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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现言 > 距离有些远 > 前景2
  陈文强见周主任为自己着急, 心里感动,手里端着水杯, 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 才说:“你看我是能干出这样事儿的人吗?”
  周主任愣了一下,问:“那谁干的?谁tm的外行到这样了,还想掺和进咱们住院大楼的设计里?”
  陈文强歪嘴角向上,说:“因为咱们省院同时报了三个设计项目,上面就有人把这三个归纳到一栋楼里了。说是这样可以节约成本。”
  “然后呢?你答应了?”
  “我没疯没傻的, 怎么会同意这个设计!院务会当场就拒绝了这个方案。你放心,同位素这个必须往西北角那边少人过去的地方建。三个设计项目原来是分开的, 就必须分开。怎么也不可能往一块捏合的。那地下半层, 设计院都算好数据了,只能做另外的安排了。”
  “什么安排?”
  “设计院的建议,我看是扯淡的。那个半地下的设计,说是可以拿来停车的。把医院的各种车辆, 包括外来的自行车都纳入地下, 这个地面的绿化面积就会增大。”
  周主任点头称是。
  陈文强却说:“可咱们省院有几台车?半层的地下室要多少钱?哼,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那你准备不要那半层了?”周主任问。
  “不要也不行的。设计院那边说计算的工程量很大。建议我们当仓库用。冬暖夏凉。”陈文强摇头叹气。“院务会吵了半天没定下来。反正按着妇科和儿科儿的病人数量, 这15层楼目前要空置一半,也就一个半地下的了。”
  周主任这才放下心来。陈文强不全盘否定这个设计, 自己就能交代过去了。他接着问起手术间的事儿来。
  陈文强耐心地给他解释:“妇产科现在是两层楼,常规床位是126张.但是产科站了一层半要多, 实际同期的产妇基本是天天超过了130人。按照产科这样的发展趋势, 未来变成三个临床诊疗小组是可能的。对吧?”
  周主任点头同意。省院肩负基层医院的培训工作, 尤其是全省边远贫困地区的助产士培训工作,产科的重要地位决定省院不能小觑产科发展的势头。
  “我当时提要求的时候是这么想的:三个临床诊疗小组,起码要准备出来三个手术间。这三个手术间,全是双手术台设计。目的是可以同时开两台剖宫产。因为咱们再怎么劝说产妇要试试正常分娩,但剖宫产的比例还是超过了正常产。”
  也是,这是大趋势,不是人力能阻拦得了的。
  周主任不用过脑想就赞同道:“一组一个手术间,我们这面带组的麻醉大夫也可以带新人看台,能很好地掌控两台手术的进程。你这提议好!这手术间设计的好!实用。”
  陈文强收下周主任的赞美。
  他接着说:“产科这样发展趋势,妇科也应该很快会被带起来。两个妇科诊疗小组的架构,或许不用五年吧,就可以实现了。这个谁也说不准的。留两个手术间给妇科,就权当未雨绸缪吧。”
  “是是,你考虑的周全。”周主任给陈文强一个佩服的大拇指。
  “剩下的手术间给儿科。小儿普外的预留两间,心外的一间。”陈文强掰着手指头给周主任算。“手术间分科这个也是新观念。当然也是有条件,才能做得到的事儿。你看我一直用6号手术间,进来就有一种熟悉感,心里踏实。”
  周主任立即说:“这是胡扯了。单手术台的手术间,基本都差不多的。”
  “还是不同的。我这间就多了神经外科的头架固定器等。老石那间就多了特制的踏脚凳。骨科的挨着他们的凿子刨子等的储物柜。你要我换到15号手术间去,这些东西就得跟着跑。你看6号外面的那个玻璃柜,不推到15号那边去,巡台护士都得叫破天的。
  其实说穿了,这就是各个专科需要用的东西离得近,哪怕没消毒,现烧也来得及。我说这么多,理由就一个:便利。这个你不能否认的。”
  “嗯嗯,这算你说的有理。但小儿心外也留一间?体外循环设备再来一套?不是,老陈,我不是反对你多给麻醉科置办家当。我的意思是说咱们这边的手术间,已经有一套体外循环的设备,小儿心脏手术不多,利用率并不高。”
  这是涉及了麻醉科的负债和大夫护士们奖金的大事儿啊!
  陈文强含笑安抚周主任。
  “我暂时也没钱给你买多一套体外循环的设备。儿外的手术间都先空置在那儿,等儿外真正发展起来以后再说。就是妇产科那边,现在也用不着五个手术间。那边的手术间最多开三个。
  这样的设计要求,是综合参考了省院的这两年的情况,当然也做了一点儿超前的规划。我怕那边投用使用不足三年,就出现这边16个手术间全开也不够用的情况。我总不能等手术间不够用了,在楼顶加盖一层吧。是不?”
  也是。眼看着那个12层的内科住院楼都不够用了。
  周主任见陈文强这么安排,一颗心落底了。他开始有心情问起别的来。
  陈文强便说:“产科三个临床诊疗小组,就是三层病房;妇科同理两层;再给她们一层做重症监护,妇科和产科合用。儿内科四层、儿外科两层、儿科的重症监护和新生儿合用一层。顶层做手术室。一楼是门诊。”
  “哇,老陈,你这架子可有点儿大啊。你不怕还不上钱?”
  “怕,怎么不怕。可是怕也得这么做的。你知道,每层楼还有单个病室的患者容纳数量降低,交叉感染的发生率也随着会降低。随着患者增多,院内感染的发生风险就加大了。你记得前年产科的那次感染吧。新大楼我得把这个考虑进去。争取做到一个房间只有四个产妇。这也是为了提高医疗质量,不得不这么做的。”
  “可是贷款?可怎么还啊。”周主任真有些着急了。遇到陈文强这么个心气高、花钱不管算账的主,老舒他还有无限度地支持陈文强的习惯,他真的替舒院长发愁。
  陈文强朝周主任招招手:“附耳过来,我告诉你。”
  周主任欠欠身凑近他。
  “我跟你说,这个新大楼纳入市政规划了,还纳入省政府的扶植边院地区妇儿保健计划里了。”
  “无息贷款?”周主任瞪大眼睛。
  陈文强笑骂:“你想什么美事儿呢!那怎么可能。不过呢,上面给拨了一部份款,剩下的是全额低息。与活期存款的利率差不多。”
  周主任恍然大悟。喜得拍着巴掌赞:“好,好,好!”
  “保密啊。不然鸡飞蛋打了,我找你是问。”陈文强半真半假地挤咕不大的眼睛。
  周主任心领神会,他知道陈文强要借自己的嘴巴,把低息贷款的事儿传给来手术室干活的主任们知道,这也是安抚全院医护人心必不可少的一环。
  从这种渠道得到的消息,比开全院大会公布还值得相信,效果还更好。
  *
  “老陈啊,你有这么大的计划,麻醉这边你还真要多给我几个好学生。那个急诊科楼上的手术室,那个要是启用的话,得有麻醉大夫过去。就是开两个手术间,也要派过去5个人,才够倒班的。”
  陈文强想了想说:“老周,我就是今年给你十个学生,你带得过来吗?做人不能贪心啊。”
  “你看我有什么办法?你整这么多的手术间,没有主治医师以上的能耐,我敢放人独立操作吗?你现在给毕业生我,我都不敢保证三、五年的时间内,麻醉大夫能跟上你手术间的开放速度。没麻醉大夫,任何手术也别想做,你说是不是?”
  周主任很认真地盯住陈文强:“你就说你给不给吧?”
  陈文强想了很久才说:“妇儿中心大楼,最快也要明年年底才能交付使用。算起来差不多有一年半的时间,那边的手术室,你派俩老成的主治医跟着,一般的麻醉应该是没问题了。是吧?”
  周主任点点头。
  “遇到特殊病例了,就先只能在这面手术。不然麻醉出事儿,你就是往那边跑,也来不及的。对吧?
  周主任再点头。
  “今年我争取给你五个。剩下的明年再说。我看医大设置了麻醉专业,后年应该有毕业生了。到时候咱们要麻醉专业的毕业生,跟医疗系的比起来,那可是事半功倍。你看怎么样?”
  “好。”周主任大喜过望,马上笑逐颜开:“老陈,明年再有五个,往后就可以从容地慢慢进人了。”
  *
  陈文强却笑着给周主任当头一盆冷水。他说道:“你那是没算分院那边。分院以后也要做二级、三级手术的。”
  周主任倒吸一口冷气,突然觉得麻醉科培养新人的计划还要调整。他对陈文强开玩笑道:“分院那边三年之内不做三级手术吧?”
  “三年不做,五年也差不多得做了。二级乙等与二级甲等的差距并不大。”
  “五年,五年我就五十七了。”周主任把帽子摘下来,伸了脑袋给陈文强看。“你看我还有多少黑头发了。这一天到晚劳心劳神的,你当我是赵泽轩啊。干诊空了大半层楼,我看他闲得要发霉了。”
  “我不也是一样不剩多少黑头发了。”陈文强摘下帽子,马头黑发,乌溜溜地亮得发光。然后他像认识到什么了,赔笑说:“你别看我现在是黑的,我半个月染一回的。那个老周啊,你想开点儿吧,你又不是没钱,该染头发你就染呗。”
  “我又不像你,天天要去院办晃悠几圈,总想着要保持院领导的光辉形象。别说我在手术室里戴帽子,就是不戴帽子,我平时连太阳都见不到。我染给谁看?”
  “那你这黑不黑白不白的光荣吗?把自己收拾利索点儿,每天照镜子刮胡子,也不觉得自己老,心情也舒畅点儿,是不是?”
  “自欺欺人。”周主任不屑。
  “少扯淡。不自欺欺人,这一把子年岁了,你还等着有人来哄你啊。那个老周,你别以为57岁就准备到站了。你回家干啥啊?天天去公园溜达?哪有啥意思。再说你不还准备晋正高的嘛,正高要65岁退休。甚至75退休都可以。”
  “那也得我干得动不是。”
  “你有什么干不动的。多带几个人出来,以后你动嘴就可以了。咱们这个年龄了,还想和二十年前一样拼,那是没可能的。”
  “是啊,老喽。”
  “正高可比副高退休金多啊。别说我没提醒你。”
  周主任叹道:“老陈,不是我不想上进。你算没算咱们省院的正副高比例啊。就咱们省院副高的基数,今年够晋几个正高的?”
  “管那么多干嘛。你先准备好材料了,今年就试试,不成还有明年呢。总比有指标了,你没准备好了强。”
  “你是站着说话腰不疼。你今年要晋,是吧?老胡要晋、老梁要晋,我再凑热闹,你觉得我的可能性有多大?”
  陈文强沉默了一下说:“不好说的事儿。还要看答辩呢。我建议你去见见考官,知道负责正高答辩的,都有哪些人也好啊。”
  “左右就是省城同专业的那些正高呗。”
  “可你去年不还是劲头挺足的吗?”
  “本来大家半斤八两,各凭本事的。但老胡出书了,天平就往他那边倾斜了,我就等明年了。反正以咱们省院的手术难度,麻醉科有个正高压阵才是正常的。”
  陈文强却笑着反问他:“你说咱们省院的哪个科室,不该有正高压阵的?”
  也是。
  陈文强敲敲办公桌说:“老周,你眼光不要只在我们这一届里,你回头看看谭教授他们。他们原来在医大就有带研究生的资格了。若是明后年他们提出申请要晋正高,我不说学术方面的事情,有一点,你要清楚,他们那几个人都是研究生毕业,他们的导师在相关专业的地位,你想想他们通过答辩的几率。”
  周主任立即说:“我明白了。今年不搏一搏,可能以后晋正高,更没有名额了。”
  陈文强笑笑,明白就好。那几个人虽然都是奔着自己来的,自己给了学术带头人的位置、科室主任、半价集资楼,答应他们的事儿全做到了。但这个晋升正高,自然要选择老梁、老周、老胡等人,那是自己多人依仗的臂膀,份量不同的。
  *
  说了一会儿话后,周主任问陈文强:“老梁那事儿怎么样了?”
  “今天的院务会正式把事情交给秦国庆了。我的意见就是爱告就告去。要告趁早。那尸体保存还要费用呢。”
  “老梁是遭了无妄之灾。”周主任为梁主任抱不平。
  “是啊。那家人的本意就不是要治病。”
  “但是丁家的那俩孩子,昨天去我家了。费院长把他们弄去区医院了。老陈,这让我很难做了。当初出事儿,我和老董、老李一起跟家属谈话,现在他俩一死一退休的……”
  “那怪谁?谁大嘴巴地把事情说出去了?有道是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他们丁家母子三人把事情说出去了,难道不该承担点儿后果吗?”
  “那俩孩子到底是无辜。”
  “无辜?不是他们说出去的?”陈文强疑惑地问。
  “唉!”周主任长叹一声。“老陈啊,你不知道。那兄妹俩的亲妈去年改嫁了。她改嫁前,跟婆家大吵了一场,说她对得起老丁家、对得起死者。她婆家的意思是俩孩子才工作,想让她等孩子结婚了以后再改嫁。”
  陈文强哼了一声说:“结婚以后带孙子,接送孩子上学,这没有15年不可能离手。那人到时候多大岁数了?得60岁出去了吧。哼!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变着花样地不许人家改嫁。”
  “是啊。这不就是老丁家的人不懂事,逼到最后孩子妈妈就说出来,为了俩孩子,她没要省院的任何赔偿,最后吵出来孩子的工作是怎么来的。”
  “然后就传得谁都知道了?你说这事儿怪谁,能怪咱们医院吗?” 陈文强愤愤。“今天秦处长反复强调,说现在人家死咬的就是那件事儿。”
  “你都说人家是死咬住了。其实即便是弄去区医院了,真告到法院,还是要把前年的那个麻醉意外翻出来。那俩孩子,唉!你看看还是怎么照顾一下。”周主任打悲情牌。
  ……
  良久以后,陈文强才再度开口。
  “老周,人在做天在看。我们要是还想把事情瞒着,后面会出来更多有样学样的人。终有一天,省院将不能承受一个攀咬一个的无理要求。
  还有,老周,我跟你说实话,前年那时候我不是院长,我不负责医疗工作……要我给前面的麻醉意外处理兜底,你看我像不像个傻子?”
  周主任明白陈文强说的对,也明白他心底对费院长那些没消逝的“旧恨”。但是他呐呐道:“我就是不知道怎么给那俩孩子回话……”
  “让他们回去跟自己的亲妈沟通去。”陈文强寸步不让。
  周主任满脸为难:“老陈,你这样的态度,实际是把我推到下不来的地方了。”
  “老周。你有什么下不来的。如果那件麻醉意外的事情最后真的掀开了,谁该担什么责任谁自己承担。对老院长来说,你护着他儿子的前提是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对吧?”
  周主任点头。
  “现在这事儿超出你的能力范围了。你是无能无力了,你就无愧于老院长了。而我呢,我不会给费院长等人擦屁股的。咱倆打开天窗说亮话,老李死了,我不对赵家孩子落井下石,一个是我心正、人品好,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再一个我要对得起在党旗下的宣誓。”
  周主任就知道这事儿没得谈了。
  他长叹道:“区医院的收入,比咱们医院少了不止一半呢。”
  “那你的意思呢?老周,你给我说说,那俩孩子不找把事情闹出去的人,却来找咱们这受害者,是当咱们会比他们亲妈亲奶奶更疼他们?哼,我看啊,不定是哪个心怀鬼胎的给他俩出的主意,省院是国家的,咱们这些说话算的人,不会太在意的,是不是?”
  换个人,周主任可能就笑着说声“是”了,但是对着较真的陈文强,他不敢。
  陈文强见周主任没话说了,站起来道:“这事儿你要为难,你就把我的原话告诉那俩孩子:只享受父死带来的好处,不承受母亲多嘴的坏处、不想正面父系亲属的丑陋,只知道哀求、催逼你这样的好心人怜悯,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他们都超过18岁了,是成人了,有自己的思考能力。就这样吧,我得回去查房了。”
  *
  周主任见陈文强很不高兴地走了,他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抓起案头的电话给委托人打电话,告知自己在陈文强这面没走通。
  这老陈啊,亏得自己了解他的为人,不然还不得恨死他了。
  放下电话,周主任又给干诊科的赵主任打电话,吐槽刚才的事情:“你说这老陈,啊?几十年如一日地、不计代价地、只坚持他认为是对的事情……”
  赵主任在电话那边静静地听完周主任抱怨,最后劝他一句:“陈文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和他好得像一个人似的舒文臣,遇上他犟劲上来,都得让着他。我看你这事儿就算了吧。”
  不算了又能怎样?院里没人顶得动陈文强,何况这又是丁家这不占理的事儿呢。
  “老赵啊,我就觉得对那俩孩子不好交代。我跟人家说过……”周主任把当初的承诺说了一遍。
  赵主任在电话里嗤笑:“老周,凭你要给俩孩子安排个不比省院差的工作,你不是做不到。你既然想心里无愧,你就多出点儿力呗。”
  “凭啥呀?我又没做错什么事儿?我该谁欠谁的啦。”
  “就凭你想当个好人,想求个心安。就凭老院长那些年照应过你了,所以你要替他儿子减轻罪孽。我这两个理由够不够?”
  周主任被赵主任怼得无话可说。
  “老周啊,咱们都这个岁数了,为了退休的时候,能摸着心口说句问心无愧,现在多费点劲儿,又算个什么?不然你就让丁家的孩子跟他们的母亲闹去,这事儿与你还有什么关系呢?当初都安排得好好的。”
  周主任叹道:“果然好人不好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