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小凤洗完衣服回来,见李敏沉浸在书本里,便默默地把衣服晾晒了,然后拿着李敏的洗脸盆出去端回来大半盆的清水,一半倒进她自己的脸盆里,然后将两个半盆的清水挨放着。
“敏敏,快吃晚饭了。一起去吃饭啊。”冷小凤看看时间,忍不住发出了邀请。
“你自己去吧。我中午吃多了。”李敏看了冷小凤一眼,然后又把精力集中到新书上。
“我给你带点儿粥?”冷小凤有些忐忑、小心地问李敏。
“不用,谢谢了。你赶紧去吧。哎,对了,我中午打了两壶热水,你记得打水。”这回李敏连眼睛都没抬了。
“好。那我吃饭去了。”冷小凤答应了一声。她感觉到李敏对自己生分,但她觉得这时候再说什么都是画蛇添足。她试试几个热水瓶,拿起了一个空壶,抓着自己的饭盒袋出去了。在她身后,李敏撇撇嘴下了床,怪不得刘娜总看不上冷小凤,看看她打水都只拿一个热水瓶,晾个衣服下面都不知道用盆子接水。沥沥拉拉的弄得一地的水。
真不知道她都在想什么呢。
她一边腹诽冷小凤,一边拖干净地上的水滴。把冷小凤的洗脸盆、洗脚盆,都摆在衣服下面接水。然后把自己的脏衣服按在洗脸盆里,带齐了东西,出门洗衣服去了。
晚上只有李敏和冷小凤在宿舍里,俩人闷头去看各自的专业书,谁也不抬头说话。好像是在阶梯大教室里的感觉一样。无论是李敏还是冷小凤都没去动闹钟、设置休息时间。
起风了,风吹得窗户在摆动。跟着雨点噼啪地落下来。李敏离窗户近,她站起来关好两层玻璃窗,顺手看了一下手表。快十点半了。烫脚。她兑好热水、戴上耳机、开始烫脚。冷小凤默默地跟着李敏的行动,也戴上耳机烫脚。
*
501里,穆杰把手里的书阖上,跟柴主任一起把家里的门窗都关严实。
“你腿疼?”柴主任早注意到了穆杰一直在按、掐伤腿的动作。
“也算不上是疼。反正就是酸酸痒痒的感觉不舒服。”
“唉,你这还是年轻啊。你真没伤到骨头?”
“擦着骨头过去的。好像刮伤了一点骨膜吧。”
“你啊你,这样你还跑什么步。伤筋动骨一百天。”
“二哥,我过了一百天了。我这样再躺在床上还不得招人嘲笑的。好胳膊好腿的。”
柴主任为自己表弟叹气。那表面的荣光都是拿命换来的。
“我说穆杰啊,你下次修探亲假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既然你和李敏定了要正式处了,是不是找个时间去见见她父母?”
穆杰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我看看吧,先巩固巩固。再看走之前、有没有合适机会向她提。”
“你别觉得见父母是小事儿,要是她父母否决你了,你这事儿就悬了。但你要不去见她父母,以李敏的年龄,她父母必然要张罗给她介绍对象了。”
柴主任的这话穆杰是深信不疑的。那天打长途电话,他无意中听了一个全场。如今自己在李敏父母那里最难过去的应该是要重返前线吧!
可是自己不能不回去的。
——不然那血海深仇会一辈子沉甸甸地压在自己的心头,让自己寝食难安。而且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也马上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柴主任看穆杰的样子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我问了一下,李敏的父母好像都是工程师。如果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或许他们未必会很反对你们的。”
“希望吧。”穆杰没少见那些被对象、被青梅竹马分手的战友。他摆出一个奄奄一息的悲哀表情,然后又满怀期待地抬起头问:“表哥,你以后会把娇娇嫁给我这样处境的军人吗?”
柴主任犹豫了一下,再想开口说话的时候,穆杰抬手阻住了他。“表哥,你不用安慰我。”柴主任那刹那间的犹豫表情,穆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的情绪可就真有点儿低落了。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她父母反对、如果她听从父母意见,我尽力争取了也不能挽回,那我余生想起来也不会后悔。
但我回去就不是五年前那个需要带兵往前冲的连长了。虽说我还是在第一线,但是危险度已经大大地降低。要是我这个级别的人捐躯在西南了,怕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小打小闹、小规模的、简单的狙击战了。”
更多的,穆杰就不能与表哥透露了。西南战场早就是国内各军区轮换进行实战练兵的阵地。他是因为考上研究生未分配回原军区、才有机会再度踏上那片热土。而他所在的军区,能在西南停留多久、能不能有机会在西南再停留两年,都是未知数。
想建功立业,也得有那个机遇的!
“睡觉吧。”
“你先睡吧,我再看会儿书。”柴主任有些后悔自己说了那话,还不如让穆杰好好高兴一宿呢。但思及穆杰最后那句话,隐隐又觉得穆杰很有机会。毕竟那场自卫战已经是建国后最大的一次了。柴主任不觉得最近二三十年还会再来那么一次。
*
第二天早晨起来,李敏发现夜里不仅下了小雨,而且气温还降了很多。她自己出去跑了一圈,发现早锻炼的人,还没有平时的一半多。
洗簌过后,她开始犹豫起来,穿什么好呢?最后她选了那件鸡心领的红色开司米羊毛开衫,戴了母亲送给她的细的不能再细的一根黄金颈链,配了黑色纯毛料的一步裙,肉色丝袜,黑色的细高跟鞋。就是手里要提的饭盒袋和整体的形象不搭配。
6点50分了,冷小凤看着站在镜子前面还在化妆的李敏敦促道:“敏敏,差不多了,够漂亮的了。吃饭去啊。”
“你先去吧,我要等穆杰过来了一起去。”
由于有昨天拉上床帘的事儿,冷小凤也不好意思深问穆杰是什么人,便讪讪地拿着水浒和饭盒袋自己走了。
李敏又在镜子前面消磨了一会儿,拉开窗户往楼下看,却看到穆杰已经站在楼下了。她看看手表,差1分钟7点。想想拿出娇兰的香水,在耳后、手腕处分别点了点。然后探身出去朝楼下喊:“哎——”
穆杰本就盯着李敏寝室的窗户呢,见她探下头就缩回去,想着她会马上下来,那想到李敏会朝自己招手、让自己上去呢。
可这招手像冲锋的号角响起,他立即往楼梯那儿跑去。李敏只来得及把自己的小小化妆盒收拾好,外面就传来了叩门声。
李敏拉开门,穆杰呼吸有点儿急,带着丝丝的凉气立在门口。他一眼扫清了屋子里的情况,四个床帘都敞开着,没有别人。就一步跨进了寝室,回脚将屋门踢上,长臂一探就把眼前这惦记了一夜的可人儿搂到怀里。
“敏敏、敏敏,如今我可算理解为什么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语了。”穆杰呼吸的热气就在李敏的耳畔,醇厚的声音像要蛊惑李敏。
李敏被他锢得肋骨疼。她用双手抵住他的前胸,把自己的身体拉开一点儿距离,红着脸问他:“你怎么来这么早?”
“我想你了。”穆杰应了一句,就忍不住低头去探寻女孩的樱唇,继续昨天被打断的那个浅吻。
……
直到李敏喘不过来气、呜呜地挣扎起来,穆杰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的嘴唇,人却被他紧紧搂在怀里。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就好。”
李敏伏在穆杰的肩头,手指下隔着t恤都能感觉到穆杰强健有力的心脏跳动。在这静谧中,她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她觉得自己现在的心律一定增加50%以上了。
热血涌上俩个年轻人的脸。
俩人的心跳都非常剧烈。穆杰身体的异样,更让俩人都感觉到不自在和尴尬。走廊里的开门声、关门声、脚步声,由密集到稀疏,再到后来完全没有了……
俩人就那么紧紧地搂抱着。
又靠着门站了一会儿,李敏抬腕看了一下手表,说:“我们去吃早饭吧。”
“好。”穆杰靠着门,不错眼珠地盯着转身去拿饭盒袋的李敏。有点儿凌乱的黑色长发散在红色的毛衣上,紧裹着身体的黑色短裙、款摆的纤腰、裸露的小腿,细细高高的鞋跟,好像一步步都踩在他的心尖上。
这样的背影、这样的视觉刺激,加深了他尚未完全消散的激动。他接过李敏的饭盒袋,忍不住再次把人搂在怀里,深吻下去。
俄久俩人再度分开,李敏伸手指抵住穆杰的嘴唇,“不许再……”
“好。听你的。咱们吃饭去。”穆杰主动打开门,但看到锁门的李敏光着的俩小腿,忍不住开口提醒她:“今天降温了,外面挺冷的。”
“嗯,我知道。早晨出去跑步发现了。所以我特意换的这裙子。这是毛料的,厚实、暖和。”
再厚实、暖和也只遮掩了大腿啊。膝盖还露在外面一大半呢。
“我穿了羊毛衫的,不会冷的。咱们走吧,再不去,早餐就凉了。”
小腿露着,管穿毛衣什么事儿。穆杰实在想不明白这里面的逻辑。
*
俩人去食堂的时间有点儿晚,一路上不停地遇到从食堂吃完出来的人。认识不认识李敏的人,都能看到她挽着一个陌生的英俊男子、且俩人的十指醒目地交扣在一起。细心的人还会发现李敏微肿的双唇、那男子发自心底的、愉悦的刺目笑容。
都是成年人,看了这些哪里有不明白这俩人关系的。
“小凤,那是李敏的男朋友?”
“是。”冷小凤对这样的问话,只有一个简单的回答。
“哪儿的?气势好足啊。”
“我也不清楚。”
“你还不清楚?你们一个寝室住的。”
“真不清楚的。骗你们做什么。李敏也没要我保密。我们这俩天上下夜班错开了,所以不大清楚。要不你们谁回去问问吧。”
大家都提着热水壶想打开水,谁愿意走回去讨人嫌呢。但李敏有男朋友的事儿,在早饭后,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
“冷不冷?”穆杰舍不得这十指相扣的感觉,但又想把李敏微凉的手包裹起来。
“不冷。往年这个时节也是这么穿的。”李敏小心翼翼踩实了,才敢迈出另一步。
食堂的地面是水磨石的,踩湿之后特别滑。该死!今儿个不该穿高跟鞋出来,忘记食堂地面的德性了。她把身体的一半重量压到了穆杰的胳膊上,敛声屏气地慢慢移动。穆杰接受到李敏紧张的信号,立即就近把她安置到空桌坐下。
“我去买饭,你吃什么?”
“半个馒头,一个鸡蛋。你拿这个饭盆装一份粥。”
“好,我知道了。”穆杰拿着饭盆饭盒、捏着李敏用花花绿绿的塑料纸折叠的小钱包走去窗口。
“一份粥,一份咸菜,两个鸡蛋,三个馒头。”
李敏的饭盒里只有一个羹匙,那一双筷子还是穆杰昨天特意留给她的。两个人开始花样地换着使用羹匙和筷子。你用羹匙喝粥,我用筷子夹咸菜丝,然后再做交换。彼此默契的配合,宛如这样做了无数次。
同样是一锅熬出来的白粥,竟然让这俩人吃出琼浆玉液的美好来,把周围所剩不多的看客噎得直伸脖。m的,不是都说创伤外科的那个女大夫没男朋友吗?可看这俩人吃饭的架势,还不知处了多久呢。
*
舒院长和妻子早早就到了陈家。这个院落就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里面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甚至哪块檩子是后换的、有什么特点,他都知道的很清楚。在他的心中,陈家养父母是比自己亲生父母还亲的人,陈文强也比那些同胞的哥哥姐姐不差哪儿,陈家就是他自己的家。
不过他是相对寡言的人,不喜欢把自己的私事往外说。很多人以为他与陈文强的关系仅止于是好同学,好到能穿一条裤子的好同学。实际他俩小时候的衣裤都是一样的,有没有混穿过,估计他们自己也是不知道的。
“小舒回来啦。”陈妈妈每次见到他,用的都是回来啦。这让他更觉得亲切。
“嗯,回来了。我和老楚看市场有卖花鲶子,还特欢实的,就买了一条。中午让文强给您炖花鲶子吃。”
“那可好。小楚快进来吧,小尹一早就惦记着你呢。连你侄女都说,要是你在她就可以现在吃葡萄了。”
“陈妈妈,我这又带了葡萄,侄女想吃就给她吃呗。”
“小尹说她吃了水果就不吃饭了。还说葡萄含糖高,他是大姑娘了,要学会控制体重。”老太太唠唠叨叨地说了一串,满脸都是慈爱的笑容。“这也就是亲妈,你们都看着小尹生的我孙女。要不然连葡萄都舍不得给孩子吃,还不得让人说是后妈虐待孩子啊。”
陈文强两口子走出来。小尹上前接过部分蔬菜和鱼,俩人往厨房去,假装没看见老太太把水果袋子里的葡萄拿出来了。
“陈妈妈以前不这样啊。”
“最近开始惯孩子的。也不管孩子要求对不对,要什么给什么。”
“也没什么影响。高三就没什么假期了,明年大一岁,怎么都明白事儿了。”
“是啊,我就盼着她早点明白事儿。这几个孩子,各个都懂事,唯独到她操不完的心。”
“老小呗。要没你家闺女在,我家那俩在家里也混着呢。一说给妹妹做榜样,就不用再多说一句了。”
俩个女人碎碎地说着孩子,预备中午饭。老太太悄悄洗了一盘葡萄送去孙女那儿。写大字的老爷子从眼镜上方看了一下,继续练自己的大字。舒院长和陈文强坐在老爷子的书房里聊天。
陈文强就与舒院长说起母校的事情。舒文臣等他说完了才斟酌着说:“老邱给我打电话,我说你现在管着医疗,让他和你联系,我还真不知道是为了明年的实习生的事儿。”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觉得接受他们的学生来实习,顺便挑些好苗子。让李敏这样的多几个,三年以后咱们外科基本就能建全乎了。”
“你倒挺欣赏李敏啊。”
“她最近跟我上了几次手术,我熟悉啊。我和你说医大今年分来的这些,我问了各科主任,反应都很不错。比其他学校的本科生强出不少。实习的事儿,你是什么意思呢?”
“宿舍楼。”舒院长轻拍木沙发的扶手,最后决定先给陈文强透点儿信。就把江砚找傅院长的事儿,挑能说的告诉给陈文强。
陈文强立即急急地说道:“那咱们就申请先建单身宿舍。”他拽着舒文臣到老爷子的书案前,抓了一张纸,提笔在上面画。
“你看省院现在的单身宿舍,咱倆都去过的,一层楼阳面可以有12个房间每屋8人,北面9个房间,两个厕所两个水房。还有一个正对楼梯的大房间,这个咱们直接在中间砌墙,变成两个偏小一点的房间,这就能装下168个学生和4个带教老师。
依我看咱们就在目前的单身宿舍楼前起一座6层楼,现在单身的医护、进修的医护、还有实习生都能装进去了。
然后把筒子楼里的住户搬去现在的单身宿舍,和那些在单身宿舍占房子的一起住。接着扒了筒子楼,在筒子楼的那地方建职工宿舍楼呗。”
舒院长略皱眉头,仔细想想陈文强说的也不算错。“六层的宿舍楼盖完,起码就明年五一以后,再扒筒子楼,我怕上冻的时候,第一新楼未必能建完,第二未必能干到够入住的标准。”
“怎么要等到五一才能建呢?明天就让基建队进场,先在宿舍楼前挖地基,怎么上冻以前最少也能建好两层了。是不是?等明年开化了,再赶一赶,还不在清明前建好了啊。”
老爷子搁下笔说:“小舒,你看他几十年一直是这么急性子。不过我这回支持他。这事儿值得抓紧办。要是你们申请批文不顺利,就和我说一声。
如果今年能赶出来一个月,明年就宽裕一个月。住单身的那些年轻人不怕的,但是拖家带口子的,要是房子没干透,还不是过去能烧大炕的时候,明年很可能就不能搬进新房子了。”
舒文臣赶紧就说:“申请建独身宿舍,安置实习学生和来省院进修的医护人员,省厅应该不会有什么阻碍。万一遇到危难我们的,一定会和您说。不过在筒子楼旧址建集资楼,就要看政策是否允许了。”
老爷子是一个思想开明的人。他沉吟了一会儿说:“现在好多单位都没什么余力建职工宿舍。这几年工资涨了不少,奖金也发了不少,依我看这集资建楼的事儿,早晚会放开。
你们倒不如以试验的名义递申请,还容易批准些。”
陈文强就说:“先建单身宿舍楼,这个没什么可说道的。集资楼的可以元旦后再申请。或许明年有新政策了呢。”
舒文轩笑笑,觉得陈家父子说的很不错。今年能赶一个月,明年就多出来一个月的时间。午饭后他就给傅院长打了电话,让他通知江砚做好进场的准备。然后他又通知院办主任,明天上午开院长办公会议。
*
陈文强见舒文臣把事情都布置下去了,立即就把自己想弄儿外科和神经外科的事情说了。这事儿不仅需要跟省里要进人的指标,还要在新宿舍楼里留出足够的房间。
“文强,你的神经外科准备放哪儿?”
“先放在创伤外科里呗。我准备明年老梁去了普外科接老程任主任后,创伤外科基本就不再接收普外的患者。”
“那你的儿外科呢?”
陈文强呲牙。“胸外科好像都比儿外科好弄起来。”
舒文臣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想法,感情他前几天不停地往儿科跑,儿外科就是个幌子——俩患儿都属于神经外科的病种。
什么时候陈文强也开始有心计了?一定是当了院长助理以后的事儿。舒文臣不由地为自己给他争取来的官衔感到自豪和骄傲起来。
看吧,果然到了哪个位置上,就会从哪个位置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关于先建独身宿舍的想法,明显就更适合省院现有的局面。跟着舒文臣又为陈文强惋惜,儿外科还是要建的,不然省院还是名不符实的省级医院。
可到底该怎么建,是先把儿科移出去建儿科中心、还是把内科移出去建内科中心,舒文臣觉得自己还要多考虑一段时间。
毕竟内科的肿瘤治疗、心血管系统方面的疾病,占据了越来越重的份量。