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院长和陈文强说了一会儿话,电话又响了。
这回舒院长在“嗯, 啊”地听了一会儿, 就板着声音说道:“老费, 你是党龄比我长的老同志,组织原则等有些话不用我提醒你,但这事是绝对不能拿到院务会上讨论的。”
“是的,是的。恕我不能苟同你的意见。若按你的提议去做,以后咱们的正常工作就没办法开展了。老程的死, 我也很痛心。我们省院又少了一个老专家。但是他的死, 说到底是他家昨晚的争吵引起来的。不光你我知道,省院已经是家喻户晓了。”
“是的, 我不同意。不, 这不是简单的人情。这涉及到欺瞒组织了。在这种情况下, 再做其它任何有违组织纪律性的所谓人情,那就是亵渎了我们的誓言,辜负了组织对我们的信任,不配做省院的院长。”
“是的,不可以。”
“若说是与爆炸有关,是有关, 这一点在任何时候, 我们都不能否认。但老程住院期间的所有费用是医院全包, 他二月份的奖金, 我和你去探视他的时候, 也已经告诉他要发全额的。至于他心脏的基础疾病, 不适合继续返聘了,这不能怪我们医院。”
“嗯,你这么说不适合。因为他与老李的情况不同,是不能跟老李比的。老李那仨孩子进省院工作,是按照咱们省院的政策,前年院务会逐个审核申请、符合了条件才给予老李家的那仨报名的。
但报名资格有了,不等于就能考进来的。具体情况你也清楚。对,就是这样。这是原则。不坚持原则,我们以后没法开展工作。”
“若是你们夫妻名下还有指标且愿意给老程的孩子,或是其他人有,他们可以在今年底参加考试。标准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话不能这么说。谁都为国家做贡献了,但国家也为每个人提供了应得的劳动报酬、住房等。”
“按你的说法,这些年陆续去世的老同志都来找我们,我们是不是要把他们的子女都安排工作了?”
“是。是的。我的意见就是这样。找谁咱们也必须按照医院的规定做。”
放下电话,舒院长揉揉眉心。
陈文强愤慨:“这个老费,他这是想拿医院卖好呢。”
“他说和老程在一起工作有三、四十年了,不忍心看老程走后,孩子有待业在家的,还有孩子在不景气的单位上班的。说要让老程能走得安心。”
“他可拉倒吧。老程是被他家的那几个孩子给生生地气死的。让他安心?他能安心吗?他这么说话,你看着吧,老程家的那几个孩子说不定会围你、让你什么也做不成的。”
“围着我也没有用。即便我违反原则给他们安排工作了,当其他退休的老同志会没有意见,还是省院会没人往上检举揭发?这样的事情经不住检查。结果一是会撤了我的院长,二也会同时纠正这种违背原则的错误。”
“就是这样的。既然你心里有底,我就放心了。其实要我说,他家孩子有待业的,也怪不得别人。这些年大学连年扩招,大专和中专更是扩招了不知凡几。我不说一定要考上大学本科的话,可能在家待业好几年,就不能去补习班补习吗?哪怕将来考个中专,国家也分配工作的。”
“今年是最后一年包分配工作了,以后就是双向选择了。”
“嗯,我知道。就是双向选择,老程找你我给他家中专毕业的孩子,在省院安排个工作。你说咱们省院后勤的岗位多少?分院那边也需要人的,咱们拒绝得了?
我不是说他家那几个孩子不好。你看就没一个能考上中专之类的学校。在制剂室工作的那个,这么些年也没能考上任何在职培训。我真不敢相信老程这个本科毕业的老大学生,怎么养出来的孩子居然是这样的,竟然没一个有出息一点儿的。”
“不许笑话人。笑人不如人。哪里洋洋自得,就可能在哪里栽跟头。祖父说过的话,怎么不记得了吗?咱们小雁今年还要高考呢。”
陈文强被说得沉默。隔了一会儿他问道:“老程他家不会把尸体真拉回到宿舍楼下吧?”
“应该不会。如果放在咱们省院的太平房,即使明天不送去火化,民政部门也不会来找。若是他们把尸体放到宿舍区楼下,不用两小时,街道和片警肯定会过问的。国家的殡葬法也不是摆着好看的。”
“那就好。我既往还真就没留心这些。这也亏得是冬天,这要是夏天,尸体在楼下晒一天,污染的可就是整个这一大片了。天知道人体里那些共生的细菌、病毒,都放出来会惹出来什么祸。”
*
舒院长没接陈文强的这话茬。他换了一个话题说:“你快些好起来,咱倆得去临海的那家医学院一趟,看看他们今年的毕业生。月底前得把今年要人的名额报上去了。”
“行啊。我下周可以上班。下周也没安排择期手术的。月底前这两周我都可以。你准备要去几天?”
“算路上的时间,来回三天比较好。有足够的时间多见几个学生。下周你再好好休息几天。看看没什么事儿,咱倆就周五下午或者是周六一早走,周一下午往回来。周三开个院务会碰下头,就可以报上去了。下周我再去医大看看,问问他们能给我们多少本科生。”
“今年你准备要多少人?”
“金州医学院那边至少30人,答应了老邱的。医大这边我准备要20人,主要是儿科系的。外省市医学院的本科生,回省的我计划是全要。
临海这家医学院,我准备和他们谈谈,他们要是能给咱们几个临床得用的主治医,我也想要10个20个甚至更多,关键是看他们的态度了。”
“不多吗?”陈文强疑惑。
“不多。这是为了配合明年底妇儿中心大楼的启用,是联系在一起考虑的。先科室轮转一年,明年8月就可以独立拿床了。”
也是。
“主治医你想要哪科的?”
“icu。院内感染。传染科。”
“好。还有呢?”
“需要一个妇科或者是产科的主治医,最好是内分泌罗教授那种经历,下过乡的工农兵大学生,然后又读了研究生。其次是77年恢复高考以后的本科生。40左右岁吧。如果是本科生,基础职称得进了主治医。”
“为什么?”陈文强皱眉。
“你这几天生病住院不知道。从昨天创伤外科要搬去急诊的消息出去后,妇产科的陈丽萍就坐不住了。但老李心里明白,咱们省院贷款还要与她丈夫打交道的,也不好和她搞得太僵。
这几年老李对陈丽萍多方忍让的结果,便是纵得她在妇产科越来越跋扈。那潘志私下帮着严虹上手术的事情,咱们要坚决不允许,万一再出一档子苏颖的事儿,岂不是令所有人扼腕。
但妇产科刘主任的提前退休,打乱了妇产科的平衡……陈丽萍啊,那□□给她的印迹太深了。拉帮结派,搅得妇产科鸡犬不宁。要不是咱们贷款这事儿牵涉得太多,我真要把她弄去分院做妇产科主任。”
“具体职务安排呢?”
“去妇科做副主任,接刘主任的位置。外来人,若是去产科接管一组,怕是压不住陈丽萍的。”
“可咱们没有三室一厅的房子了。”
“主治医的职称过来,然后提拔做副主任,没有三室一厅也正常啊。前面的那些三室一厅房子,给的也都是科室的正主任。即便是研究生的副高,过几年咱们还是免不了要盖新宿舍楼的。”
“哪里还有地方了?”
“把那个老宿舍楼扒了,在原址上盖一栋7层的集资楼。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啊。不过最快得后年的。明年见妇儿中心,我想给今年要来的本科生们一个买集资房的机会。”
“那随便你了。”
“噢,对了,我听说医大今年有重症医学专业的毕业生,咱们能不能要俩来充实icu,这样也好把icu的年龄梯队拉开。”
“行。你外科那面有什么打算呢?”
“我还想要一个烧伤的主治医。外科这面一直没有专业人管烧伤患者,那种轮到谁谁管两个月的做法,还是三十年前的。”
“这个,看那俩家医学院,谁家能借一个主治医来吧,帮咱们带俩住院医出来,暂时也就够了吧。我看烧伤患者也不多的。”
“都可以。反正烧伤得有专科大夫坐镇,不然那俩患者的伤情还是很需要人守着的。等三月份的预约择期手术上来了,让小李再继续管烧伤病房,她没那么多的精力。万一顾此失彼出现了疏忽,咱们就得不偿失了。”
舒院长点头,陈文强的这个考虑有道理。那俩烧伤患者听说都挺重的。
“我要烧伤的主治医,还有另外的一个想法。这些年我看着咱们老百姓的收入越来越高,那到眼科割双眼皮的大姑娘和小媳妇,快把眼科处置室占用了。我看那口腔科矫正牙齿的单项收入,也是越来越多。甚至我去门诊的时候,也遇到不少想做瘢痕修整的。”
“那你的意思呢?”
“我推测整形整容外科很可能在未来会是很热的科目。若是咱们省院的烧伤植皮技术过关,专科大夫的骨科专业能力也过关,将来咱们可以开设整形专科。听说京城和沪市的那几家整形专科的患者,常常是人满为患,难求到一张床位。”
“这,咱们是治疗性质的综合性医院,打擦边球可以。像眼科的割双眼皮,哪有那么多的倒睫。”舒院长看着陈文强不赞同、要与自己争辩,便说:“你先别急啊。从你引进来烧伤的专科主治医,到他带出来两个住院医,再到住院医能够承担整形手术,你起码要三五年的时间吧,中间还要送出去进修一年。”
“是,肯定要送出去进修一年的。”
“那你这起码是三年以后的事儿。或者说是你下一个五年计划里的了。我建议你不妨先按烧伤外科预备着。等把烧伤外科打出名气了,为满足功能的医学整形做好了,下一步自然而然就过渡到整容方面。
若是有机会再把整形专科推出去,有烧伤整形整容垫底,也会容易很多。东北三省,我还没听说哪家医院上了专门的整容。”
舒院长说的在情在理,陈文强便也接纳了他的稳步发展建议。俩人接着为要来的医学生和护士分派又进行了一番探讨。等食堂把他俩的晚饭送来,俩人犹自不曾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