不要打扰我们医生救人。”
说话的是仁济医院的院长兼外科主任, 已经年过六十,沉稳老练。说起来和顾老爷的感情不错,也算是看着顾翰林兄弟两人长大的了。
“八夫人,你也要保重身体, 不要过于伤悲。我这位老友医术精湛,小夏年轻,平时身体也好,一定会无碍的。”
坐在白凤凰身边安慰她的人, 居然是顾翰林的父亲顾老爷子。他昨夜也是特意让大儿子去火车站接人, 没想到被堵在车站门口半天不得进。再一听闻居然是“弟媳妇”被人刺伤了。
顾老爷子今天一早就赶来了仁济医院, 知道是自己的老友负责抢救后,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他早就做好了打算, 实在不行, 就亲自上阵!中医治疗急症, 也是有一把刷子的。
白凤凰知道这位长得跟老神仙似得老先生, 是全国闻名的老~中医,他既然那么说,想必小夏应该是无碍的,也放了下了一半的心。
说起来,小夏的这位校长朋友,真的没话说。据说昨天他们被困在火车站里不得出,还是他急中生智朝天放枪,才让医生们把担架抬了出来。
从昨天到今天,小夏在里头抢救了多久,他就站在这手术室的门口多久。坐也不坐,水米也一点不进,十几个小时下来,饶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啊。
一直到今天顾老爷子来了,勒令他坐下吃了早饭,他这才休息了半刻不到。放下饭碗,又这样立在手术室门口了。
做“兄弟”的做到这个份上,小夏这辈子也算是没有白活了。
“伯母。”
就在白凤凰感慨的时候,顾翰林那仿佛木雕泥塑似的身躯终于微微动了一下,转过身来看着她。
“罗大少爷现在可是在巡捕房?”
“是。”
白凤凰点了点头。
“大少一早就去巡捕房问话去了。那疯女人简直岂有此理,她的男人跳楼自杀,是被李家兄弟逼死的。和我的小夏有干系?”
说到这个,白凤凰简直恨不得此刻就飞到巡捕房的监牢里,把那姓唐的女人给一口口咬死。
“八夫人,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们回上海的火车班次的?”
顾翰林虽然站了一整晚,下巴颏上都冒出了点点青色的胡须茬,但是精神却似乎吓人的好,一双眼睛透着精光似得,透着异样的神采。
“原先因为公司里要开股东大会,定的是十一月二十号的回程。不过中间有一天,阿乐突然打了电话过来,说夏至在天津病了,要延后回程的时间。最后还是你们出发前一天,才将到达的时间和车次告诉了管家。原来大家都准备好了,要给小夏接风洗尘……没想到……”
说道这里,白凤凰不由得又悲上心来。
儿子长那么大,第一次出那么远的门,好不容易盼着回来了,热茶热饭都准备好了,迎接的却是孩子被送到医院,生死未卜的消息……
“我也是出发前一天,才打了电话给家里,告知大哥我的回程时间。”
顾翰林低头看着白凤凰的一双和罗夏至肖似的美目,紧握的手掌被自己的指甲刺的生疼,只有疼痛,才能让他保持清醒。
“那么……那个姓唐的女人,又是从哪里知道,夏至他是什么时候到达上海的呢?”
他昨天站在这里,想了一个晚上。
得出唯一的结果就是——罗家有内应!
他既然点到这里,白凤凰也不是一个蠢人。
带着一阵疾风,白凤凰气势汹汹地坐上了汽车,杀回罗家。
一贯柔弱的她,如今犹如一头愤怒的母狮子。
“居然敢伤害我的儿子,不管你是谁……”
不管是谁,我都要将他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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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指使你来刺杀罗夏至的?说!”
梁少龙冷着脸,坐在侦讯室的角落,看着如今新任的华人探长再一次重复了说了一整晚的话。
“没人指使我。我杀他,是为了给亡夫报仇。”
女人不徐不疾地重复着第一百遍的回答。
“你难道不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
突然,她抬起头,看着审讯室上方那一方不足方寸的天窗,有晨光透入,想必是一个美好的天气。
“天亮了……不知道那位罗公子如今是死是活。他要是死了,那我偿命就偿命吧。”
她嗤笑一声,很是得意地用手托腮,故意将头转到靠门的那边,对着外头叫到,“我贱命一条,能用我的命换罗三少的命,那我可太划得来了。”
站在审讯室门口的罗云泽,面色铁青,俊美的双目中孕育着怒气的风暴。听到这女人嚣张的说辞,恨的紧紧握住拳头。
她算个什么东西?她的命,也配跟他的儿子比?!
“我听说你有一个儿子,如今也有八岁大了。”
沉默了一个晚上都没有开口的梁少龙缓缓地说道。
女的表情为之一变,不过随后逐渐放松了下来。
“你是不是在想,你的儿子和你的母亲已经被你送到了外地,很是安全?”
梁少龙嗤笑了一声,从怀中抽出一张纸条。
就在几分钟前,一个小警察进来给他送茶水,将这张纸条一并送了进来。
他虽然已经身不在江湖,却依然有着江湖上的朋友。
要找一个普通的老妇人和一个小男孩,也就一个晚上的功夫。
“太仓?我以为能逃到什么远开八只脚的地方。搞了半天也不过如此。”
“你们要做什么?”
听到这个地名,女人终于变了脸色。
“小夏若是有事。你一个人陪葬当然不够。”
梁少龙起身,用礼帽拍了拍大衣上的灰尘。
哎,不管以前还是现在,这巡捕房监狱里的气味都是那么难闻,让他有一种嗜血和破坏什么的冲动。所以他从前在巡捕房挂职的时候,就不喜欢乖乖坐班,能溜出去一刻是一刻。
“加上你的儿子和你的妈的命,虽然还是远远不够,不过也总归聊胜于无。”
他做了二十多年的真流氓和三四年的巡捕房探长,自然知道用什么的方法和语气威胁别人,才能达到效果。
“不,不……放过我儿子……”
只不过寥寥数语,女人便将一切和盘托出。
“我实在是被那些记者追怕了,他们简直无所不在,我逃到哪里,他们就追到哪里。我男人死了,家里的钱也没了。因为他们,我不能上班,孩子也不能上学……”
说起前段时间那心惊胆战的日子,女人简直是心有余悸。
家里败得什么都不剩了,东西卖的卖,当的当,她只好回到娘家。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可以糊口的工作,却因为这些记者一次又一次的骚扰被老板开除了。
走投无路之际,有个人在她娘家的信箱里,被人放了十个银元。
十块钱,对于曾经“姜太太”的她,只不过是一局牌局的赌资而已。而如今却是一家三口两个月的口粮。
拿到这钱之后,她立即去买了油面米粮,让饿久了的儿子好好地吃了一顿。
不过她也知道,这天下是没有白吃的午餐的。
第二天,信箱里被人又放了一封信和一把匕首。
信封里除了有一封信,还有一把保险箱的钥匙。
信里给她布置了任务,并且说明,只有她任务“完成”之后,她的母亲才能去花旗银行的保险箱顺利取钱到。里面的金额足够他的儿子用到长大成人,甚至出国念书。
按照信里说的日期,她一早离开所住的市郊,先用剩下的钱去烫了个头发,把原来当掉的衣服和包赎了回来。然后足足步行了四个小时才到达火车站,忍饥受冻到了晚上,这才等来了罗夏至一行。
如果不是她饥寒交迫,下手不稳,失了力道。如今罗夏至恐怕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了。
“去花旗银行!”
罗云泽转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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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姆妈,您回来了。夏至怎么样了?”
一踏入罗公馆,就看到忧心忡忡的罗敏敏迎了上来。
“我在报纸上看到了新闻,一早就过来了。”
白凤凰拉住她的手,拍了拍手背,“多亏你有心。看看你的姐姐,莫说来人了,连打个电话问候一下都做不到。”
从早上到现在,罗家的电话已经成为了真正的“热线电话”,各类亲戚朋友和生意场上的合作对象们纷纷来电询问病情。就连远在绍兴的几个消息灵通的远房亲戚都致电慰问了,就是不见罗赫赫来问候半句。
“管家,叫所有的下人都放下手里的活,到大厅来。”
走到客厅内,白凤凰冷着脸说道。
“小姆妈,侬要做什么?”
罗敏敏茫然地看着一脸冰雪之色的她。
不一会儿,客厅里满满当当地站了二十多个人。从厨房帮佣,花园园丁,到司机伙夫,除了在医院里照顾罗夏至的阿乐,和跟着罗云泽开车出门的老陈,所有的人都到齐了。
“敏敏,你来的正好。这罗公馆里‘不干净’,我今天是要代你大哥‘清理门户’了。”
白凤凰冷笑一声,下令搜查。
两个小时候,所有下人的随身用品和往来信件都被翻查了一边,却找不到丝毫的线索。
“确定都查了么?没有遗漏?”
白凤凰冷眼看着这些簌簌发抖的仆人们,心中的怨气越发升腾起来。
“只有一处没有查……”
李婶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七太太的佛堂……”
“为什么不查?”
“佛堂是清静地界……”
“罗公馆有什么地界是‘清静’的?!”
是啊,贺兰!她怎么会忘记她呢。
那年在崇明岛上,她可是真真正正的害过小夏一次的。就算现在身居佛堂,也难保她没有断绝了这份心思!
一行人横刀立马地闯入贺兰所在的后院佛堂的时候,里头的人正跪在蒲团上敲着木鱼。
白凤凰一把推开了她,在佛堂中翻找了起来。
“你做什么?白凤凰,你别太过分了!”
贺兰眼看佛堂被翻的乱七八糟,转过身要推白凤凰的肩膀。
“我过分?我的儿子被你害的生死不明,到底是谁过分些!你以为你跪在这里求经念佛,就能抵消你的罪孽?我告诉你,没门!”
这白凤凰当年可是戏子出身,身上多少带了些童子功,她一侧身就躲过了贺兰的袭击,后者脚步不稳,居然踉踉跄跄地撞到了供着观音娘娘的佛龛边上。
佛龛被顶的摇摇欲坠地晃动了两下,上面端坐着的瓷质净瓶观音像顺势倒了下来,落在地上,摔成碎片。
“阿弥陀佛。”
这屋子里的女眷多是信佛之人,见到佛像破裂,纷纷闭上眼睛倒退了半步。
白凤凰也同样先是一愣,不过在看到了地上瓷片内露出的黑色小布包后,那一刹那的心虚也统统抛诸脑后了。
“这是什么?”
她不等贺兰扑过来,一把将这个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巴掌大小的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张红色的纸片。
“这是小夏的八字!你把他的八字放在这里面干什么?”
她可不相信这女人会好心地给小夏祈福。
“太太你看!”
李婶蹲下身子,将地上捡到的一块较为完整的佛像碎片拿到白凤凰面前。
“干蝎子,干蜈蚣……你这个女人,你把小夏的八字和这些东西一起放在佛像里,到底想做什么?”
“我……”
贺兰心虚地移开目光。
“八太太,我听说在闽南地界,有所谓‘淫~祀’。就是在制作佛像的时候,将各种蛇虫毒物,乃至动物的内脏放进佛像内部浇筑。她们明面上是拜佛,实际上是在拜鬼!七太太她这是在害三少爷呢。”
李婶指着贺兰说道。
“果然是你,果然是要害我儿子!我说你怎么会安安心心地持斋念佛,原来这几年都在这里天天诅咒我的儿子!”
白凤凰气急攻心,一把拉住贺兰的头发,将她拖出了佛堂。
此刻天上乌云密布,刮了一阵大风后,居然开始下起了雨,而且雨势不弱,将众人顿时都打湿了。
“你害我儿子,我让你害我儿子!管家,打电话给大少爷,让大少爷回来处置这个女人!”
白凤凰一路拉着她的头发走着,贺兰先是挣扎地推搡了两下,被她转身两手开弓,甩了十七八个耳刮子,然后拖着头发继续往正楼里拉去。
“敏敏,敏敏你是死人么?你看到你姆妈都要被人打死了,你一声都不吭么?你到底是我生的,还是这个下贱的戏子生的?”
贺兰犟着脑袋,对着罗敏敏破口大骂,后者这才后知后觉地拉住白凤凰的胳膊,恳求道,“小姆妈,就算我姆妈日日夜夜诅咒小夏,但是这次的事情也绝对不会是她做的呀。”
“除了她还有谁,那佛堂里的一切都是证据,就是她要害死我的小夏。罗敏敏,你这是要为你姆妈狡辩么?”
白凤凰转身也给了罗敏敏一个巴掌,打的她后退了半步,捂着脸,泫然欲泣。
“这次的事情确实不是贺兰做的。”
就在此时,罗云泽缓步来到众人面前,老陈在后头撑着伞,亦步亦趋地跟着。
“如果诅咒有用的话,小夏也不会直到今天才会出事了。这种巫蛊之术,不过是无知妇孺自欺欺人的手法,不足为惧。也证明不了什么。”
大清朝都亡了多少年了,满中国的人都在讨论“德先生”和“赛先生”,居然还有人相信这种把戏。
“今天下午我和工部局,还有巡捕房的人去花旗银行,有人在那里开了一个保险箱户头,里面放着一万元现金——是小夏的‘买命钱’。”
众人走入客厅,除了罗云泽,具是浑身湿透。不过没有一个人敢有半点怨言,在这个时候触了他的逆鳞。
“这份,是当时开账户时候留下的证明文件——”
罗云泽从怀里掏出一张被叠整整齐齐的纸,上头有着花旗银行特有的红色小雨伞标志。在这张开户证明的下方,清清楚楚地盖着开户人的印章——贺兰之印。
“不,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贺兰难以置信地看着上头的红色钤印,不断地摇头,“不可能,不会的,这是假的。我的印章一直都放在我的卧室里,怎么可能被人拿去开户头。”
说着,她吩咐自己的贴身女佣张婶去楼上寻找印章。
“不用找了。”
白凤凰讽刺道,“刚才我们已经把你的房间都抄过一遍了,什么印章都没有。除非你再烧个什么佛像人像的,把印章也一并筑在里头。”
“不,绝对不是我,绝对不是我啊。我再恨你,再恨罗夏至,我也没有□□。我发誓,崇明岛那次是唯一的一次,之后我真的没有做过害他的事情了。”
贺兰朝天伸出三根手指,赌咒道。
“佛像……佛像那个事情是我不对。我是鬼迷了心窍,听信了尼姑庵里师傅的疯话了,但是那也是只是想想,拜佛像毕竟不能真的杀人啊!”
贺兰现在是百口莫辩,也不管自己的辈分了,也不管周围呼啦啦地站着那么多下人了,竟是“扑通”一下跪倒在罗云泽的面前,磕了三个头,“大少爷,我发誓,真的不是我。”
她见罗云泽没有反应,转身将站在一旁的罗敏敏也拉着一同跪了下来。
“敏敏,同你哥哥说啊。姆妈我真的没有做过,你相信姆妈,替姆妈求情啊。”
罗敏敏浑身湿透,此刻也是如同风中的蒲柳一般瑟瑟发抖,她看了看她母亲一眼,又看了看那张被摆在茶几上的开户证明,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欧。
她亲生姆妈的私印,她还是认得出来的,确确实实是真的没错。
“你说话,你哑了吗?说啊!”
见她居然半点不维护自己,贺兰恼羞成熟,一把朝她的脑袋打了下去。
“半点都不像你的姐姐!她若是今天在这里,一定会想方设法帮我说话的,哪里像你!读了那么多的书,有个屁用!从小到大就不跟我一条心!”
罗敏敏委屈地低下头,双眼通红,也不做声,只是默默抽泣,任由她妈妈不停打骂。
“当然不会是你。你哪里有办法动用那么大一笔钱。”
看了半天的好戏,罗云泽终于开口说话了。
“别说动用钱了,你如今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监控之下。你和谁说了什么话,念了什么经书,和谁打了电话,说了什么……每天都有人向我汇报。所以我看到这张开户证明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幕后黑手不是你。”
“汇报……张婶你,你可是从我嫁入罗家就一直跟着我的啊……”
贺兰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一直默默跟在自己身后的张婶。对方面色不改地说道,“七太太,我是服侍你的,不过我是罗家请来服侍你的。罗家才是我的东家。”
贺兰无话可说。
罗云泽弯腰,拿起开户证明,看着上头的印章冷笑道,“这个人有意思啊。他不但要杀了小夏,还要‘借刀杀人’把七太太你一并铲除。如果他得逞的话,罗家一下子死了两个人,那就是‘一石二鸟’之计了。”
所以,这个狠毒的人到底是谁呢……
整个客厅陷入了一种诡异迷离的气氛中。
“轰隆!”
就在此时,一声巨大的雷鸣声在众人的头上炸开,屋内的点灯在发出一阵电流的“嘶啦”声后短暂地暗了一下,几秒之后才恢复了正常的照明。
“鬼,是鬼……这屋子里有鬼,是鬼要害我……”
贺兰指着天花板上那架最大最华丽的水晶吊灯,在一声尖叫后,晕倒在了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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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打耳光一级运动员,白凤凰:piapiapiapiapia!让你出去逛街啊!十天逛了五次街啊,感冒发烧了吧!
作者捂脸。
预告下一章《夏至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